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民房之中，家徒四壁，荒涼得連一絲絲的涼風都不願吹進這破漏的小屋。
    家中能吃的都已經吃光了，隻剩下兩個餓條條的孩子，無力虛弱。
    這殘酷的世道，可不會管你是個成人還是個孩子，饑餓和死亡的恐懼會迫使每一個人釋放內心的惡。
    這吃人的世道，吃的就是小孩。
    易子而食這個詞，隻有身在其中的時候才能體會到陰冷。
    這是初夏，不是寒冬。
    萬物勃勃生長的時候。
    但是漫山遍野卻見不到一點綠色，能看到的，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被吃光了。
    就連豺狼虎豹，都被吃了個幹淨。
    這玩意兒，尋常時日裏是吃人的，而饑荒年間，卻被吃了個幹淨，可見饑荒之可怖。
    這饑餓和死亡追趕著的人們就好像蝗災的蝗蟲一樣，饑不擇食的將所有能看到的都吃掉。
    分明沒有天災，但是卻還是這樣一副陰鬱死亡的景象。
    分明是晴空萬裏，卻好像整個天空都蒙上了一層陰霾。
    沒有蝗災，也沒有旱災，有的隻是一群肉食者們的貪婪而已。
    河裏的水幹淨澄清，清冽甘甜，但是河裏但凡能吃的東西早就被撈幹淨了。
    “哥哥…”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聲音微弱得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
    女孩麵黃肌瘦，瘦弱得看得見骨頭，整個人瘦瘦小小，貼在地上的草垛裏，輕得好像一點重量都沒有。
    “嗯？”少年輕輕應了一聲。
    “爹和娘什麽時候回來？”
    少年的身子微微輕顫了一下，他艱難的轉過身來，將女孩餓得輕薄如紙的身子抱在懷裏。
    女孩蜷縮在了少年的懷裏，無助得好像一個風雨中飄搖著的羔羊。
    “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了。”
    少年嘴上這樣輕輕說著，但是眼底卻好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深淵。
    深淵之中隻剩死氣。
    饑餓讓人的身子發虛，也會擠壓出人內心中的惡毒。
    少年說的話絲毫沒有情緒，好像話語之中的那兩個人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們說回來時要帶好多吃的回來，要帶丫丫走…”
    少年輕聲呢喃：“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
    “可爹娘走了好久了，是多久了，二十多天了。”
    少年眼中依舊毫無波瀾，“睡吧，睡醒了，他們就回來了。”
    女孩聲若遊絲，虛弱得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聲息即將熄滅。
    “爹娘若是回來，見哥哥滿身的傷，會傷心的。”
    “他們要是知道哥哥你已經能打獵了，肯定很開心的。”
    “哥哥，爹娘回來的時候，我一定要跟他們說，你獵了兩頭野獸。”
    “爹娘若是知道你為了救丫丫，外出打獵，受了一身的傷，肯定會很傷心的。”
    “哥哥，要不是你，丫丫早就死了，丫丫要一輩子報答你。”
    女孩的聲音細細，不斷的說，少年靜靜的聽。
    “哥哥，給丫丫起個名字吧。”
    “我聽人說，人沒有名字，死了之後，就會在世間孤苦伶仃的，陰間的閻王也不要，人間也沒有歸宿。”
    “不會的。”
    少年聲音嘶啞，本來淡漠的眼中出現恐懼與慌亂：“你不會死的。”
    少年話語喑啞，但是卻十分堅定，其中又帶著幾分惶恐。
    “哥哥，吃了我吧。”
    少年渾身一顫，呆愣住了。
    少年咬著牙，身子不住的顫抖，也不知是餓的還是氣的。
    “胡說什麽！”少年擠盡身體裏最後的力氣怒叱。
    “丫丫不行了，哥哥的恩，隻能下輩子還了。”
    少年看向懷中的女孩，心裏卻再次柔軟下來，他輕聲道：“丫丫聽話，睡覺，等睡著了，哥哥出去打獵，一定帶東西回來給你吃。”
    女孩想搖頭，卻已經沒有力氣扭動，“能吃的早就吃完了，山都吃禿了，哥哥，丫丫隻想你能活下去。”
    少年紅了眼，道：“我現在就出去借糧，肯定能借回來！”
    女孩雖然幼小，但是卻早早的懂了事，外頭是個什麽樣的光景，她又何嚐不知。
    少年掙紮著爬起來，一陣眩暈便襲擊了他的腦子，他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哥哥！”女孩虛弱的呼喚，“別走…”
    “哥哥，給我唱首歌吧。”
    “哥哥，我知道，爹娘不會再回來了。”
    少年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女孩，呆愣住了。
    “哥哥，我們會遭報應嗎？”
    女孩眼睛清澈，看著少年，好像是想再多看一眼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少年強作一個難看的笑：“你，說什麽？你說什麽呢？丫丫這麽善良，哪裏來的報應？”
    “若不是因為丫丫，哥哥就不會受傷，哥哥能逃走的，爹娘走的時候，應該能帶走哥哥的，我知道，哥哥是放不下丫丫。”
    少年雙眼猩紅，他的身子再次顫抖起來。
    少年顫抖著腳步，走到了女孩的身邊，無力的跪在地上，伸手去觸碰她的臉。
    “他們都是畜生，該遭報應的是他們。”少年對女孩這般說道。
    “給丫丫取個名字吧。”
    “好…”少年聲音發顫。
    “丫丫死了，要去地獄的，與其讓別人將丫丫挖出來吃了，還不如讓哥哥吃了…”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誰敢來，我要誰死！”少年激動得慘叫。
    “這裏已經是地獄了。”少年淚流滿麵，哭泣著握著女孩的手。
    人為了活著，連人都會吃。
    這還不是地獄嗎？
    但即使這些人暴露了最後的獸性，但依舊會給自己找一塊遮羞布。
    為什麽這世道，好人活不下去，隻有壞人能活下去？
    他們將人放在秤上，像是稱牲畜一樣交易。..
    他們想把丫丫賣了，將丫丫扔到別的惡鬼嘴裏，讓他們咀嚼稀碎。
    他們覺得吃別人家的孩子就不算畜生？！
    少年沒有辦法，隻能將這最惡的兩個野獸殺了吃肉。
    他以為丫丫不知道，他一直瞞著，卻不想，她早就知道。
    “該下地獄的是我才對。”少年絕望的哭泣。
    “哥哥的罪孽，丫丫幫哥哥償，來世哥哥一定能投胎到富貴人家，到時候丫丫就做個丫鬟，服侍哥哥一輩子…”
    “哥哥，給丫丫再唱一首歌吧，你唱歌真好聽，若是能到城裏的歌坊，肯定能出名，到時候就不缺吃的了。”
    即使到最後，她也還是在小小心意的擔憂著少年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