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字數:6424 加入書籤
“小沿, 你冷不冷?我們上去吧!”
沈群抓著何沿的手,小心地給他揉按著, 玩過雪之後必須要適當活動手指,以免影響血液循環。
周晏城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一把拉開了他們兩個。
但是沈群和周晏城都沒有炸毛, 該打的架都打過,誰先找茬隻會惹何沿生氣,他們彼此冷冷對視了一眼,同時又把目光落到何沿身上。
其實周晏城和沈群的傷除了還有些青淤,基本都好透了,但是他們誰也不肯出院, 畢竟在病房裏躺著, 何沿就得管著他們一日三餐,還不時得去探望著。
他們三個在取得一種微妙的平衡,沈群和周晏城都戰戰兢兢,誰也不敢去打破。
“傷都好了?看你精神不錯,都能外出了。”何沿上下掃了周晏城一眼,臉上依然帶著淡笑。
周晏城一看到何沿笑, 心情驀然陰轉晴,不過他還是蹙著眉做出一副哪兒哪兒都疼的衰樣:“還好,隻是今天節日, 不得不回家一趟,沿沿,我給你帶了好東西, 你跟我去看看吧?”
沈群鼻息裏噴著火,卻隻能忍耐著。
何沿歪了歪頭,示意沈群先上樓去,沈群不甘不願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周晏城的心雀躍地砰砰跳,他覺得今天的自己實在是好運極了,他從爺爺那裏拿來了一張空白聖旨,為以後和何沿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鋪上最至關重要的一塊磚石,沿沿又第一次在他和沈群之間選擇了自己。
周晏城歡喜得連聲音都抖:“東、東西在車裏,你、你跟我來……”
何沿把手插進羽絨服兜裏,跟著周晏城走到了車邊,周晏城打開後車廂,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錦盒,他打開盒蓋,裏麵的東西在路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古樸沉實,何沿倒抽一口冷氣。
那是一對青花瓷碗,造型規整,在暈黃的燈光下依然看出釉色流轉如青天碧水,周晏城出手絕對不是贗品,可要是真品……何沿手心裏全是汗,看著周晏城大喇喇一臂托著錦盒,一手隨意拿起一隻碗,何沿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北宋汝窯官瓷天青釉碗,原本我隻找到了一個,可巧最近有人拍賣,送禮成雙,我就搞了過來,想在你生日那天給你的,一直耽誤到今天,沿沿,新年快樂!”周晏城笑看著他,把盒子往何沿麵前遞了遞。
何沿咽了咽口水,連發出聲音都有些艱難:“你怎麽想到……送我這個……東西……”
周晏城的身軀僵硬起來,他不知道怎麽解釋,在何沿死後,周晏城開了何沿的電腦,打開他的日記文件夾,裏麵有一篇日誌提到:
——今天去了博物館,看到了傳說中的“雨過天晴雲破處”的汝窯瓷,如果說這個世上有什麽東西是我見之便念茲在茲,萬般遺憾不能擁有也永不可能擁有的,大概唯有這稀世之寶,它實在太美了,隻要看著它,仿佛都能感受到碧海晴空,人間遼闊……
“為什麽送我這個?”何沿又問了一遍。
周晏城囁嚅著:“啊,因為這個……這個貴啊……”
周晏城恨不得咬住自己舌頭,這個理由真特麽的市儈,充滿了銅臭味。
何沿無語,一對碗的價格超過一架私人飛機,可不貴麽。
“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懷璧其罪’麽?”何沿歎了一口氣,“你把這個送給我,我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麽?”
周晏城驀然變色。
何沿的生命安全,是周晏城的逆鱗,旁人半點觸碰不得,連何沿自己這樣輕描淡寫地說起,都讓周晏城痛不可遏。
周晏城的手臂在劇烈顫抖,何沿下意識往前一步托住錦盒,生怕他手一鬆,這對稀世奇珍就摔在地上,那他們兩個簡直就是千古罪人了。
“你……你手拿穩點……”何沿忍不住提醒。
“你若不要,那就摔了算了。”周晏城泄氣道。
何沿關上盒蓋:“你先收著吧,這樣的東西,不屬於一人一戶,這是全華夏人的瑰寶,不要說這樣負氣的話。”
周晏城愣愣地站著,一腔喜悅又被澆了個透心涼。
但是他很快深吸了口氣,又迅速振奮起來,他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個橢圓形的小鐵盒來:“我這還有個好東西——”
何沿額角的青筋都跳了起來。
周晏城喜滋滋地繼續獻寶,打開鐵盒上的小蓋子,在何沿鼻端晃了一晃,何沿立時眼前一亮:“這是——”
“這可是我爺爺那才有的,真正的九龍窠大紅袍,我好不容易才跟他討來了這麽一點點,你喜歡嗎?”
何沿專注地看著周晏城。
周晏城揚起的嘴角一點一點地垂下來:“你、你又、又不喜歡啊?”
何沿忽然笑了笑,伸手接過了那小鐵盒:“不,很喜歡,謝謝,”何沿道,“很少有人知道我喜歡茶。”
他似乎漫不經心地問,“你怎麽想到送我這個?一般這些都是送給老年人的。”
周晏城又結巴了:“因、因為……它貴啊……”
何沿把小鐵盒在手裏上上下下地拋著:“真正的大紅袍有市無價,能喝到的人不用買,有再多錢的人也買不著,哪裏來的貴?”
周晏城手心攥緊,心裏暗道糟糕,沒有人會想到給一個二十啷當歲的年輕人送極品茶葉,就像也不會有人把汝窯瓷碗當生日禮物隨便送出去,他隻想著討何沿歡心,卻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全無邏輯。
“如果不是我記憶力足夠好,我幾乎都要以為——”何沿意味不明地輕笑。
“以為什麽?”
“以為你認識我很久了,才會這麽了解我。”何沿深思地看著周晏城。
“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和你心有靈犀一點通!”周晏城機智道。
何沿不置可否地又笑了笑,他今天一整個晚上似乎都在笑。
“沿沿,咱們也堆個雪人吧,你都沒有跟我堆過雪人呢!”周晏城斜睨著不遠處兩個憨態可掬的雪人,濃重的醋意又在肺腑裏翻湧著。
“行啊,”今天的何沿十分好說話,他跺了跺腳,微仰頭看著周晏城,“不過你會堆嗎?”
周晏城先是一愣,幾乎不敢相信何沿就這樣答應了,等到他反應過來,他狠狠地握拳在空中揮了揮,等到他意識到這個舉動有些傻,訥訥地把手放下時,何沿已經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我會的,我以前上學的時候就堆過,你也太小瞧我了!”周晏城得意地脫下身上的大衣拋給一旁的老秦,“你在旁邊看著就好,雪冷,別凍著你!”
周晏城蹲到地上開始團雪球,他就穿著一件薄薄的淺褐色羊毛衫,何沿問:“你不冷嗎?”
“不冷,我熱著呢!”周晏城興高采烈的。
剛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啊”地一聲從地上彈了起來,何沿居然抓了一團雪,塞進了他的脖子裏!
“沿沿!”周晏城一點不生氣,他此刻根本開心得昏了頭,別說何沿把雪塞進他脖子裏,就算何沿拿石頭砸他腦袋他都不覺得痛。
何沿笑吟吟的,暈黃的路燈下,他的眼睛明亮璀璨,周晏城心尖一蕩,他抱著雪球作勢往何沿臉上懟去,何沿避都不避,周晏城卻臨時收了手:“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見識,把你冷著了,還得我自己心疼,不劃算!”
“你這張嘴,”何沿搖頭失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油腔滑調?”
“那是因為你對我太不了解,你以前都沒拿正眼看過我,”周晏城委屈地嘟起嘴,“再說我這不叫油腔滑調,明明是肺腑之言!”
何沿卻隻是笑,他今天心情似乎十分好,不管周晏城說什麽做什麽他都含笑聽著看著。
“沒有圍巾了!”周晏城堆好了雪人,橫看豎看覺得不順眼,鼓著嘴叉著腰一副酸不溜丟的樣子。
何沿道:“我車裏還有個帽子,我去拿過來。”
何沿前腳跑走,周晏城便滋溜到早先沈群堆好的那兩個雪人旁,把圍著沈群圍巾的那個雪人一腳踹飛,又把象征著何沿的雪人推到了自己雪人的身邊。
兩個雪人挨得極近,象征手臂的樹枝交叉在一起,何沿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周晏城滿意地不住點頭,不由好氣又好笑:“你還能不能更幼稚了?”
周晏城看何沿並沒有生氣,大尾巴搖得快要上天,他滿心都是狂喜和癡醉:“沿沿,沿沿,你今天怎麽對我這麽好?”
何沿出神地看著眼前的兩個雪人:“新年新氣象,不是麽。”
“是!是!”周晏城眉開眼笑,往何沿身邊挨得更近了些,他有些忐忑,又期待地問,“那、那……”
何沿詢問地看著他。
周晏城鼓起勇氣:“那我們能好了麽?”
何沿黑白分明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周晏城,那猶如被洗滌過的黑色水晶靈透澄淨,仿佛能將周晏城看個通透。
周晏城不閃不避,也迎視著何沿的目光,他坦然赤誠,完全不怕何沿的審視。
何沿先移開了視線,他沉默著。
周晏城也不催促,然而他的手指揪著自己的褲縫,手心裏全是汗,但是他很快又讓自己平靜,何沿不會輕易答應的,他早就做好繼續碰壁的準備……
“周晏城?”何沿忽然輕聲喚。
“在!”男人站直了身體,像是麵對長官的士兵,應得幹脆響亮。
何沿輕笑著問:“你明天有空嗎?”
周晏城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愣了好半晌才急切地點頭:“有空!有空的!”
“你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好了!特別好!”周晏城揮舞著胳膊,又抬了抬腿,仿佛是驗證自己四肢健全,那蠢樣子連不遠處的老秦都忍不住撇過臉沒眼看。
“那麽,”何沿雙手插在兜裏,往前走了兩步,半轉過身,語音溫和而清晰地說,“明早八點,還在這裏見。”
何沿說著便離開了。
周晏城在原地像個木樁子一樣杵了半晌,他臉上帶著迷蒙恍惚的神情,不敢置信地問站在不遠處的老秦:“你聽到了嗎?沿沿約我明天在這裏見麵?”
老秦欣喜地點頭:“聽到了老板,何沿確實約你明天見麵,這是他在約你約會呀老板!”
周晏城傻傻地在原地踱了幾步,猛地一蹦三尺高,他興奮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隻好抓著老秦問:“你說沿沿是什麽意思?他這是喜歡我了吧?是吧?是這樣吧?”
“那當然!”老秦肯定道,“您這樣對他,他肯定是要感動的,
這老話說得好啊,守得雲開見月明,鐵杵磨成針,水滴石能穿——”
“約會!約會!”周晏城心花怒放,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他一遍遍跟老秦確定著,“你也聽到了,不是我聽錯了,是吧,是吧?”
“是是是!聽得清清楚楚!”老秦樂嗬嗬,心下無比欣慰,自家老板這條漫長又辛苦的路,總算能走到頭了。
周晏城奔到那對雪人身邊,抱著象征著何沿的雪人狠狠親了口,咬得自己滿口雪,冰冰涼涼地沁入心脾,他卻覺得十分舒暢。此時已近淩晨,醫院裏四下俱籟,這個毫無公德心的男人卻哈哈大笑,聲音震得連路邊樹枝上的雪都掛不住,撲簌簌往下落他一頭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