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龍星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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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滅火的過程其實很簡單,隻要扛過烈焰的燃燒,那股微不足道的藍色火焰,一吹即滅。
    為防止清查羅網殺手的時候搞得人心惶惶,相互猜疑,惡意陷害,流沙和章邯提供的證據可謂無懈可擊,再加上張良的籌謀,局勢很快穩定下來。
    不過,多次要求乘勝追擊的一幹武將卻很不樂意。
    這樣的大好時機,不一舉拿下鹹陽,滅了羅網,還在等什麽?
    等什麽?!
    劉季被一天七八次,連續十幾天的問得煩了,直接讓武將們每天等著挨板子。
    “哎呀,還是陳老弟這裏清淨啊~”被盧綰等人煩到不行,蕭何隻好來陳平處避難。
    陳平立即給蕭何斟上酒,大家都是聰明人,蕭何能躲到這裏來,說明有人比他倆更頭疼,“哈哈哈,來來來,喝酒喝酒~”
    漢軍上下看似風風火火,實則按兵不動,即在等待某件東西,又想把流沙、羅網、影密衛同時消耗幹淨,一石三鳥。
    “嗯,果然是好酒......唉,隻可惜軍師不能共飲啊”蕭何一副遺憾的樣子,話裏若有所指。
    陳平端上兩道下酒菜,調笑地搖搖頭,“軍師身體尚未複原,他在這裏,隻怕我們連茶都沒得喝~”以張良的智謀,早該料到這一天。
    “是啊,隻可惜樊噲他們不明白這個道理啊”能夠鏟除羅網的勢力,怎會不令主公忌憚?利器殺人,敵懼之,友慎之。
    張良這一步要是走不好,日後就不是嫌隙那麽簡單的事了。
    說到那幾個武將,陳平忍不住笑出聲,“幾位將軍直爽英武,倒是令人羨慕。”
    “的確,來~陳老弟,再幹一杯”蕭何也不點破,權當今日就是來找陳平喝酒的。
    從酈食其那裏出來,已是月至中天,走在無人的長廊上,做個全身伸展,深吸一口氣,屋簷下掛著的冰條子都充滿了親切感~
    娘的,憋,死,老,子,了!
    原以為不再喝藥的日子會好過些,沒想到酈食其居然以‘酈商沒有把女兒教好,才導致她長大後離經叛道’為由,每天強行拉著我上課!
    說什麽看我最近氣色恢複了不少,至少可以堅持每天三個時辰的課時......早知道這樣,就算那天被掐成兔唇我也不醒。
    “咚”銅鑼一響,子時已到。
    子時是十二個時辰的第一個時辰,就是說已經是新的一天了......趙高的生辰。
    我陪他過了七個...啊呸,六個生辰!他在炕上睡大覺,我卻坐在門檻上給他洗衣服的那個生辰當然是不算的!
    走到院子裏開始堆雪人......其實作為一個什麽也不缺,每年二月十八就陰戾到斷水經過他旁邊,都要貼著牆走的人,我實在不知道送他什麽好。
    趙高又不像我,對生活充滿了低級趣味~
    比如......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我會一直認為趙高有什麽後天隱疾。
    要不然真以為我親他抱他,就沒有別的因素?不不不,就算是為了試探,我膽子也沒那麽肥,是真的覺得他有隱疾,才敢那麽幹。
    在成親的一年後,也就是被衛莊的劍氣砍得差點殘廢,需要在家裏休養的那段時間,不知怎的,就傳出了中車府令夫人終身癱瘓的消息。
    於是,那些古道熱腸的達官貴人、皇親國戚、貴婦淑女,就各種給他拉紅線、塞姑娘。
    被人把姑娘送到床上的情況,真的不少,而且方式一次比一次高端。
    這麽多年,別人送給趙高的女子中,有些真是令人難以忘懷,有些不但令人難以忘懷,還特別的...特別。
    總之,前凸後翹,媚而不妖,妖而不俗,俏皮可人,出水芙蓉,高貴典雅,溫婉賢淑,驚才絕豔......反正就是很特別的讓人......腦補各種香豔的畫麵。
    可趙高居然沒有一點反應......咳咳,我指的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反應。
    嘖嘖~
    這不是有隱疾是什麽?連我一個女的都想上去摸兩把過過癮。
    後來我就想,可能是因為對著我的時間長了,拉低了他的審美,又或者他不喜歡主動的,愛好強取豪奪那種調調?
    六劍奴天天如影隨形的跟著他,他為了維持認真刻苦的上級形象,不好意思去幹點別的什麽事兒,也是有可能的......
    當然,也不排除他有什麽特殊癖好,這種可能性。
    所以,在探索真相的過程中,我和六劍奴打了個賭。
    對象就是為了趙高搞得國破家亡,不惜加入羅網,一路挺過逃殺訓練,過關斬將......結果,正式賜名的當天,直接被趙高堆了雪人兒的常月。
    乖乖~
    趙高直接跟我說那些事的時候,不僅讓我覺得他真的特別渣,更導致我輸給六劍奴每人五百兩,我還必須給他處理各種桃花,以至於悍婦的罵名挖都不挖下來。
    可就是因為這樣,我堅信了他一定有隱疾!
    成親的第四個年頭裏,我甚至十分隱晦,婉轉地勸了他,“這個吧...人吃五穀雜糧,怎麽可能不生病呢,這個...生病了,就得治!不治又怎麽會好呢?你說是吧,夫君?”
    猶記得,他當時正在練字......然後筆都折斷了,再然後他就把我扔進地牢裏,赤手空拳地對付了一群彪雄大漢......
    是的,這才是趙高繳了我兵器,把我丟到那種地方的真正原因。
    不然你以為我被戚氏一家關在馬車裏的時候,是從哪裏爆發出來的力氣?完全是趙高公報私仇的後遺症啊。
    然而,那個他後天隱疾已經嚴重到厭惡女人的想法,一直堅定不移的在我腦中留了下來。
    但又不敢再說。
    這也間接導致了我上次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的去他房裏洗澡,差點被他用事實證明,他身體好得很!
    愛大概就是,離開的時候不覺得痛苦,想念的時候不會難過,刀劍相向的時候......沒有恨你。
    揮舞的長劍與空氣擦出嘯鳴,錯落有致的音調在赤色的光芒中跳躍,隨著黑衣紅發一起流曳,吟唱低沉的歌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裏......綠兮絲兮,女所治兮......”刺骨的寒風由趙高胸膛之上,鎖骨之下的傷口灌入體中,單薄的常服本不足以禦寒,迅疾的劍勢更是助長了寒邪侵體,何況,傷勢已深入髒腑,無藥可醫。
    趙高的手腳已是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然他自己是不覺得冷的,“我思古人,俾無訧兮......”我思故人,是你使我無過失。
    與欽原一起過的第一個生辰不同,這件黑色常服是她不小心劃破了之後,怕自己發現,一針一線縫回去的。
    不過......大約她縫的時候怕不結實,居然用了棉線......嗬,趙高的嘴角微微揚起,天底下怕是沒有哪家的妻子會像她一樣,把丈夫的衣服縫得像麻袋,“我思古人,實獲我心”我思故人,樣樣符合我心意。
    “你可曾恨我?”握著通體暗紅的欽原劍,趙高毫不在意惡化的傷勢。
    怕你敬你,從未恨你
    從未恨我?我心如是。
    指點重用,愛你敬你,從未恨你。
    我......也沒有資格恨你。
    欽原劍灑落的漫天霞光裏,一瞬間的月暗星明,趙高終窺得蒼龍七宿的全貌。
    掩星一去,蒼龍方現。
    隻不過,這顆掩星去的或早或晚都會影響蒼龍七宿的方位,和它要揭示的秘密。
    趙高知道,欽原一直很清醒,清醒到從自己花了幾個月功力救她醒來,浮光有意無意的提醒她改命,自己對她表明心意,深入漢軍,與張良一起前往蜀地,到最後死在鬼翎手中,都不曾迷失方向。
    更別說什麽性命棋子。
    心有枷鎖,便處處地獄。
    從她斬斷情念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早就自由了。
    因而,即使欽原對自己動手的理由不夠充分,趙高也不想再做什麽了,他這一生算計的太多,布局的太多,總想著要掌控一切,到頭來卻把自己推到了死角。
    與其深究,不如放手。
    放過她,也放過自己。
    事實證明,世上沒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就像......
    “妹妹?”
    “你妹...”為了堆個雪人,手都快凍斷了,身後突然有人打擾,齜牙就接了句髒話,然而一閃而過的異象,幫了我個大忙。
    明月在漫天霞光裏頃刻暗淡,靜謐的夜空頓時星鬥璀璨,隻是一瞬,便足以讓觀星象者讀懂天下大事。
    哪怕欽原這樣不懂星象的,也在雪中呆立了許久。
    “妹妹?”酈疥近身,伸出手想拍她一下,“啊!放放放......”
    習以為常地抓著酈疥的胳膊往後一擰,分筋錯骨之際,突然意識到這個樣貌與酈燕有幾分相似的男人,應該是酈商過繼給酈食其的那個兒子,也就是酈燕的親哥哥。
    趕忙鬆手,並用內力逼出一身冷汗,栽倒在身邊的雪人上,“哎喲,頭好痛......哥?對,對......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剛剛是怎麽了”內疚到不知所措的樣子。
    酈疥搖搖頭,妹妹的精神果然不太正常,“沒事兒,哥就是來看看你,雖然羅網爪牙都清除幹淨了,也不排除有人會去而複返,你一個姑娘家,又.....不太安全。”
    又是個精神病對吧?
    “哥放心,妹妹不愁沒人照顧,隻是剛才的異象,怕是將有大事發生。”
    酈疥嘖嘖稱奇,“比起這異象,軍師才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怎麽,難道他連天象都能預料到了?”你可長點心吧,他最擅長忽悠你們這些老實人了。
    “你呀~”酈疥寵溺地笑了笑,順手改造起妹妹的雪人來,“軍師之前極力反對入主鹹陽、誅殺趙高,說什麽時機未到,拖來拖去,楚軍越來越近不說,也害得阿城一家慘死,漢軍失了一大助力,大家都說,想不到軍師也有失誤的時候,結果......沒想到啊~”
    沒想到什麽你倒是說清楚啊!
    酈疥一邊修飾雪人,一邊閑話家常,“子嬰自個兒來投誠了不說,還雙手奉上了秦國的幾件寶貝,富商巨賈更是爭先恐後給漢軍捐錢捐物,你說說,軍師是不是很厲害~”
    阿城的藥材生意遍布整個鹹陽,他一家慘死,不用劉季開口,隨行的軍士就會自動把消息散播出去,漢軍素來宣揚仁政愛民,前不久又有蜀地民眾甘心臣服,這些有錢人懼怕羅網,更怕屠殺二十萬秦兵的楚軍,自然會向漢軍靠攏。
    所有的黑鍋都楚軍背了,漢軍旁邊掙個名聲,有什麽難的。
    不過,除了傳國玉璽,‘子嬰’還能有什麽寶貝?
    “可惜,百姓們給漢軍的物資都被主公一厘不少的退了回去”雖有一點微微的遺憾,酈疥也無話可說,經此一事,酈家上下無不對張良心服口服,“爹前些日子跟我說,幸好聽了軍師的話,乖乖從蜀地回來,否則就算漢軍不出手,楚軍也不會放過我們。”
    “既然是軍師,目光自會比他人長遠,隻是哥哥,切勿深信張良”人生在世,千萬不要和兩種人交朋友,我這種,張良那種。
    酈疥捏雪的動作停了下來......緩了好一會兒,語氣裏夾雜了些告誡,“哥不管你之前和軍師夫人發生了什麽事,你在蜀地對軍師做過什麽,以後還會喜歡什麽樣的人,有兩點你必須記住”起身看著自家小妹,爹說的沒錯,燕兒確實被寵壞了,剛才的舉動隻怕也是裝的,“軍師是酈家上下的恩人,軍師夫人的死,軍師至今隻字未提。”
    “咦?”我不是被我掐死的嗎?
    深呼吸一口冷空氣,平複一下心情,要不是看在妹子還有傷的份兒上,酈疥非得好好教訓一下這丫頭,“臭丫頭,在別人麵前裝也就行了,跟哥還裝個什麽勁兒?軍師夫人要不是吃了蜀地木芝,怎麽會傷成那樣?要不是被羅網誤打誤撞廢了武功,恐怕連軍師最後一麵都見不到。”
    啥?!
    好你個酈燕,怪不得你能捅趙高兩刀,我說鬼翎怎麽對我下那麽重的手......哎,等等,為什麽我死了你們還這樣稱呼我?難不成劉季那王八蛋沒有告訴你們真相!
    我...日......
    “喝,哥你錯了~”
    看酈燕嗤之以鼻的冷笑,酈疥直接揚起手......
    “如果張良沒有默認,軍師夫人怎能去刺殺趙高?!”
    挑眉看了一眼酈疥停在半空中的手,你要真敢打下來,我保證立刻跟你拚了,“張良創立流沙,和羅網爭鬥多年,難道不比軍師夫人更清楚羅網實力,趙高身手?”
    誅殺趙高?想得美!
    沒見我都死翹翹了麽~
    酈疥凝視著酈燕,慢慢放下了手,其實他也沒想真打,隻是燕兒對軍師的仇恨實在太深了......
    看我怎麽給你洗腦,“張良明知道子文會死,卻還讓她去,他沒有錯?”
    “這......”作為張良新進粉絲的酈疥動搖了,“軍師為得是國家大計,你一個姑娘家懂什麽?!”
    劉季,老子死了你都不給我正名,就別怪我潑你寶貝軍師髒水了,“哼,國家大計?那他為什麽不派流沙的人去幫子文?難道這不比公子高一族更有把握?”
    “......”酈疥迷茫地低頭亂看,燕兒這分明是在說張良是故意犧牲自己的妻子......雖說大丈夫做事不拘小節,可如此不顧夫妻情義,的確讓人不恥。
    再加把勁兒,“再說蜀地一事,攻下巴、蜀,確有他張良一份功勞,但是他難道不是主公派去監視父親的嗎?”轉身,留給酈疥一個慷慨激昂,憤恨無奈的背影,“你現在對張良如此欽佩,但你可知父親當時在蜀地的情況有多麽危險?!”
    “我...父親沒給我”
    “爹沒給你提,你就不問不想了?虧你還是酈家長子!”回身,一步步逼近。
    看著妹妹一步步靠近,酈疥自覺身處狹窄的懸崖之上,每退後一點,就離萬丈深淵更近一些,已是急得滿頭大汗,“哥,哥無心......”
    “無心?嗬,父親和數萬將士頭懸利刃的時候,你可曾想過妹妹是什麽感受?”拍著自己胸脯,情真意切的紅了眼眶,“是!我恨軍師先我一步認識子文,恨我自己不是男兒身,恨她有眼無珠看不上我酈燕!”
    在驚奇又震撼的酈疥的注視下,哽咽了幾下,難過到眉毛也跟著顫抖......待把情緒醞釀到極點,再酸澀地帶著哭腔,“我更”
    “更恨子房虛偽至極,卑鄙無恥,溜須拍馬,左右逢源,奸詐狡猾......”
    張良乍地一出現,連續說了十幾個成語,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一邊說還一邊走近,站到酈疥旁邊。
    “......哈”猛的被張良鎮住,隻得不以為意的一笑。
    酈疥抱了抱拳,“軍師。”
    對著酈疥欠了欠身,對酈燕,張良都懶得客套了,“酈姑娘首先要清楚一點,如果張良想陷害酈老將軍,蜀地絕對是一個好地方,反正沛公派張良前去,是曲是直,還不是張良說了算?又何須多此一舉勸酈老將軍回來?”
    酈疥蒙了一會兒,轉而恍然大悟地看著我......
    牆頭草!
    “軍師智謀無雙,酈燕不過區區女流,怎會懂得您的心思?”進前一步,這種時候,氣勢不能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早知你要推子文去死,在蜀地幻境,我就該...啪!”捂著發麻的半張臉,懵逼地看著氣得吹胡子瞪眼的酈食其,整個腦袋嗡嗡地響。
    “爹...爹?”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衝過來的酈食其,酈疥整個人都茫然了。
    “臭丫頭,這幾天教你的道理都喂狗了嗎?!敢對軍師這樣說話!”
    哎呀~
    你個死老頭,我想辯解幾句,“......”然後就被酈食其這老頭兒拿著掃帚追著打......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臭小子你要幫她是吧?老夫連你一起打!”酈疥本來想抱住他讓我快跑,反被老頭兒掙開,打得雞飛狗跳......酈疥雞飛,我狗跳......
    “啊...啊,哎呀,救命啊...大伯我不敢啦......”這這這......還是前些日子被我一腳踹飛的老頭兒麽?這戲劇性的變化實在跟不上。
    張良有點淩亂,不知道該不該冒險去求個情,酈老的脾氣上來,可是連沛公都敢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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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引用的《邶風.綠衣》有兩個意思,一個是詩人暗指禮樂崩壞,想念之前的時代;一個是丈夫思念亡妻,是不是很符合趙高思念原原的心意?其實看了這段之後,各位朋友就應該有譜了,趙高不是不知道殺他的那個欽原有問題,畢竟欽原從來不會紅著眼眶,他隻是不深想。
    畢竟,老婆說過,不求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