第二十四章 少年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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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達·芬奇。
    再比如,宋徽宗。
    這些人,被稱為天才。
    這麽多年,在意大利,聶廣義並非沒有想過原諒聶教授,但他始終找不到理由。
    有些天才,是專注於某一個方麵的。
    比如數學天才、語言天才、繪畫天才……
    聶廣義和聶教授之間的矛盾,早就已經是不可調和的。
    哪怕是暑假學木工,都比那些跟著邱爺爺做了十幾年木匠的徒弟,要快上不知凡幾。
    萬安橋申遺,是和另外21座同在閩浙交界的木拱廊橋一起打包的。
    聶廣義第一次去長橋村過暑假,就跟著邱爺爺到處去看木拱橋,看完了就回來做模型。
    那時候還沒有申遺這個說法。
    更沒有確定下來哪些橋要打包申遺。
    聶廣義就憑借著個人興趣,選了22座橋,說要做模型。
    他利用一個又一個的暑假,把一個又一個模型給建了出來。
    在著手做萬安橋的模型之前,聶廣義已經相繼完成了另外的21個。
    萬安橋離得最近,意義也和其他的橋梁不一樣。
    其他的模型可以隨便做,稚嫩一點、粗糙一點,不完美一點,怎麽樣都沒有關係。
    唯獨萬安橋,聶廣義要等自己的技術成熟了以後才開始。
    即便是天才,也還是需要時間去積累經驗的。
    即便是縮小的模型,做不好也是會坍塌的,甚至更容易。
    從七歲到十七歲,聶廣義每個暑假都在做編木拱橋模型。
    哪怕一開始需要邱爺爺和徒弟們的幫助。
    哪怕中間有些不完美需要重做。
    卻是一次都沒有半途而廢過。
    對於聶廣義來說,先前的21座模型,都是技術儲備的過程。
    具有特殊意義的萬安橋,才是他真正看重,並且不容有失的。
    他要做一個最好的模型,送給最好的爸爸。
    聶廣義選擇在高考結束之後,成績出來之前的這段時間,靜下心來,專門做萬安橋的模型。
    算是對自己這麽多年“暑假實踐”的總結。
    更是第一次,認認真真地,親手給聶教授做生日禮物。
    一直到這個時候,廣義大少的人生,都還算是順風順水的。
    ……
    “廣義。”
    眼看著聶廣義和聶教授的談話陷入僵局。
    宣適選擇出聲緩和。
    他從後麵輕輕拍了拍聶廣義的肩膀。
    和聶廣義每次拍他的架勢。
    一天天上,一個地下。
    聶廣義轉過頭。
    他的眼睛有點紅。
    許是憤怒。
    也可能是剛剛在橋底下哭紅的血絲還沒有消散。
    “你剛是不是沒吃飽?你還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宣適從來都不曾遠過庖廚,卻一點都不影響他溫潤如玉的氣質。
    謙謙君子,暗藏極高的武力值。
    因為這一句話,聶廣義外放的極寒氣場,瞬間就收斂了很多。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和聶教授的問題,如果是吵一架就能解決的,那早就不知道解決到哪個國家去了。
    “有!”
    聶廣義側仰著頭,傲嬌地像一隻天鵝。
    用這樣的方式,避開宣適的視線。
    也真的是見了鬼了,他的淚腺開關,是不是有點鏽壞掉了。
    為什麽動不動就想出來找存在感。
    “有就好,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宣適隻要一開口,從語氣,到聲音,都能讓聽的人莫名地感覺到安心。
    這或許就是世外高人的氣場吧。
    “都給我做?”聶廣義又變回了那個,除了美食,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吃貨。
    “嗯。”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天才建築師的眼睛都亮了:“我要吃《清明上河圖》裏麵的美食。”
    “這個……”宣適聳肩無奈道:“難度好像有點高。”
    “是你自己說的,什麽都給我做的。”聶廣義帶點幽怨地說:“做兄弟的,難道也開始和女人一樣善變了嗎?”
    聶廣義說著話,就推著宣適往前走。
    宣適任由聶廣義推著,轉頭給聶天勤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
    聶教授對宣適擺了擺手,讓他趕緊轉頭。
    “廣義哥哥,今天是受了哪位姑娘的氣?”
    知道聶廣義心情不好,宣適沒話找話有意要多和他聊一聊。
    “你還別說。”聶廣義兩手一拍:“還真就是那位姑娘。”
    “姑娘怎麽了?”
    “好端端的和我說什麽,夢見推著王希孟去看別人參加宣和畫院的招考,你說氣人不氣人?”
    “應該沒有比姑娘夢到《極光之意》更能讓你生氣的事情吧?”
    “那可不。”聶廣義脫口而出,又覺得有哪裏不對:“怎麽著?人生中第二生氣,難道就不是氣嗎?”
    “是是是,肯定是。”宣適順著聶廣義的話。
    把毛給順好了,才接著說:“姑娘的夢境那麽真實,要是我的話,我肯定想知道宣和畫院的招考都考些什麽題。”
    “你以為我沒有好奇嗎?你猜人姑娘說什麽?”
    “說什麽?”
    “沒。夢。到。”
    “那姑娘夢到了什麽?”
    “不是都和你說了嗎?”聶廣義用慣常的不耐煩語氣回應。
    宣適想了想,疑惑道:“沒有吧?”
    “【夢到推著王希孟去看別人參加宣和畫院的招考】,這就是全部的內容了啊。”
    “為什麽是推著?”
    “這個問題我也問了,因為王希孟坐輪椅,你沒聽錯,那個時代就有了。”
    “王希孟為什麽要坐輪椅呢?”
    “這種問題還用問嗎?”聶廣義投給宣適一個天才的鄙視。
    “為什麽不用問?”
    “那肯定是因為王希孟身體不好行動不便啊。”
    “姑娘夢到的?”宣適想了想,疑惑道:“史書上應該沒有這樣的記載吧?”
    “這種事情,需要夢嗎?史書上沒有記載,你就不會旁征博引、旁敲側擊、見微知著嗎?”
    “廣義哥哥,你的古典過敏症呢?”
    “我今天改對姑娘過敏了。”
    “那行,我今天就聽聽廣義哥哥是怎麽旁征博引,見微知著的。”宣適說:“少年希孟,仿若天縱奇才,留下一幅千古名畫就查無此人,他的身世,在我看來,怎麽也算是一個千古謎團了。”
    “叫聲哥哥,我就告訴你。”
    “我今天晚上不是一直在叫你廣義哥哥嗎?”
    “哥哥和廣義哥哥,能是一碼事嗎?絲襪和絲襪奶茶,能是一回事嗎?”
    “你小我一天不是事實嗎?”宣適難得抗爭了一下。
    “你是要事實還是要史實?”
    “哥哥。我要史實。”
    “好嘞,那你聽哥哥給你分析哈。通過蔡京寫在《千裏江山圖》上麵的題跋,我們就可以推測王希孟有病。”
    身為文科生裏的佼佼者。
    古典藝術的資深研究人士。
    宣適很快背出了題跋上的77個字。
    “哪裏說王希孟有病了?”宣適背完之後問。
    “沒說啊。”聶廣義一本正經地回了一句:“哥哥剛剛不是都和你說了,是推測,通過題跋推測懂嗎。”
    “行。”宣適對聶廣義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好說,好說。”聶廣義虛空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須:
    “你知道,天才總是惺惺相惜。”
    “哥哥我讀的曆史肯定沒有你們文科生多,但要論對同為天才的宋徽宗之了解,爾等多半不如哥哥我。”
    “鄧椿在《畫繼》的卷十,寫過宋徽宗去龍德宮看畫院待詔們畫的壁畫,左看右看,沒有一個滿意的。”
    “獨獨有一個例外。”
    “原文是這麽說的,「上來無事,一無所有稱,獨顧壼中殿前柱廊拱眼斜枝月季花,問畫者為誰?實少年新進。上喜,賜緋,褒錫甚寵。」”
    “賜緋的意思你知道吧?”某位哥哥開始尋求互動。
    “知道的,賜給緋色的官服。”宣適回答。
    “知道就好辦了,這個顏色的官服,在宋代,怎麽都應該有個四五品了吧?”
    “對。”宣適沒有異議:“但這個和王希孟是不是有病,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了。”聶廣義繼續解釋:“首先,我們可以根據這個曆史有明確記載的細節,見微知著,確定宋徽宗是那種一高興,就能給少年賜官的皇帝。其次,在你剛剛背過的那個蔡京寫給《千裏江山圖》的題跋裏,是不是有記錄宋徽宗對這幅圖的極盡讚美?”
    “確實有,「上嘉之」。”
    “何止呢?”聶廣義繼續分析:“還有手把手的教學「親授其法」,對吧?”
    “是。”
    “那麽好了,畫月季的少年能被賜緋,畫出江山第一圖的王希孟為什麽沒有呢?”聶廣義引導發問。
    “你不是想告訴我這是因為王希孟有病吧?”宣適弟弟難得義正辭嚴地反抗廣義大少的威嚴,說道:“這也太牽強了!”
    “不,這一點都不牽強,我有正史為證。”聶廣義說:“《宋史·職官誌》有非常明確的記載「老、病者不任官職」,這是宋朝的鐵律,不賜予罹患重病的人職位。”
    “是這樣嗎?”宣適不是很確定。
    “不信的話,你可以吧宋朝曆代的官員排查一遍,看看是不是事實。別說是沒有官職的,就算是中了進士,候任的時候出了一點什麽事情,在宋代們也是必須辭歸故裏的。工傷什麽的,不存在!”
    聶廣義的話,讓宣適陷入了沉思。
    良久,宣適才想起來一件事:“王希孟在畫學學習的時候,有個同學叫王道亨。這個同學畫了一幅畫,把【蝴蝶夢中家萬裏,子規枝上月三更】這句唐詩演繹得淋漓盡致,宋徽宗一高興,也給他賜了一個小官——「徽宗奇之,擢為畫學錄」。”
    “是吧?聽哥哥的準沒錯吧?”聶廣義一掃先前的陰霾,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嘚瑟:“你要是還不信的話,等你有時間了,就去問問那個夢裏什麽都有的姑娘,看看說的和哥哥我是不是一樣。”
    “我去問?”宣適一臉詫異地指著自己。反問道:“為什麽你自己不去問?”
    “你覺得,哥哥還會回到上釣咖啡那種讓天才建築師去了就想要上吊的地方嗎?”
    “哪有這麽嚴重?”
    “當然有啊!你哥哥我長這麽大,隻有天天被抄襲,幾時有過抄襲別人?”
    “你不是本來也沒看過嗎?”宣適反過來幫聶廣義解釋。
    “說出來誰信啊?”
    “誰不信?”宣適反問道:“人姑娘自己都信!”
    “唉,這到也是。說起來那姑娘也不是一無是處。”
    聶廣義想了想,攤開自己的右手,用左手一個一個按下右手的手指開始計數。
    “也就氣質好了一點。”摁小拇指。
    “長得有韻味了一點。”摁無名指。
    “聲音好聽了一點。”摁中指。
    “懂得欣賞了一點。”摁食指。
    “……”
    然後,聶廣義就卡住了。
    不是沒有別的“一點”了,而是再摁下去,連大拇指都要拿出來計數了。
    一個姑娘家家的,哪來這麽多優點?
    聶廣義停止列舉,直接跨越到總結陳詞:“我過兩天就回意大利了,這姑娘,我這輩子也不會再見了,你不去問難道還我去?”
    聶廣義是真心不想再見到極光之意工作室的任何一個人。
    尤其是那個時不時就陰陽怪氣地和她說話的宗意。
    無論在任何時候,現在還是以後,聶廣義都不可能承認,他是因為在橋底下哭被夢心之和宗意撞見,才會尷尬得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
    【本章說過段時間還是能顯示出來的。而且,作家助手的後台也是能看到的,隻是沒辦法回複。所以,你們快來單方麵和飄飄聊天吧~】
    詩詞、蹴鞠、陶藝……
    古人愛玩的,他無一不精。
    用宋代著名畫論家鄧椿的話來說,宋徽宗是“天縱將聖,藝極於神”的存在。
    繪畫上,人物、山水、花鳥都做到了前無古人。
    書法上,他的瘦金體,一直到今天都後無來者。
    他精通音律。
    他熱衷考古。
    他單單憑借茶藝就可以入聖。
    不考慮政治敗績的話,千古藝帝,絕對算得上全科天才中的佼佼者之一。
    這其中還有很少一部分人,是全科天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天才建築師聶廣義,也是更接近全科天才的存在。
    在學校裏,每一門功課都優秀就不說了。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一個可以說服自己,又能夠告慰媽媽在天之靈的理由。
    聶教授也會否認,說自己沒有。
    這個世界上,有那麽一些人,生來就是要讓人嫉妒的。
    隻要他們感興趣,不管學什麽,都像是輕而易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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