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本身就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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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時候,縱橫和趙高已經談妥了,作為誠意,趙高將趙佗放了,衛莊也沒有再找我算賬,至於趙佗任囂站在那種立場,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回來的時候,縱橫身邊又多了兩人。
將趙佗推搡過去,張良身邊的人出來扶著,模樣四五十歲,看來是任囂了,怪不得趙高會放人,如果現在公然與任囂敵對,一旦引起秦國內戰,於新帝帝位不利。
“等一下”正要離去,張良言道。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鬼翎都知道他是在叫我,我當然是不理他,繼續走,哪曉得趙高突然按了按我肩頭,很有氣度地說,“前麵驛站,靜候夫人。”
這畫風,令我虎軀一震,傷口都要重新包紮了好麽?
“張先生何事?”
“想不到趙府令竟能不惜功力救你,更想不到你會放棄脫離他人控製的唯一機會”張良清冷陌生的言語裏,加雜著諷刺不解的意味,欽原出乎意料的決定,再次打亂他的計劃。
憑借張良二百八的智商,說動勝七與縱橫合作,鼓動任囂親自出馬都能做到,預料到我不甘屈居人下,不想一直受人擺布算不上難事兒。
翻白眼,“瞧你說的,我這麽年輕,難不成要做寡婦?”他隻料到我不願受人掌控,卻沒有看到如今的欽原隻不過是一把利劍,利劍在乎的,隻是擇主而事,冷哼一聲,“我可沒有這種嗜好。”
將手放在欽原劍上,張良現在一定打不過我,提前是縱橫不要幫忙,“如果你想為赤練報仇,我奉陪到底。”
張良亦是冷笑,“會有那麽一天,我今日來問你,是為了高漸離。”
欽原風輕雲淡地回了句,“早死了~”
“怎麽死的?”張良追問。
“他在宮宴之上以琴刺殺先皇,被亂刀分屍,死無葬身之地”高漸離死後,雪女原要沒為官.奴,但她到底是個傲氣的女子,奮力殺了看守她的人,從獄中逃出......然後我奉命前去追捕,親手勒死了她。
用的,就是她那一頭,不複白雪的頭發。
張良覺得自己已經很清楚欽原是什麽樣的人,但當她用這樣稀鬆平常的口氣說出高漸離的死,還是忍不住心寒,“有時候我會想,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居然能讓那麽多人錯看你。”
“先生是覺得自己有眼無珠,還是在下善於偽裝、巧言令色?”
張良倒很讚同欽原這話,“都有......十天後,到烈山堂來。”
“先生真是自信~”你叫我去我就去啊,呸!
一沒我的把柄,二這世上已無我所求之物,除非劉邦十天後就要死了,非我去救不可,否則我是一定不會去的。
“這由不得你”張良拂袖而去,依舊那麽瀟灑自信......
正午過後,傾盆大雨,到了驛站,衣服上的血跡都淋幹淨了,進了屋內,看六劍奴和鬼翎都不在,我就安心了,龍川監獄附近,就隻有這個驛站可以歇腳,這個點,無論他們身在何方,總是免不了淋成落水狗。
“大人”換了一身幹衣服,趙高正坐在二樓窗邊,賞雨飲茶。
趙高看著窗外,讓她坐下一並飲茶,“你還記得那時你問我,如何辨別墨玉麒麟,我是怎麽回答你的?”
他遞過來一杯熱茶,神情看似和順,陰鬱卻未減退半分,“不要相信任何人,那麽不管他變成誰,都接近不了我。”
搖晃著茶杯,森森的餘光掃到欽原的臉頰,“原來你還記得我說的話......怎麽不喝,嫌茶燙手?”
這茶已晾到七分涼,搭配著他關心的話語,放在尋常夫妻身上,就是一陣矯情的秀恩愛了,可他是趙高,他不直接點破,是在看我要如何狡辯,“可我相信大人。”
搖晃的茶杯濺出水來,杯子往桌上置出聲響,言歡暗裏的動作,羅網怎會一概不知,他隻是想看欽原如何自處。
用布裹住茶柄,輕按茶肩,將滾燙的開水斟進杯裏,“我承認我有私心,有心結,但無論身處何時何地,我都相信夫君所說”那日識破言歡假扮的公子高,不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隻是因為他親口告訴過我,公子高死了。
“你的選擇不止出乎張良的意外,也出乎我的意料”趙高預料到欽原不會與自己為敵,但是他沒有想到欽原會阻止勝七。
水似乎倒多了點,於是我又往他杯子裏加了點茶葉,一不小心放多了,再加點水,嗯,完美,“你是我夫君,我自當與你勠力同心。”
趙高沉默了一會,聽著窗外的雨,看著杯中的茶,頗為無奈地低聲歎息,“教了你多少次,茶不是這麽泡的......”
“啊?哦...”我端起給他倒的茶,一口幹了,然後燙得滿嘴冒泡,趕緊喝下他剛才給我倒的茶緩緩,並沒有什麽明顯的區別嘛~
“......”趙高長舒了一口氣,撇過眼睛,看向別處,她有時候實在是......
看得透生死,卻做不到放下,若能視而不見,才是莫大的勇氣,更是極致的冷陌。
我有時候很不明白,羅網的殺手每天忙著殺人、被殺,為了完成任務,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可是做為羅網頭子,趙高怎能浪費如此多的時間在喝茶上。
比如我已經吃飽喝足了,他還看著窗外喝第二杯茶。
“雨停了”將茶爐澆滅,趙高把欽原劍放到茶桌上。
嗯,我也準備走了,上次砸了趙高的東西,遭受了嚴重的損失,自己去找龍修領任務,結果因為龍修被我掠奪過財物,他居然公報私仇,給我排了很多很多任務,而且是緊巴巴的那種,再不去,龍修可就有理由告小黑狀了。
欽原很自覺伸手去拿腰帶,手快要夠到的時候,趙高說,“練一遍。”
疑惑,“啊?”什麽練一遍,羅網頭子你說清楚點兒。
“我與縱橫交手時,使出的劍招,你練一遍。”
愣住!
“額......我......”欽原腳尖微微向外挪,這是一個,堪比叫我賠錢的噩耗。
趙高左手五指節律地敲響桌子,顯然是不想聽到欽原說什麽‘你們打得太快,我壓根沒看清楚’之類的話......
自從他剪了指甲,敲出來的聲音都是實音了,不過你這麽喜歡敲打,不怕得指頭炎啊,“欽原愚鈍,一時未能參透領悟,還請大人......一會兒不要怪罪”看他臉上陰鬱之色愈濃,我趕緊改口,把‘寬限幾日’這幾個字咽回去。
逃避果然不是什麽好辦法......
拿著通體漆黑的欽原劍,趙高麵對麵站著,看我如何起劍、運劍、出劍,我去,簡直比我本人還要專注,完全不能作弊啊......
內力自如的環繞在周身,發絲也隨強勁的氣息拂動,無形屏障自然生成防禦,以防偷襲,隨著劍招進退補足每一招的短缺之處,附在地上的雨水層層升騰,化作煙霧水汽融為劍氣的一部分。
趙高的樹枝一層層劃破欽原的劍氣,直取中點,貼著劍身徑直向前;欽原一蕩劍身,手腕一側,翻轉劍麵,聚力劍背,抵斷樹枝,並接住斷掉的一半。
趙高右轉反掌一推,拍在欽原左邊腰肌,橫起半截樹枝一杵劍麵,劍退開半分,趁勢而上,樹枝點到欽原手腕正中,左手掌力一撤一夾,用雙指夾住欽原刺過來的另一半樹枝,右手中的樹枝再往前進,命中她要害。
“至少這次,劍不脫手”方才樹枝點中她的手腕,欽原痛急卻也沒鬆開劍柄。
我低眼看著從我心窩處拿開的樹枝,右手麻痹得暫時沒了知覺,夠狠!正常人果然做不了你媳婦,臉上一片鎮定,“張良要我十天後去烈山堂。”
趙高丟掉樹枝轉身離開,“月底宮宴,文武百官攜家眷朝見新君。”
從墨家回羅網到現在,他從不問我獨自出門是要幹什麽,這未免也太放心了......到月底還有十八天,有必要好好計劃一下......
一刻左右,天又下起雨來,走在淅淅瀝瀝的路上,赤發漸漸濕潤,趙高食指中指的指縫間,有血跡被雨水一點點衝淡,她...終究長大了......
比起絆倒你的一道道坎,更害怕登高後看到那些,曾經見證你摔得滿身傷疤卻還在嘲笑的人。
嬴政是前所未有的鐵腕帝王,九歲歸國,未過半百便離開人世,一生戰略改革卻無人能及,故而分在後宮的時間實在少之又少,莫說上千的宮人嬪妃裏有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見過他,就連二十多個子女中,也有幾個連他的相貌如何都不知道的。
若說有女子是嬴政真正上過心的,那隻有兩個,一個是他的結發妻子,一個是傾國之貌的驪姬。
父皇結發妻子還在的時候,胡亥還沒有出生,驪姬到鹹陽宮的時候,他還在無人問津的冷宮裏。
後來胡姬說,聽宮裏年老的宮人描述,父皇稱他的結發妻子為阿音,阿音死的時候,嬴政沒有任何追封,連她死前最後一麵都沒去見,皇陵也未入,隻是將她葬在一片桑林荷花池旁,但也從那個時候開始,沒有哪個女人再被嬴政當做妻子,哪怕是驪姬。
說到驪姬,就連一向騷媚見骨的母妃也連連稱奇,世間怎會有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不止生的絕色無雙,也是聰明安靜的緊,站在櫻花樹下拈花一笑,說不出的清奇風姿。
以至於後來荊軻行刺被千刀萬剮,驪姬自盡的時候,父皇即便百般生氣,也將她好好安葬。
對於阿音和驪姬,胡亥與母妃沒什麽好計較的,可有一件事,胡亥記得很清楚。
四歲,胡亥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因胡姬故意將酒灑在腳下,待他起身向嬴政敬酒時,狠狠摔了個跟頭,方換得嬴政一句關切。
原來父親的聲音是這樣啊,哪怕寥寥數字的關切聽起來略有生冷,他也高興得哭起來。
為了哄他,父親賞了他很多小玩意,他歡喜地抱著那些小玩意不肯交給嬤嬤,堅持要自己抱回去,父親笑了笑,便由他去。
父親笑起來,很帥呢,一點也不凶~
胡亥以為父親是喜歡他的,要不怎麽會把他和母妃從冷宮裏接出來呢?可......觸及到父親目光時,一盆冷水潑下,從頭涼到腳。
沒有人能夠坐的離父親那麽近,隻有公子扶蘇。
沒有人能在父親眼中停留那麽久,隻有公子扶蘇。
沒有哪個兄弟姐妹在家宴上還被父親查看功課,隻有公子扶蘇。
公子扶蘇!公子扶蘇!公子扶蘇!這就是他的大哥啊~
嗬嗬~
小孩子的心最是純潔,可以毫無心機的對你笑,小孩子的心也最是固執,哪怕微不足道的差別,也會銘記一生,刻畫在以後的歲月裏,伴隨著成長,一日一日的加深。
經過扶蘇從前居住的寢殿,年輕的帝王生出諷刺的笑意,登基之後,他下令宮殿內不許種荷花和桑樹,此處卻特別吩咐絕不能做任何的改動,他今日是來查看成果的。
“結果......還不錯”大哥~你看見了吧?我接下了,你一直不敢從父親手中拿走的江山。
“是陛下英明有方”奉旨行事的院司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恭送胡亥。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橋鬆,隰有遊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這首詩蘊含著深厚的愛意......嗬,我至高無上的父皇,我可親可敬的父皇,隻有......他們母子才是你所愛之人吧?
那你現在見到大哥,一家團聚是不是很開心呢,是的,一定很開心,因為我也很開心。
“母妃安好”胡亥從院子裏一路巡查過來,胡姬躺在床榻上還沒咽氣。
“你......敢這樣......對我?!”胡姬掙紮著想要起來打他,從床榻上摔下來,胡亥一個眼神掃過,奴婢們一一埋頭,誰都不敢過來扶她。
龍靴一抬,從胡姬亂抓的雙手下把腳提出,“母妃一生都在仰望父皇,如今,孩兒登上帝位,您多年夙願成真,難道您不高興?反正我是很興奮~”胡亥張開雙臂,寬大衣袖投射下來的陰影正好淹沒了胡姬。
“你......”拉扯胡亥衣擺的手慢慢鬆開,落下,僵直。
“母妃......您,高興麽......”細微的抽泣聲隨著嗒嗒的淚珠滴著胡姬的臉上,終於,嘲笑他的人,都不在了呢。
龍鳳自有龍鳳的高貴,即便擱淺,也容不得他人肆意侵犯。
聽聞眾兄弟姐妹的死訊,從起初的求見無門到現在的默默無聲,嬴朔已經不打算再去向胡亥進言,宗廟內焚香祭拜,對著嬴政的靈位叩拜完畢,今天一過,剛好守了四十九日。
“長公主當心”侍婢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差點跌倒進火盆裏的嬴朔。
揉揉發麻的膝蓋,今日確實跪的久了些,“無妨......”跨出宗廟,回望一眼廟堂內的列祖列宗,嬴朔眼神一定,推開侍女的攙扶,一吹口哨,喚來飼養多年的馬兒。
“長公主不可!”守衛宗廟的將官立即上前勸阻。
翻身上馬,英姿颯颯,“怕什麽,你去回稟陛下,秋日圍獵,本宮必定前去,領教皇帝陛下的騎術!”
“其他人等不必跟隨”一勒韁繩,調轉馬頭,揚鞭而去,一行侍婢奴仆追到岔氣都沒追上她。
自龍川回來,胡亥立即召見趙高,左一個太傅趙高,右一個星魂國師,著手安排先皇眾公子公主的身後事。
“回稟陛下,諸位公子公主既已隨先皇而去,首期也滿,孝心可表,為彰顯陛下仁德,臣以為其他皆可寬恕”嬴氏子孫被胡亥殺得所剩無幾,重要的都除去了,留一二個做擺設也好,至於嬴朔,她出嫁已有十年,夫家實力雄厚,要動她,動李家,尚需時日。
“師父說的朕明白,隻是公子高的母族......”
其他人倒也算了,反正該死的他一個沒放過,可公子高的母妃最瞧不起他與胡姬,仗著帶大扶蘇和公子高的功勞,奉命打理後宮事宜,可沒少欺負他和胡姬。
雖然公子高和他母妃都死了,但他的外家是正經八百的老秦人,富貴顯赫,根基又深,實在不讓人放心啊~
趙高再請再拜,“不過一脈外姓族人,不足為患,這次寬赦於之,他們必定永生永世銘記陛下的恩典,世人也會知道陛下胸襟似海。”
“若不是有公子高母族這一靠山,那小子怕早就!”若不是公子高母族全力支持扶蘇,就憑扶蘇生母那樣卑賤的身份,怕是連胡姬都不如。
星魂邪氣地笑了笑,覺得這個帝王甚是好玩兒,趙高其實已經給足了他麵子,“郎中令所言極是,還請陛下恩威並施。”
胡亥攥緊拇指沉默下來......轉而一笑,“既然趙卿與國師如此為朕考慮,那便依你二人所言,赦免公子高其族不敬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