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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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戰場廝殺不同,蜃樓上的各人達到了空前絕後的團結。
    利用蜀山幻術更改了櫻花迷陣的陣眼,將那些所謂的仙童仙女困在其中,遠遠甩開追趕的陰陽護衛,再幹掉甩不開的無數傀儡及陰陽家弟子,終於來到鋪滿星辰的大殿。
    高月撚起手決,以自身靈氣開出一條若隱若現的長路,閉目聚集心神,一點一點探尋腦海中的星圖,那是東君焱妃給她留下的最珍貴的東西,也是他們今天能否一舉擊殺東皇太一的關鍵,“接下來,大家一定要跟緊我。”
    “嗯”眾人點頭,石蘭少羽繞至最後,借助天明的金烏之力,開啟蜀山觀象陣法,以照護大家,防止星辰變化後有人被感知到心境而迷失自我。
    “停下!”走出一段距離之後,高月氣息紊亂地睜開眼睛,這幅她從記事起就在背的星圖,似乎在抗拒她的看查,自動將重要路線都隱藏起來了。
    高月才恢複本性不久,解開焱妃保護星圖的咒印已是不可思議,又帶著大家在蜃樓上走了這麽久,此刻強行解讀星圖的結果實在不足以再引領大家往前走了。
    石蘭秀眉一斂,當即就看出了高月的異常,“我來吧。”
    “石蘭”少羽一把抓住石蘭,且不說蜀山觀象陣法他一人難以駕馭,就說盜蹠現在的情況,一旦陣法之外借助巨大磁力形成的各種幻象迷惑了他心智,他們今天都要死在這裏了。
    “不行,陰陽家與蜀山雖有淵源,但如今的陰陽術與蜀山巫術區別甚大,這種險我們不能冒,而且......”壓下腦海中東皇太一的召喚,高月不敢讓天明看出一絲不適。
    天明眼光灼灼地看著高月,生怕她又被壞人抓走了,“而且什麽?”
    “而且我們正在星海深處”這裏,是連月神都不敢輕易踏足的角點,每時每刻的出路都在變動,極少有人能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真正走到東皇太一麵前。
    看了看石蘭和高月這兩個姑娘,盜蹠摸摸下巴,倒是一點不擔心,“這就是月神當年輸給東君的原因?”
    “......嗯”高月遲疑了一下,微微點頭,這個母親對她來說,既親切又陌生,她不知道以後該如何麵對自己,麵對母親。
    “那...我來試試”盜蹠慎重且不容拒絕地將手放在高月肩上。
    “不!小蹠你?!”天明幾乎要跳起來點住這個不聽話的賊骨頭,幸虧被少羽一記眼刀製止。
    高月望著盜蹠沉默不語,其實除了她自己,盜蹠確實是最合適的,但......
    “再磨蹭的話,等那個怪東西吸足了月神的功力,我們就要陪他一起上天了~”盜蹠無所謂地笑笑,“快開始吧~”
    看了看星海外的一片黑暗,控心咒的力量越來越強,這說明月神快完蛋了,東皇太一被縱橫打出的傷快好了,“好!”再次閉目探索,將盜蹠灌進的內力融匯,順著內力的走向將反噬之力倒灌入盜蹠體內。
    “呃...”一口血悶在心頭,五髒六腑都被高月體內的力量痛擊,難受得盜蹠差點跌出觀象陣法,慢慢的適應,開始用心眼去尋找......
    終於,在黑暗的源頭,共享了高月腦海中的星圖。
    “前...八十步。”
    縱使看月兒臉色漸漸蒼白起來,天明也明白現在絕對不是耍性子的時候,自覺的不打擾任何一人,默默輸出源源不斷的內力以護著大家走出星海,盜蹠看似油嘴滑舌,心境卻是最幹淨陽光的,帶著重傷與高月一起解讀星圖,他身為巨子,必須要盡可能的節省時間。
    “東皇閣下...您......”全身的內力被一點點抽出體外,殘存的一丁點兒僥幸都被東皇太一無情的撕爛。
    嗬,果真應了焱的話,什麽光複姬周,全是狗.屁!
    “你從來都是為了自己!”月神聚起餘留的功力一擊,罩著雙眼的薄紗隨之崩裂。
    稍稍一退,東皇太一輕鬆穩住心神,繼而以更強大的力量吸取月神的功力。
    “啊.......”堪比攝魂術百倍的痛苦滲入每一根神經,月神此刻才意識到所謂左右護法隻不過他養的容器而已。
    看著月神一點點陷入絕望,逐漸無力反抗,東皇太一隻顧感知自己身上的劍傷愈合了幾處,“你是陰陽家的功臣。”
    說罷,東皇太一停了下來,第一次脫下從頭到腳遮擋自己的外袍,封了月神的啞穴,捏住她的下巴。
    虛弱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他.......“嗚嗚嗚......”月神害怕地顫抖起來,想要從冰涼的地上起來,卻被東皇太一的力量壓製得動彈不得。
    第一次看到東皇太一的臉,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從前把別人踩在腳下是什麽滋味兒,也是第一次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悔不當初。
    “嗬,害怕嗎?我從出生起,就是個瞎子,這雙眼睛,我已經養了很久,是時候還給我了。”
    氣勁化作的利刃在瞳孔裏慢慢放大,月神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開始變得遲緩,思及這一生,鬥焱妃,鬥星魂,鬥嬴政,鬥諸子百家,卻......從未鬥過自己。
    焱妃隨心,十年如一,衷情不改;星魂隨性,高天深淵,唯是自己。
    我...好恨。
    “你!”月神猛地衝破禁製,彈開東皇太一,一掌拍向自己,震碎顱骨,也震碎了自己的雙眼。
    東皇太一連退幾步,揮手掃開月神的掌力,卻為時已晚,隻聽她的身軀撞在殿中的柱子上。
    驚慌地摸索過去,東皇太一甚至顧不得外麵正在有人靠近......探及月神的雙眼,“不!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希望落空又極端偏執的不放棄,“沒關係沒關係......你來幹什麽?”東皇太一收起驚慌瘋狂的表情從地上站起來。
    帶著內力的綠葉在半空中聚起形狀:來找回我的聲音和記憶。
    忽地看到東皇太一的臉,少司命反應過來他以往應該是以氣息和聲音來感知他們的,這些字......白底紫紋的衣袖流動著微微香氣,將聚成字的樹葉盡數飛向東皇太一,既然你看不到,那就寫在你身上。
    到底是陰陽家的老大,隻是片刻的失常,隨即反擊得少司命愈發被動,“看來,是你在向張良傳遞消息。”
    雙眸一斂,綠葉成劍,劍劍劈石破木。
    一把打散少司命的綠葉劍,“我想,你的眼睛也能將就。”
    “嘭”門外飛來的瞬飛輪直接破開東皇太一的氣刃,“我可不同意~”
    幾人穩穩地落在殿中,天明點地一飛,數十道墨色劍氣襲向東皇太一,“我也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乍現殿中,為了突破重重禁製,焱妃已耗費太多精力,看到石柱旁邊的月神,卻又唏噓人這一生真是無聊。
    “母...”高月還未說完,焱妃就火速加入了戰鬥。
    在蜃樓附近的海域接到最後的名家弟子,欽原駕著機關朱雀向蜃樓飛去,飛了十幾回,總算完了。
    今天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其中一件就是兌現與公孫玲瓏的承諾。
    蜃樓總圖我瞟過幾眼,記得地方實在有限,隻得將他們放在北麵的甲板上,讓他們慢慢溜進守衛最為鬆懈的貨艙,或者......就在這上麵吹吹風,曬曬太陽,等著有些人兩敗俱傷,再去撿漏。
    “多謝”甲板上的風吹得青衣女子衣袂飄飄。
    這才幾天啊,就瘦成這個鬼樣子?簡直比我還輕二兩有木有?
    “無所謂謝不謝,這本來就是我答應你的事,你......”我想對她說句保重,又覺得我和她又沒什麽交情,說這句話未免做作。
    公孫玲瓏清淺地笑笑,暴瘦的她不再濃妝豔抹,細看下來還真有點讓男人心猿意馬的意味,“你已經做到答應我的事,給我一條最好的路,至於名家能不能在其他地方生存下來,那是我自己的事。”
    駕駛機關朱雀遠離蜃樓那片海域,回頭,大秦的國土上已經沒有公孫名家......
    大鐵錘砸下的那一刻,馬車如核桃一樣在重錘之下粉碎,馬車周圍來不及躲開的奴婢內侍還未出聲,便隨之死亡。
    陽光、空氣、水、心跳霎時靜止......眾人屏息以待.......
    什麽?!
    目光聚集在第二架六駕馬車之處,碎片所及,唯有噴濺的腦漿、無關緊要的屍體。
    張良霎時傻住,人生顛覆。
    他一直都相信自己能夠成功,正如衛莊相信自己對墨玉麒麟的判斷,他一直想完成韓非當年沒有完成的夢想,真的以為青龍計劃......可惜,龍飛得太快太高,就隻能花光力氣從最高處直線落下,摔得體無完膚。
    第三架馬車當即演變成戰車的形式,嬴政撫式【乘車時,身子前俯,兩手倚憑車前橫木】而視,冕旒稍抬,“殺!”
    隨著嬴政一聲令下,天空、地麵、官道兩旁湧出無數的機關獸,公輸家的霸道機關術結合墨家非攻機關術精華的機關獸,能夠克製墨家機關獸的公輸家機關獸......
    公輸仇不惜用蜃樓總圖交換非攻,果然起到了巨大作用。
    張良回過神後,像一隻木偶一樣邊殺邊退......同樣傻了眼的還有大鐵錘,明明看見嬴政是在第二架馬車上,怎麽會?!
    “哢哢咯咯......”還沒反應過來,雷神錘被幾隻破土三狼頃刻絞成鐵塊。
    龍鳴聲漸漸弱了下來,青龍機關獸被鋪天蓋的公輸家怪鳥撞擊地左右搖晃,龍腳被上百隻獵豹機關獸撕咬......
    控製室裏麵的班大師、赤練等十餘名墨家弟子強行拉住失控的青龍,機關手柄一根根斷裂......小的像人手指一樣的破土七郎一隻隻從青龍機關獸鬆動的關節縫隙裏鑽進來,蜂擁而至的占領控製室......最後班大師的機關手脫臼,赤練及其餘弟子多處被咬傷......
    縱橫劍術再高,也抵擋不住精銳軍隊和百餘隻機關獸的連續攻擊,再不走,才是真的滿盤皆輸,流沙絕不能賠上所有的賭注,衛莊當即決定分頭撤退......
    鳳鳥展翅飛來,掃翻空中的機關怪鳥,白衣成血的白鳳驚訝地一僵,小白一定是感受到自己有危險才來的,可!
    如白鳳所想,巨弩帶著刺耳的金鳴射向鳳鳥,一支、兩支、三支......貫穿鳳鳥潔白無瑕的身體,“小白!”那是他的朋友,墨鴉弄玉他們三人之間唯一的朋友!
    淩虛並不適合用來大肆殺戮,僅僅半刻,張良遍體鱗傷......
    大鐵錘曾經懷疑過張良和流沙一起給墨家使壞,可是從後來種種不再懷疑張良,尤其被那一句‘如果流沙要對墨家不利,我會和墨家並肩戰鬥到底,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深深折服,這一次,看來他真要去見他的燕國兄弟們了。
    “張良先生,那一天,就麻煩你幫我們看了......”
    張良還沒來得及回身,就聽大鐵錘大喝道,“嬴政,我殺了你!”
    “撲哧,撲哧......”隱秘衛的刀在大鐵錘還沒衝到嬴政跟前,就刺進了他的身體。
    剛回身,是十成功力的雪後初晴......自己外圍的秦兵被殺死一大片,瞳仁裏是逍遙子自若的將雪霽豎於胸前,消散出所有的功力,這是道家人宗內功心法最後一招‘生死有道’。
    ......
    張良毫不猶豫地轉身殺出一條血路,跳入蘆葦蕩中.......
    鳳鳥從空中墜下,青龍肢體散架癱倒下來,赤練被青龍倒下的慣性甩出。
    屆時,赤練快被倒下的青龍壓到之時,白鳳凝望鳳鳥墜地之時。
    機關朱雀打南而來,欽原吊下一條繩子,白鳳連劈帶撞地撲到赤練身邊,抱住她借力繩子騰上機關朱雀,掠空而過......
    白鳳從來不會讓人看到他受傷的一麵?
    不不不,那是一般情況,現在特殊情況,他現在都奄奄一息了,還能拿我怎麽樣呢?
    斜眼瞄了瞄後麵的兩個‘紅人’,欽原更加快速地駕駛機關朱雀,必須趕緊找個地方給他們療傷,這滿身是血的,都能拿去染布了......
    如果不是早有耳聞,嬴政很有可能相信青龍機關獸就是一條真龍,墨家花十數年為他準備的東西,果然是威力驚人,遍地的屍體,衣服上刺鼻的血腥味兒,即使是堅硬如鐵的他也不禁痛惜。
    秦國的確嚴刑峻法,可他從未任意屠殺,這些人也有父母兄弟,也是血肉之軀,也有喜怒哀樂,為什麽沒有人覺得他們的生命也很珍貴?!
    羊的生命是生命,狼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麽?
    說到底,世間萬物的生存之道,都是自己罷了。
    刺殺雖沒有持續多久,李斯卻也掛了彩,捂著鮮血直流的胳膊來到嬴政麵前,他不知道皇帝陛下會勃然大怒,還是一如既往的冷硬著一張臉。
    “陛下......”一影密衛聽了傳信小斯的話,趕緊向嬴政稟告。
    剛毅平靜地擦著天問的血跡,看也不看這個影密衛,“說。”
    “蜃樓那邊來報,就在剛才陰陽家內鬥,東皇太一親自出手誅殺墨家叛逆,卻遭到東君、月神、少司命、墨家叛逆聯手反殺,而後雲中君暗下黑手......陰陽家同歸於盡,蜃樓卻不知...不知被誰開走了......”說完,影密衛趕緊跪地請死。
    帝國努力十年的成果,投入大量金錢物力的蜃樓,就這麽被開走了,還不知道是什麽人。
    嬴政眼神一變,擦拭天問的動作一頓,李斯等人全部跪下,俯首自危,“陛下息怒!”
    繼續將天問擦拭幹淨,收回劍鞘,掃視瑟瑟發抖的眾人,帶著颶風過港的威懾開口,“公輸仇。”
    內侍趕緊哆哆嗦嗦地把哆哆嗦嗦的公輸仇從跪著的人群裏拖上來。
    “皇帝陛下”公輸仇佝僂著老腰,經此一戰,不知道能不能將功折罪。
    嬴政冷硬地看了看公輸仇,“將此處清理幹淨。”
    公輸仇如蒙大赦,連連磕頭謝恩,“公輸仇遵旨!”立馬在嬴政眼前消失,去指揮公輸家機關獸配合軍隊打掃戰場。
    “趙府令?”帝王天問,睥睨天下。
    趙高跪於車前,將雪霽雙手獻上,“微臣在。”
    拿起呈上的雪霽,嬴政看似在細細端詳,實則觀察著趙高每一個眼神動作,“這次羅網功不可沒,尤其是......埋伏在叛逆分子中的內線,這麽出色的羅網刺客,真該好好獎賞,李相國你說是不是?”
    李斯順水推舟,也不敢說要去包紮,忍著痛裝出很淡定的樣子,又得讓君王看出來他是裝著不痛和淡定,“皇帝陛下英明,不過此人能在叛逆勢力之中周旋這麽久,所求必非一般的金銀財帛,依微臣拙見,不如改日當麵召見此人,問他想要些什麽賞賜。”
    一個刺客能夠在反秦勢力內部潛伏這麽久,一定會知道很多秘密,這些秘密之中,自然也有關於秦國的––––狡兔死,走狗烹。
    “相國大人所言極是,趙高定當盡快善後,攜內子拜見皇帝陛下。”
    內子,古代對卿大夫嫡妻的稱呼。
    細長的眉毛一壓,“內子?”
    趙高俯首再拜再叩,說得情真意切,“是,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趙高未過門的妻子,多年前她去墨家潛伏,微臣親口許諾,待她完成此事回來,便立即娶她為妻。
    嬴政頗為不信地疑惑道,“趙府令至今未娶,送給你的美人也一一拒之門外,莫非正是為了你未過門的妻子?”
    “皇帝陛下恕罪,千金易得,佳人難求,趙高實在不敢辜負於她。”
    一個潛在的威脅,在趙高的圓說下,立刻變成一對夫妻為帝國偉大事業奉獻熱血青春的浪漫愛情故事,傳頌出去,自然是帝國史詩中的一段佳話。
    “......”氣氛陡然寒冬臘月般恐怖。
    嬴政審視著趙高,如蒼鷹俯瞰雛鳥,一念之間就可置他於死地。
    趙高持禮俯首,靜待嬴政旨意的過程比自己走過的黑暗還要長上千倍萬倍,此舉出人意表,極度危險,卻不得不為,反正欽原落到別人手裏一樣是功虧一簣。
    倒不如放手一搏,讓她名正言順的歸於羅網。
    將雪霽交到旁邊隱秘衛的手中,雙手負在身後,“傳朕令,中車府令趙高與其妻為帝國鞠躬盡瘁,分別數年,賜二人不日完婚。”
    “謝皇帝陛下隆恩”趙高三拜九叩。
    包紮好傷口,李斯趕緊部署接下來的事宜,隻要還能爬得起來的,都分派了任務。
    尤其......
    “皇帝陛下洪福齊天,這些叛逆勢力豈能與大秦鐵騎抗衡,剩下的逃匿者想必羅網也能很快捉拿到案。”
    趙高敬而答之,“當然。”
    “再者......”李斯批閱公文的手一頓,故作想起來什麽的樣子,隨即揣著明白當糊塗地打趣道,“承陛下恩,李斯終於能喝到趙府令的喜酒了,希望到時趙府令不要吝嗇才是~”
    剛剛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李斯當然知道嬴政並不是真的為自己賜婚,可趙高裝蒜的本事也不是蓋的,“趙高必定傾全府之力,恭候相國大人。”
    人們很容易忘記他人對自己的好,卻對一次壞永身難忘,縱使天空和大地見證我們千百次的努力,卻在一次截然相反的決定之後徹底分離。
    泥土的濕寒滲透到皮膚裏,凍得人渾身難受,肌骨發寒。
    張良從稀泥裏坐起來,四周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可就在這什麽也看不到的夜色裏,濃濃血腥味灌滿每一次呼吸,朋友們死去的景象就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循環不間斷播放,回放得他頭疼欲裂......
    “呱呱呱......”濕地之中傳來蟾蜍的叫聲,感覺小東西跳躍著繞過擋道的他,胸廓的起伏隨著呼吸的頻率逐漸加大......就連你也覺得我很失敗是不是?
    蟾蜍聲漸漸遠去,之後是暗夜裏微不可查的啜泣聲......
    “子房,別睡了,地上涼”顏路溫和澄明地說,像初升的朝陽,整個人都融在這暖暖的笑意之中,顏路身後的伏念刻板著一張臉,看樣子,少不了又有訓斥他,但......掌門師兄手裏還提著一盞紗燈,照亮他的眼睛。
    “師兄!”張良猛地驚醒,周圍還是一片寂靜無邊的黑色,不知身處何處。
    他記得自己跳入蘆葦蕩中,幾番周折,片刻不敢停留和回頭,跑了很遠很遠很遠的路才甩掉秦兵,然後......就迷路了。
    嘶,張良揉揉太陽穴,搖搖昏昏沉沉的腦袋,又見昔日。
    掌門師兄坐在上位,一臉嚴肅地守著他背書,“師兄~”他綿綿軟軟地喊了聲師兄,可憐巴巴地看著坐在掌門師兄旁邊的顏路,顏路無奈地搖頭笑笑,為他求了情。
    從那以後,二師兄就一直給自己各種求情善後,掌門師兄總是大發脾氣地把他和顏路罵一頓,然後不了了之......
    將明的顏色一點點暈染在遙遠的雲朵裏,就像伏念手裏的紗燈,雖然微弱,卻為迷途中的他指明方向。
    摸索到淩虛站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踩下泥沼,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你不踩下去,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是實還是虛。
    處在最深的黑暗裏,朝哪個方向看,都是光明。
    沒有了鳳鳥,傷到爬不起來的白鳳,依然很傲嬌,稍微清醒一點,就一臉嫌棄地讓我走開。
    切,以為誰稀罕看你似的~
    到最後實在沒有辦法,趁赤練吸引他的注意力,欽原直接敲暈他,然後治療。
    馬陵之戰,曆史上設伏殲敵的著名戰役,當年魏國發兵攻打韓國,韓國向齊國求救,齊國應允救援,卻不急著發兵救韓,以促韓國竭力抗魏,等待韓國消耗光變法十多年的成果,魏國實力大損之時,再坐收漁翁之利,打了一場大大的勝戰。
    齊國采用孫臏之謀,保留韓國平衡各諸侯國的同時,也使得韓國再也沒有力量爭雄,從此,韓國一蹶不振,成為名副其實的弱國。
    反秦勢力的現狀,就是馬陵之戰後的韓國。
    青龍計劃失敗了,卻不是全盤皆輸,蒼龍七宿之謎還需要人去解決,反秦勢力絕不能全軍覆沒。
    羅網頭子下令,他們中有人需要留下,去做一些羅網現在還不可以做或者做不了的事。
    可作為一個心如止水,清心寡欲的我,額......好吧,我一點都不清心寡欲,作為一個自掃門前雪的旁觀者,在我看來,他們是當局者迷。
    對我來說,他們都是過去的人,過去的事,既然是過去已經發生的,無論我做什麽,將來秦國一定會滅亡,羅網頭子一定會完蛋,劉邦一定會統一天下......
    張良也一定會實現兼濟天下的夢想,他現在唯一不好的,是他的自我定位,這是一種心態,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他。
    刺秦失敗的第二天,六月七日,縱橫回來了。
    在農家安排的住所外麵,坐等一夜的端木蓉,一見到蓋聶的身影,眼睛澀得差點沒哭出來。
    在情感方麵,一向妖嬈火媚的赤練,比端木蓉還要辛苦,煎熬又甘之如飴的模樣,實在不是我這種單身狗能理解的。
    既然這麽痛苦,又為何如此執著?與其苦苦糾纏,不如痛快了斷。
    然而......正要去療傷的衛莊居然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又什麽都沒說。
    額......這是讓我這個電燈泡趕緊滾蛋的意思?我想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