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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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深拷上永恒的枷鎖,是否還能抵擋時間的禁錮?
    水寒劍排名第七,秦將收到密報而去,既要捉活的,又不得不顧忌高漸離的身手,於是在抓捕的過程中,當即穿了他的琵琶骨,在地上拖行了數百米等到高漸離精疲力盡才關入囚車之中。
    而雪女,在高漸離昏迷之前,雙眼看到的隻是她的冷眼旁觀。
    待她用盡內力衝開穴道上的銀針,滿身鮮血快要靠近高漸離的時候,被強.弩.箭隊甩出的牛筋繩牢牢套住脖子與她的小高遠遠拉開......
    因為這份不知來曆沒有署名的密報,前去捉拿高漸離和雪女的秦將官升一階,賞金萬兩。
    “趙高,這就是你們說的天下第一琴師?”看著用鐵鏈捆綁在牆上的高漸離,胡亥隻覺得他滿身血汙髒得要命。
    趙高抬手行禮,視線掃到虛弱的高漸離,眼底的笑意諷刺冷漠,“回稟十八皇子,這確實是當今世上絕無僅有的琴師,高漸離。”
    “哦?”胡亥走進一看,見高漸離毫無聲息,立馬失了興致,什麽天下第一琴師,不就是一個快死的人。
    “啊!”卻被高漸離陡然睜開的雙眼嚇了一跳,轉而又覺得十分有趣~
    指著高漸離肩頭下生了鏽的鐵鉤,充滿稚氣地說,“哎,這是你們誰幹噠?”
    除了趙高之外的一眾人都畏懼地低著頭,這個看似天真爛漫的十八皇子,實際上就是一個魔頭。
    趙高微微行了行禮,好言提醒道,“此人是墨家的高手,鎖住他也是為大家的安全著想,時間不早了,還請殿下早點回去讀書,以免皇帝陛下責怪。”
    哼,胡亥一把拽住獄監的衣領拉過來,他最討厭有人用父皇來壓他,反正被責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偏不聽你趙高的,“穿了他的琵琶骨,他還怎麽彈琴給我父皇聽?”
    “這這這......”獄監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高漸離,按理說,為了不讓他的傷勢繼續惡化致死,是應該將鎖骨鉤取出,可這是始皇帝陛下要招見的人,比起十八魔頭的威脅,始皇帝陛下的安危更重要百倍,“回十八皇子,此人很危險,況且荊軻、曠修都是他的知己好友,如果放開他,小的,小的恐怖會傷到貴人。”
    胡亥惆悵地放開獄監,表情顯得很沮喪,“噢,你說的確實有道理......”
    眾人傻眼,我的天,今兒魔頭怎麽變善良了,這麽好說話?
    卻不想胡亥一拍腦門,“哎呀!”隨即眨巴靈動無邪的眼睛,興高采烈地說出自己的主意,“廢了他武功,弄瞎他雙眼不就好啦,一群笨蛋~”
    趙高眼底的笑意更深,拱手一拜,“十八皇子說的極是”......
    “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阿嫩阿嫩綠地剛發芽,蝸牛背著那重重的殼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看著張良所背負的越來越多,子文每天都要唱這首歌,提醒自己,牢記小時候的謊言。
    堅持不懈的蝸牛背著重重殼頂住了黃鸝鳥的嘲笑,爬到了枝頭,吃到了葡萄?
    嗬,可笑,對於黃鸝鳥來說,蝸牛隻不過是一隻好吃的蟲子罷了,它要是真敢出現在黃鸝鳥麵前,早給啄死了。
    還能等著它爬上枝頭?笑話!
    遙不可及的利益如同望梅止渴,再美好的夢想,也是虛無。
    做不成黃鸝鳥,我也不要做蝸牛。
    “這是你家鄉的兒歌?”休息了幾天,張良的起色恢複不少。
    子文輕嗯一聲,給張良換下紗布,他手臂上的傷口已經結疤。
    張良低眉思索,“這首歌雖然簡單,卻蘊含深意......”
    蝸牛比起黃鸝鳥來說,實力不可同日而語,可它在枝蔓剛發芽的時候就開始行動,懂得未雨綢繆,即便每前進一步外殼就會重一分,它也沒有丟下這保命的寶貴財富,與黃鸝鳥囂張傲慢的態度不同,蝸牛以一種低調內斂的姿態走到最後,縱使過程漫長辛苦,它始終保持著一顆平常心,最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也許......自己這段日子以來,真的太急躁,他是應該好好靜下來想想怎麽做了......師兄既然沒有在羅網手上,那一定會給他留下線索......
    張良的氣場重歸溫柔平靜,“子文,我明白了,謝謝。”
    子文一臉蒙圈,“啊?”你明白什麽啦?我什麽也沒說啊。
    張良淡淡地笑著,起身推開門,屋外天高地廣,青山綠水豁然開朗,卻不知子文對《蝸牛與黃鸝鳥》的理解與他截然相反......
    手銬腳鐐嘩啦作響,手扒在柵欄上,牢房外的通道還是沒有她想要見到的人通過,滿頭白發蓬亂不堪,消瘦肌骨不複傾城容貌。
    雪女跌坐下來,抱著雙膝埋下頭......她蠢,她太蠢了!
    怎麽就相信那個人了,明明十多年前就已經把她當做玩物徹底拋棄的人,她怎麽還會去相信......
    “小高......”淚眼朦朧之間,雪女看到高漸離就那樣清俊的站在麵前,像在燕國的雨中,為她撐起遮風擋雨的一片天。
    那個人在羅網名為騰空。
    她是墨家的統領,更深愛著小高,如果不是為了保住小高他們的性命,她絕不會跟騰空來往,更不會聽騰空的話,偷偷扣下了班大師派出去找盜蹠回來的十八隻傳信朱雀。
    雪女不知道騰空是怎麽通過阿忠聯係到她的,隻知道騰空的消息中提到,高漸離、白鳳、盜蹠在回程的路上遇到農家蚩尤堂、隱密衛、羅網鯨鯢的連番伏擊,如果再有他為首的四大名劍加上勝七......他們三人必死無疑。
    墨家、張良、流沙的信息也或多或少驗證了騰空消息的真實性。
    等看到被盜蹠拚命送回來昏死的高漸離,雪女對騰空的話,深信不疑。
    她承認,偷偷扣下傳信朱雀的時候,她很自私,她不希望小高再去冒險,也不願意墨家全軍覆沒,小高他們好不容易才穩定了農家那邊的局勢,絕對不能因為......況且,對於賊骨頭、子文、白鳳的組合,她是有信心的,他們一定可以平安回來。
    然而高漸離蘇醒之後,執意要和赤練共同行動,並百般囑咐她留守墨家。
    就好像能夠看穿她的心思一樣,騰空傳話過來,如果不把啟動青龍的具體位置告訴他,高漸離就回不來了。
    她從沒想過背叛墨家,隻是舍不得小高罷了。
    在高漸離和赤練離開海邊據點後,雪女約騰空單獨見麵,假意要告訴他青龍的位置,實則是想和騰空同歸於盡。
    嗬,雪女哭著哭著,失聲笑起來,她怎麽就這麽蠢,竟然沒有發覺騰空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青龍。
    她竟然為了一個拋棄過她的男人,背叛摯愛,沒有哪個男人能承受這樣的屈辱......就算以後有機會,小高也不會再原諒自己了吧?
    高漸離被熏瞎雙眼,廢掉武功的事很快通過某些渠道傳到張良耳朵裏。
    子文很清楚設計讓他們落在帝國手中,這種結局是必然的,戰鬥到敵方一人不剩是作為一名優秀奸細的終身信條。
    這叫幹一行愛一行。
    為了替自己解圍,子文很早之前就在調查雪女的過去,查了很久,才知道雪女從前的丈夫成了一名殺手。
    龍修負責向羅網各位成員傳達指令,自然很清楚每名羅網刺客的不同,每當必要時,羅網組織的每一位成員,都可以向龍修要求探查任何一位刺客的過往。
    條件是,要求者必須有足夠的理由和能力殺死被探查者。
    所以,在子文沒有足夠的能力殺死被探查者之前,龍修告訴她的僅僅是騰空這麽一個名字而已。
    可就是憑這一個名字,子文完成了大部分的計劃。
    假冒騰空通過阿忠傳遞信息給雪女,提供比流沙墨家還要詳細的消息給她,讓她扣下十八隻傳信朱雀,故意拖延盜蹠白鳳回據點的時間,最後在龍修手裏拿到完完全全的雪女騰空回憶錄......一步步引導雪女落入陷阱,並對自己背叛的事供認不諱。
    雪女約定的見麵地點,也是她密報前去捉拿高漸離他們的秦將。
    隻是,雪女承認的背叛和墨家、流沙看到的背叛不是一個意思而已......
    君子遠庖廚,原意是主張仁愛之心,減少殺戮,而非讀書人自視過高,將庖廚之人視作下等。
    張良真的沒有歧視我,但他真的什麽都不會,連山藥都洗不幹淨!
    我說,就算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你什麽時候吃山藥,是不去皮、不泡水就直接煮湯裏的?感情是吃紅薯是吧,煮好了直接拿起來剝皮......
    也許是我說的太重了,張良出門整整一天一夜沒有回來。
    想想也是,有幾個富家公子是會炒菜做飯擦地板的?
    看在如今還沒有撕破臉,又加入了墨家的份兒上......正去找張良的路上,龍修乍地出現在子文麵前。
    身處人來人往的大街,龍修的行為已經引起行人側目,子文趕緊把他拉進小巷,“出了什麽事?”
    龍修神色凝重,“張良顏路去鹹陽令那裏自首了......”
    “什麽!”子文激動地跳起來,龍修趕緊按住,“就在三個時辰前,現在鹹陽宮內應已知曉。”
    子文手忙腳亂地慌起來,“怎麽會...怎麽會!這不可能......”身處外界都沒有辦法,鹹陽內重兵重重,張良一旦進入那裏......
    “那大人?”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但願羅網頭子還挺得住!
    “這是羅網成立以來吃過最大的啞巴虧,此事已被隱密衛全權接手......羅網上下束手無策”龍修雖然級別不高,頭腦卻很清醒。
    相比落在李斯或者羅網手中,隱密衛來接手,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樣一來,即便齊魯三傑有性命之憂,也沒人敢給他們亂扣罪名,為了置身事外,李斯和趙高都隻能選擇旁觀,羅網......的確束手無策,可就像龍修說的一樣,這屈辱性事件已經可以載入羅網史冊。
    不想個辦法,保不齊會一路查下來殃及池魚。
    子文定定看著龍修,“勞煩幫我問大人一句話。”
    “什麽?”
    龍修小心翼翼地說,“欽原讓我問大人,有沒有聽說過孟嚐君入秦為相?”
    見趙高落子的手停了下來,陰鬱的眼睛直視著自己,龍修發虛地低下頭,心裏正在擔心本來這兩日心情就不好的大人,會不會因為子文的話而大發雷霆,過一會兒卻聽趙高朗聲笑了起來,真的是他從來沒有聽到過,特別特別正常的那種笑聲。
    趙高心情突然大好,“孟嚐君入秦為相,有趣~”
    鹹陽宮屬內史郡,它所在的關中地區雄居黃河中遊,地勢西高東低,如同秦國對天下的主宰,對下遊各諸侯國形成居高臨下、一覽眾山小之勢,昔年商鞅奉命擇地建立宮殿和國都透漏出秦孝公的雄心和抱負。
    這樣的雄心抱負代代相傳,到了嬴政這一代趁勢崛起,一統天下。
    傳聞中,秦始皇在統一天下的過程中,每滅掉一個國家,就會在鹹陽塬上仿建該國的宮殿,擴建皇宮。
    隨著隱密衛一路進來,第一個看到的仿造建築自然是韓宮。
    秦國的宮殿莊嚴肅穆,氣勢恢宏,讓人看了不覺重整筋骨,激揚鬥誌。
    而韓宮的建築風格,卻是奢華至極,一味追求彰顯王族的榮耀華貴,即便十多年過去,僅僅不足三分之一的仿建,也能看得出當年的韓國有多麽腐敗奢靡。
    這樣的韓國,是張良他們曾經竭力想要拯救,最終無力回天的韓國。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雄厚有力的聲音在內殿中響起,念完《二子乘舟》,嬴政若有所指地審視著伏念,“先生可知這首衛風講的是什麽故事?”
    伏念當然知道嬴政不是真的不曉得《二子乘舟》講的是什麽故事,但身為儒家當家,如果推說自己才疏學淺不知道這個典故,明擺著想欺君了。
    恭敬地一拜,“皇帝陛下,據記載而論,這首詩是後人為衛宣公的二個異母子所作,當年衛宣公為公子時,與其父莊公之妾夷薑私通生急子,後築新台納本應該婚配急子的宣薑,生二子,長曰壽,次曰朔,隨厭惡急子;公子壽與急子親如同胞,公子朔卻極為厭惡他二人,之後定下毒計要取急子性命,公子壽提前得知,灌醉急子,假冒他被賊人所殺,急子原已逃過一死,卻不甘兄弟代死,事後趕到,亦被賊人所殺.....後人載歌詠其二人爭死之事,是為乘舟。”
    默默聽完伏念的話,嬴政剛硬臉上沒有一絲變化,“手足情深......然則公子壽已代死,急子何必又去赴死?伏念先生不覺得......這種行為愚蠢之極?”
    低首再拜,“皇帝陛下思慮周全,洞悉本質,伏念萬不敢空言妄談。”
    內監躬身站在內殿門外,“皇帝陛下,隱密衛已將張良顏路帶到,是否要宣他們進來?”
    什麽?!子房他......伏念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恰好被帝王銳利的目光捕捉,“看來齊魯三傑的情誼不亞於急子兄弟二人。”
    玄色龍紋的長袖一拂,嬴政身姿挺拔地立於殿上,“宣。”
    “唯......宣張良顏路覲見~”隨著內監尖細的聲音擴散,張良顏路進入殿中,隱密衛留守暗處。
    該如何形容眼前的這位帝王?
    成熟冷靜,霸氣決絕,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不,拋開國仇家恨,他是威嚴、殘酷、剛強、深沉、冷峻、堅定的王者,與生俱來的迫人氣勢注定天生帝王。
    舉手投足之間,不苟與嚴厲就像他一直以來的行事風格一樣,嚴謹的不容許一絲一毫的懈怠遲疑。
    秦國強大,統一天下是必然的,換作韓國也會一樣。
    子文說的沒錯,當年韓兄創立流沙的目的也是如此,隻是......韓國從來沒有秦國這樣的君臣,也沒有秦國那樣的國力。
    君者,源也。
    但這絕不是嬴政推行殘暴統治的資本,韓兄當年想要的,也不是一個隨意殺戮,視百姓的生命為草芥的國家。
    禮有徐趨疾趨,為之有巧有拙,故美其巧趨蹌兮。
    張良顏路趨蹌跪拜,良久才聽到,“齊魯三傑的風采果然世間少有,朕今日有幸見到三位齊聚殿前,不枉此生。”
    還沒等張良開口,伏念就跪下來搶先說道,“皇帝陛下廖讚,鄙師兄弟三人誠惶誠恐。”
    “君子坦蕩,伏念先生......”嬴政的視線掃過伏念落到張良身上而收回,“何故驚慌?”
    顏路使了使眼神,依舊沒能阻止自家師弟開口說話,明明之前都商量好了,讓自己來說的,沒想子房還是不聽話。
    “初見龍顏,澤蒙聖聽,故而驚慌失措”張良頷首對答,即便是九死一生,也不能再讓兩位師兄為自己出頭了。
    “扶蘇桑海之行見識了儒家淵博論道,張先生果然能言善辯”嘴角勾起的笑容若隱若現,比他自身的臉龐還要剛硬幾分,多年前從韓國來到他麵前的那個年輕人,有著比張良還要耀眼的風華,學識胸懷非常人所能企及,助他一統天下的李斯也遠不如韓非,然而這樣的人,同樣有著一統天下野心的韓人,怎會甘居人下?
    “公子殿下”
    比起扶蘇,嬴政決容不得張良有絲毫恭維花招,“都下去吧”韓非注定不能為朕所用,那齊魯三傑又存何心?
    三人隻得拜退,“唯”......
    嬴政沒有那麽多的閑心去聽張良長篇大論,更不想給三人過多的時間辯解,儒家要如何處理,齊魯三傑是否參與反秦,並不重要,有些事處在黑與白的灰色地帶,本就嫌疑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