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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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獻春很顯然沒有想到,顧蜜如會問他的意見。
顧蜜如繼續說:“其實你妹妹早一天或者晚一天來,隻是派人去通傳一聲的事兒。”
“主要是看你,準備好了想見她,我就派人去找她。”顧蜜如把司獻春的頭發整理好了。
然後扳著他的肩膀,慢慢讓他轉過頭。司獻春猝不及防麵臨抉擇,內心糾結成了一團。他腦子不夠用的時候,自然也顧不得躲避顧蜜如的眼睛。
這不是兩個人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對視,但是是唯一一次,司獻春意識到了之後,沒有立刻縮起來的對視。
他們都對彼此重新刷新了認知。
司獻春……他根本不記得記憶中的顧蜜如是長什麽樣子的。
但不該是這樣長眉鳳眼,神色疏淡。
司獻春從前對自己的夫人唯一的記憶,就是她眼中的惡意和鄙夷,厭惡和唾棄。
但現在,他有些直勾勾盯著顧蜜如,他在她眼中,找不出任何熟悉的惡意。反倒是撞進去就無法掙脫一樣,溫柔沉靜的沼澤。
而顧蜜如也有些驚豔。
奓毛小狗的毛發都被梳順了,還貼著頭皮編出了好看的花紋。這樣就連碎發也一起編進去了。
不奓毛之後,他的形象可不隻是好了一點點,可見發型的影響真的很重要。
顧蜜如心裏讚歎了一聲。
司獻春確實是長了一副好相貌。
被摧殘成這樣子,就隻是稍稍“解凍”,再塗一些藥膏,他臉上甚至還有些地方顏色不均勻,渾身上下沒有二兩肉。
但就這樣一副病骨支離的模樣,也能看出他的輪廓很深刻,天庭飽滿,眼窩深陷。
不難想象他如果恢複,是放在現代的小說世界,能去當混血模特的那種濃顏。
濃顏總容易紮眼,給人尖銳和不好惹的感覺。可是他偏偏又是白毛,連眼毛和眉毛都是白色的,眼角下垂,眼眸也是淺藍。
淺淡的顏色正蓋住了他的“濃”,中和得非常好。
顧蜜如對司獻春笑了笑,還眨了下眼睛。說:“所以你想好了嗎?”
“什麽?”司獻春猛地意識到,他竟然一直在盯著顧蜜如的眼睛!
他慌忙低頭,語無倫次:“什,麽,麽?”
“你打算讓你妹妹什麽時候來?”
顧蜜如伸手,把司獻春躲閃的臉給扳回來。又用另一隻手,整理他鬢邊翹起來的碎發。
“你可以過兩日就讓她過來,她看到你現在這樣也能安心出嫁了。”顧蜜如說:“你也可以等到再好一些,能夠自如行走坐臥,說話更利索的時候,再讓她過來。”
司獻春耳朵又透上了粉色。
不是羞澀,是害怕。
他竟然剛才一直盯著顧蜜如,他……怎麽會……
顧蜜如和他湊得很近,司獻春朝後躲一點,她就上前一點。
最後司獻春被她給逼到了無處可躲,緊緊貼在了床邊上。他想垂下頭,顧蜜如卻抬著他的下巴,不讓他低頭。
他抓被子想要把自己蓋起來,顧蜜如就壓著被子,不讓他扯起來。
司獻春的呼吸很急,越來越急,耳根的粉色,也一路彌漫到了下巴。
但是顧蜜如卻並不是在調戲他,隻是讓他適應旁人的靠近和觸碰。尤其是她的。
他隻有真的不害怕施.暴者,他才能重新挺起胸膛。,去正常看人,去重新看這個世界。
她不問他你是不是怕我?也不說別怕我。
而是說:“你又病了嗎?你的呼吸不太對。”
“等你妹妹來了,你難道就用這種狀態和她說話?”顧蜜如說:“她如果告訴了司老夫人,司家的少爺形容可怖,佝僂猥.瑣,司老夫人一生氣,肯定不讓你回去了。”
顧蜜如輕聲說:“那我在你身上搭的那麽多銀錢怎麽辦?嗯?”
顧蜜如兩隻手指,托著司獻春的下巴,湊在他麵前。司獻春垂著眼睛,睫毛顫得宛如盛夏時節的蜻蜓羽翅。
顧蜜如不讓他看自己,而是教他:“深呼吸。”
“吸氣。”顧蜜如命令。
司獻春下意識聽從,深深吸氣。
到了一個頂點,幾乎要窒息,顧蜜如才慢條斯理,口唇輕吐低沉的命令:“呼氣。”
“吸氣。”
“呼氣。”
“再吸。”
“呼氣……慢一些。”
幾個來回,司獻春因為畏懼和慌張而狂跳的心髒,開始漸漸降速。他大開大合的呼吸讓他胸腔挺直,腹部收緊。
也讓他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想其他亂七八糟的。
顧蜜如的聲音像波動人心弦的手指,輕輕略過,並不疾風暴雨,卻餘音綿長。
“呼氣……”
顧蜜如稱讚道:“好多了。”
司獻春狂跳的心髒漸漸平複,然後他再一次抬起眼,看向了顧蜜如。
淺藍色的眼睛,眼眶一圈泛上了紅,像日落月升的時候,太陽和月亮重合在一起的時候的天空。
餘藍未盡,暖色彌漫。
他貼在床邊上麵,脊背筆直,不再含胸駝背,也不再畏首畏尾。
他看著顧蜜如,神情堪稱平靜,也滿是疑惑。
“你……為什麽這樣?”司獻春見顧蜜如退開了一些,壓迫感更少了,他便不自覺腰部又放鬆了一些。
他是生長在後宅的富家少爺,雖然因為怪病,君子六藝沒能學全。但他的儀態其實根本不用顧蜜如來教。
看他罵人都隻會“不得好死”就知道了。他那死去的母親,從沒對他喪失過希望。
此刻他脊背挺直,下顎微抬,他看同樣坐在床上的顧蜜如,視角甚至是微微向下的。
這才對。
他本身就比顧蜜如高。
“你為什麽突然這樣?”司獻春實在不解。
他冥思苦想了許久,也想不通顧蜜如為什麽突然改變。
顧蜜如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因為滿意他的儀態恢複,對他道:“你這樣見你妹妹,她才會真的相信你會好。”
“我是為了錢啊。”顧蜜如說:“你們司家家大業大,你回去一趟,最次也能要個像永泰藥堂那樣的鋪子回來。”
顧蜜如說:“我說了,日子過得太緊巴了。我們總不能一直坐吃山空,我可是司家少奶奶。”
她說的話,本該十足十的市儈尖酸,但是顧蜜如懶得去做那副姿態。便無論說什麽,都是輕描淡寫。
她本身做什麽事情都一副成竹在胸的範兒,這幅“驕矜”模樣,仿佛司家給她上供一些東西,是理所當然的。
司獻春抿緊了唇。
他想說不會給的。
司家什麽也不會給。
但是司獻春最終也還是沒有說。而是微微垂下頭,沉默。
他不敢說,怕好容易才好一些的一切,重新變回原樣,變得更加糟糕。
他雖然此刻依舊脊背筆挺地和顧蜜如對坐,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放鬆緊緊抓著的被子。
他手中現在能夠抓住的,就隻有這一床作為“保護傘”的被子。
顧蜜如覺得今天差不多了。
她不急,都慢慢來。
雖然她的壽命正在倒計時,而她自從穿越以來,還一個積分都沒有賺到。
但顧蜜如很鎮靜,連她腦中的係統對於這種事情都習以為常,它已經見過了太多次宿主生死時速了。
顧蜜如起身,也沒有再問司獻春任何話。徑直走出了屋子。
顧蜜如一走,司獻春徹底放鬆。
他抬起眼,看向了顧蜜如消失的方向許久。才重新垂下視線,拉起被子,躺下了。
一躺下,他才發現,真得好累。他的身體恢複的不可謂不快,但是和顧蜜如在一起,對話,對視,他精神高度緊張。
一放鬆,他直接累癱了。
顧蜜如則是去了原角色的屋子,又搜羅了一些能賣的東西,各種各樣招搖的衣裙。
顧蜜如身上穿的是係統替換角色數據的時候,貼合這個世界的背景和人物性格,自動生成的。這衣服不會髒,也不需要洗。
但是不能總穿這一件……
當然係統也可以生成其他樣式的,但是顧蜜如喜歡穿真的衣服,用真的東西。
她到了一個世界,就算知道這世界是小說,知道劇情走向,也會認真融入其中。
那樣顧蜜如才會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於是她趁著天色還早,抱著好幾包衣服,還讓翠蓮找了個除雪的推車,把那些花枝招展布料上乘的衣物都拿去了成衣鋪子。
她去和成衣鋪子老板娘談了一筆生意。
“不賣給你,都是很新的。洗一洗燙一燙,你賣出一件,無論多高價,咱們對半分。”
成衣鋪老板娘也是個很精明的女人,五十幾歲,姓嶽。丈夫是個裁縫,不管事兒,隻管做衣服,街裏街坊的稱她為嶽大娘。
最開始嶽大娘一聽顧蜜如說的,不幹,但是她不幹,顧蜜如也不幹。
顧蜜如說:“你不願意算了,那我趕上市集的時候,自己擺攤賣,一半的價錢肯定也是能賣出來的。”
顧蜜如就是懶得自己擺攤,她在這新陽鎮的風評很差,相好的太多。她怕當街被哪個家中的厲害婆娘,給撕了衣服多難看?
可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像徐攬翠那麽明事理,知道出軌的男方責任最大。畢竟他們要是不動,女子還能把他們拴上自己坐上去不成?
成衣店嶽大娘見顧蜜如不好騙,立刻就改口了,“成吧成吧,我就幫幫你,看你可憐……這是最新相好的沒給錢?都窮得賣衣服了?”
嶽大娘說話尖酸的刺耳。顧蜜如今天閑得慌,現在回家也不好再和司獻春共處一室,得給他自己留下回過味兒的時間。因此平時不會理的顧蜜如,今天也不讓份兒。
“這話怎麽說的,我和你是談生意,你跟我談相好的?”顧蜜如說:“你家男人在家嗎?”
那老板娘的麵色登時一變!
“你問這個幹什麽!”她們家的那口子也不是個不偷腥的,這世上她就沒見過不偷腥的男人。
嶽大娘確實看不起司家媳婦兒,但是她這模樣身段在這兒擺著呢,真要起了歪心思,她沒信心自家的爺們兒能扛得住。
“你別……”
“你也別。”顧蜜如麵色嚴肅。
嶽大娘被看得氣焰沒了。心裏卻還在想,哼,反正到時候賣多少錢,我說了算!
顧蜜如就知道她想什麽,慢悠悠道:“嶽大娘到時候可別想著騙我銀錢,若是被我知道了啊……我定然是要攪合的你們家雞犬不寧的。”
顧蜜如說:“我的本事,你連一分都沒領會到。”
“把那間白色的長裙子,還有那件淺藍色的長袍都給我,我用這件衣服頂。”
顧蜜如從包袱裏麵摸出了一件做工十分華麗的喜服,乃是原角色成婚的時候,司家置辦的,上等好東西。
“這都二手了……”
“改一改,不就新了?”顧蜜如說:“這料子製式,三手五手也有的是人買,你真要欺負我不識貨?”
嶽大娘不滿自己在這小蹄子麵前落了下風,從前說她她可是不敢還嘴的。
但是今兒也不知道怎麽了,她不敢和她強。
總覺得這傻女子,忽然長了腦子,眼神幽沉沉的,怕人得很。
嶽大娘不怎麽情願地把那兩件衣服拿下來了,包起來遞給了顧蜜如。
顧蜜如把剩下的衣服都放這裏,還專門叮囑:“就按照二手的賣,不許冒充新的。”
“走你的吧!”嶽大娘麵上不樂意,心裏卻樂開花兒了。
這些料子確實是好,她自己也要留幾件的。司家媳婦兒的東西,之前可不是羨煞了這新陽鎮的大姑娘小媳婦兒?
現在她怕是過不下去了才要出手,掛出去要哄搶的!
顧蜜如也不說其他的,拿了衣服轉身就走,也不怕老板娘坑她。十裏八村的誰不認識誰?一打聽就知道多少錢。
再說她現在有翠翠姐和她的夥計們做後盾呢。
拿了新衣服,又在街上轉了一圈兒,讓翠蓮買了些明日要做的菜,讓她先回去。自己又晃悠到了徐攬翠的殺豬院子,幫著她弄了半天的拆卸豬肉。
顧蜜如使刀是一把好手,說如臂使指毫不為過。庖丁解牛誇張了些,但是也差不離了。
徐攬翠一個勁兒誇她,把張文言弄得老臉直抽。
“你往後,跟著姐姐賣豬肉!”徐攬翠把帶血的髒手擦在圍裙上,笑得見牙不見眼,“晚上切條肉拿回去,你這一下午的刀工,頂得上兩個夥計了!”
“話說小如,你這刀工……怎麽練的?”
顧蜜如淡定給表哥一家抹黑,“小時候上山打豬草,下河抓魚收拾魚。還要跺菜喂鴨子,反正自己閑著沒事兒啊,就喜歡亂砍木頭,發泄憋悶唄,童養媳不好當啊……”
實際上顧蜜如之前穿越的世界,大多數幹的是惡毒女配。專門搞男主角女主角的,刀工都是男女主角身上練出來的,所有世界的惡毒女配還都喜歡親力親為。
徐攬翠心疼得不行,一拍胸脯,說道:“以後翠翠姐,就是你親姐!”
正在剁骨頭的張文言,差點把自己手跺了。
顧蜜如立刻叫了一聲:“哎。姐!”
然後也不客氣,回去就割了老大一條肉,肥瘦相間。
入夜了,顧蜜如才回去。
她提著肉回家,在自己之前住的屋子裏洗漱好了。這才打開門,進了司獻春住著的偏房。
相處的計劃還得繼續。等司獻春不怕她了,才可以分開。
打開門,她看到司獻春竟然沒躺著,而是坐在桌子邊上,正在喝藥。
一見顧蜜如進來,他頓時一僵。
顧蜜如心道糟糕,可別嚇得把藥碗扔了!
結果司獻春還真出息了,隻是僵了一下,就又慢慢喝了。
隻有另一隻沒有端著藥碗,卻緊緊抓著被子,近乎青筋暴起的手,才能窺見他此時此刻,有多麽慌張。
顧蜜如站門口等他喝完。然後走到床邊,上床躺下,閉眼。腦子裏琢磨著明早上豬肉燉白菜。
不是說……他好了,就不一起睡了?
司獻春躲進最裏麵,背對著顧蜜如,把這句話在嘴裏轉了兩圈。
沒出口。
不敢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