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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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獻春果然是……自己走不了。
    兩個人的手緊緊交握,一個幹燥溫暖,一個濕膩冰涼。
    司獻春光是撐著顧蜜如的手,其實也站不太住,顧蜜如稍稍感覺了下他的顫抖,就把他的手臂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然後撐著他大半重量,扶著他走到了桌邊上。
    把司獻春放在了凳子上,顧蜜如還問他:“靠著凳子能坐住嗎?”
    司獻春難堪極了,驚慌極了。
    之前兩個人過於親密的接觸,都是在他還不太清醒的時候,但是現在司獻春並沒有高熱,他的理智也都在呢,他清醒得很。
    他清醒的知道麵前的這個女人,就是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
    他聽到了顧蜜如的問話,慌忙點頭。推開了顧蜜如的手臂,低下頭,就沒有再抬起來。也沒去碰桌子上麵的食物。
    顧蜜如放下他,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一隻手撐著他的椅背,一隻手撐著桌子,微微躬身歪頭,看著司獻春的麵色,也試圖看他眼睛。
    顧蜜如這樣不自覺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實在是太強了,司獻春屏著呼吸,躲避著顧蜜如的視線和她這個人,朝著椅背的另一麵傾斜。
    他本來就不太穩當,眼見著都要傾斜到另一邊的地上的時候——顧蜜如才直起腰,收起了同時撐在桌子和椅背形成夾角的手臂。
    然後伸手按住了司獻春的肩膀,將他身體擺正。
    她並不是欺負人,是怕他摔,結果自己看著他,他反倒是要摔另一麵去了。
    顧蜜如伸手搓了下自己的眉心。
    這是她有點不知道怎麽好的標誌動作,有一個世界她扮演反派的後娘,要把小豆丁兒一樣的反派從小虐到大。
    顧蜜如不擅長欺負小孩兒,每天都很愁,但劇情要求,她很多事情又不能不做。皺眉就是那時候養成的毛病,顧蜜如發現之後很快改了,時不時就搓搓眉心,看看自己有沒有年紀輕輕,就把眉心皺出一條深坑來。
    顧蜜如雖然已經穿越過了無數個世界,但她的心態始終跟著她的容貌,停留在了二十幾歲的最好年華。
    不過司獻春讓顧蜜如感覺,又回到了那個欺負小孩兒的任務世界,他不光外表過度白皙,整個人也純淨的像是一張白紙。
    雖然是一團被揉皺了,需要一點一點撫平壓實的白紙。
    但顧蜜如拿了這個他夫人的人物卡之後,覺得自己無論在他麵前做點什麽,都像是在欺負他。
    太好欺負了。
    顧蜜如把搓眉心的手放下之後,從桌子上拿了個準備吃飯之後擦嘴的幹淨布巾,抬手截住了司獻春眉梢流向他眼睛的汗水。
    他一縮脖子。
    這是個反射性的動作,他還是以為顧蜜如要打他。
    但是顧蜜如很快在截掉那一滴汗水之後,又轉了下手腕,換了個麵,給司獻春把額頭甚至是側頸上的汗珠都擦掉。
    她的動作輕柔緩慢,司獻春縮起來的下巴卻沒絲毫抬起來的趨勢。
    顧蜜如手動把他下巴抬起來了,然後給司獻春擦了下下顎。
    司獻春也因為這樣的姿勢,和顧蜜如對上了視線。
    沒有鄙夷,沒有惡意。顧蜜如的眼中隻有一片寧靜的秋水,明淨清透,還泛著一點點憐惜的漣漪。
    司獻春仰著頭怔住。
    顧蜜如給他擦過下巴的手,正要從他脖子上挪開,司獻春突然這樣仰著頭咽了下口水。
    然後他凸起的喉結,就這麽猝不及防擦過了顧蜜如的手背。
    係統:【謔啊!釣係?】
    顧蜜如:“……”
    她很確定,司獻春的眼中沒有任何奇怪的情緒,他什麽都不懂。
    劇情裏他娶了媳婦兒,卻一天也沒有和媳婦兒睡過。
    顧蜜如把手帕放在司獻春手邊,把司獻春的頭擺正。
    對他說:“米粥涼得差不多了,可以吃了。”
    顧蜜如走到自己那一麵,開始慢條斯理吃東西。
    她吃的安靜而迅速,司獻春呆愣了片刻之後,也拿起了湯勺,慢慢且無聲吃了起來。
    顧蜜如餘光看到了,微微鬆了一口氣。
    別管怎麽樣,一起吃飯達成了。
    下個目標,就是讓他主動提出要求。
    比如……讓她扶著他回到床上。
    顧蜜如本來今天早上吃過飯,是打算去徐攬翠那裏幫忙的。
    等到鋪子收回來,她也是打算先賣肉的。或者再找一些調料,醬一些熟食。
    這世界上的心肝兒脾肺腎,豬血等等,也都被統稱為下水。在徐攬翠那兒顧蜜如了解到,帶了下字的,在這個世界都很便宜。
    這些東西一般都是家中條件不行,或者招工的地方買回去,充做肉加在菜裏麵的。
    反正有錢人不怎麽吃這種上不去台麵的東西。
    但是顧蜜如知道怎麽做好吃,這些下水做成鹵味一絕,她隻要想一想就想流口水。
    她打算今天先做給徐攬翠嚐嚐,徐攬翠覺得成,那日後店鋪要回來了,可以加進豬肉行列。分成小份,誰買了豬肉就給一份兒,先給人嚐,有人回頭找了再製作,再賣。
    不過顧蜜如現在哪也沒有去,甚至沒有喊翠蓮把碗減下去。她吃完了,就坐在那裏看著司獻春也慢慢把一大碗粥都吃了。
    顧蜜如問他:“要再給你添一些飯嗎?”
    司獻春如顧蜜如所料的搖頭。
    然後兩個人就開始大眼瞪小眼。司獻春體力不行,折騰吃了一頓飯,他現在徹底要癱了。
    但是顧蜜如為什麽今天不離開?
    司獻春下意識深呼吸,可是顧蜜如教他深呼吸能夠緩解焦灼和恐懼,卻不能積蓄體力,隻能讓他力氣因為大喘氣消耗得更快。
    他馬上就要坐不住椅子了。
    但是他咬著牙強撐,因為顧蜜如還沒走。她在這間屋子裏,一會兒整理整理不需要整理的屋子,一會兒用夾子撥一撥爐子裏的炭火。
    屋子裏越暖,人的身上越是沒有力氣。
    顧蜜如都開始整理床鋪的時候,已經趴在桌子上半天的司獻春終於又抬起頭看顧蜜如。
    他的麵色煞白,本來也白,但是這會兒白的有點青,看上去像個吊死鬼,還是死去多時的。
    顧蜜如快把炭盆給捅漏了,司獻春還是沒有開口求她扶他回床上。
    他是因為羞恥心不肯在她麵前爬嗎?
    羞恥心是個好東西。
    哪怕不是因為羞恥心也沒關係,因為怕她責怪他把衣服爬髒了也行。
    反正顧蜜如知道他自己直立著回不去,他正在強撐。
    要一直強撐到昏死過去嗎?
    顧蜜如無聲歎口氣,臉都青了,還挺能撐的。
    屋子裏靜得可怕,顧蜜如放下了炭火夾子,就站在炭盆邊上烤火。
    心裏正在倒數數。
    一百……不,二十九個數吧,和她剩下的壽命一樣。
    其實司獻春撐到現在,不肯在她麵前爬回去,短短七天,這已經是個很大很大的進步了。
    最開始把他救下來,他可是毫無障礙滿地亂爬的。
    他也想要做個人,這就很棒。顧蜜如能從他消瘦的像一根魚刺一樣的脊梁,看出他的執著。
    哪怕是被養在後宅的少爺,那也是個少爺呢。他像外麵雪地裏麵含苞待放的梅花。
    不是開的那些,是含苞待放的。
    還是白色的花苞,不夠紮眼,卻能夠窺見其中的粉,想象得出,開放出來的姿態。
    十、
    九、
    八、
    七……
    不需要開口求她扶他,隻要他敢說一句話,叫她一聲,顧蜜如就去外麵折一支梅回來,獎勵他。
    六、
    五、
    四……
    一。
    罷了,看樣子還得等上幾天……
    “我……”司獻春在顧蜜如要轉身扶他的時候,背對著顧蜜如開口說:“我準備再好一些,再讓我妹妹來……”
    司獻春一句話說得氣息不濟。
    他現在這樣實在是太狼狽了,他不想再讓他妹妹看到他這樣。
    顧蜜如聽到他說話眉梢一挑,心中誇獎了他一聲“好孩子”。
    主動找話題,這是個好辦法。
    今天這樣就可以了。
    顧蜜如溫柔道:“可以,你想什麽時候見你妹妹,告訴我就行,我派人去巡州城告訴她。”
    顧蜜如走到了司獻春身邊,準備伸手去扶他。
    司獻春已經大汗淋漓,呼吸也很粗重。
    他像個被逼到了絕路的人,咬緊牙關,孤注一擲。
    他抬起手,帶著些微戰栗的伸向顧蜜如。
    他的聲音甚至帶上了一些哭腔,他垂著眼不敢看顧蜜如,也不敢去看自己伸出去的手。
    他對顧蜜如說:“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沒人知道這有多難。
    連顧蜜如都愣住了。
    受害者對“施暴者”求助,這是連內心健全的人,都很難辦到的事情。
    這對現在的司獻春來說,太難了。
    司獻春說完之後,自己也崩潰了。
    他迅速把發抖的手垂下來,勉強挺直的脊背也蜷縮了起來。
    不過他的手並沒能因為迅速垂下,砸在桌子上。
    而是很快落入一雙灼熱的掌心。
    顧蜜如烤了半天火了,現在掌心非常暖。
    這暖意一下子便將司獻春瑟瑟發抖的身體和靈魂,全都燙傷了似的。
    他喉嚨之中,下意識發出了一聲類似嗚咽的聲音。
    顧蜜如拉著他的手,向前一步,將他拉向自己。
    然後伸手抱住了他的頭。
    司獻春渾身顫抖的不像樣子。
    他一直以來緊繃的情緒,不解、痛苦、恐懼、不安、怨恨、都在這一瞬間決堤。
    他喉嚨之中的嗚咽聲越來越大,沙啞又蒼涼。
    他走投無路,投入了“施暴者”的懷抱。
    他在遭受了失去唯一依賴的母親,被趕出家門,遭受非人的虐待長達幾個月,無數次與寒冷和死亡擦肩之後——第一次,徹底爆發出了所有情緒。
    他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