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雉與戚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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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哪個時代,一生與鍋碗瓢盆打交道的女人並不在少數。
從河畔繞至前營,抄近路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在垮塌的土坡前見到幾位婦人。
其中一位當真柔美的惹人憐愛,言行舉止溫文若柳。
這樣的身段,跳起舞來,應是極美的。
隻是她身側的老奴,實在牙尖嘴利的讓人不舒服。
“大夫人也真是的,不讓您來您偏來,你說說,這馬車陷到泥裏,車夫去了這麽久也沒回來,天也快黑了,這如何是好?”扶著自家小姐,奶娘很是火大。
欽原站在高處的草叢裏,見那小夫人低著頭倚著自家奶娘,一副委屈到快哭的模樣。
操持家務多年,婦人早已沒了做姑娘時愛妝扮的心思,容顏不似從前光彩照人,更不比眼前的小夫人漂亮,唯獨一樣,粗衣麻布、麵有汙泥,也遮不住她的穩重大氣。
撇過臉不與老嫗爭論,也不提她說步行的時候,是小夫人非得坐馬車,“好了,我先去將馬車裏的東西撿回來再想辦法上去吧。”
拉著雜草一點點向下移,雨後的泥土一踩一個深坑,所幸她落腳夠穩,不一會兒,就撿回了包袱。
“妹妹,你身後的泥土稍微幹一些,我們就從哪裏慢慢爬上去吧”將包袱盡數掛在身上,大夫人自動認領了苦力。
小夫人身邊的丫鬟倒還有點良心,想也不想的就去分擔包袱,卻被奶娘一個巴掌扇回來,“啪!多管閑事,給我好好照顧主子!”
大夫人咬了咬唇,雖是不悅,倒不想為這點小事計較,若一會兒再下起大雨,就真走不出去了......
嗬~
別看大夫人現在不如小的那個年輕漂亮,年少時也定是個傾倒一方的大美人兒,且是個幹實事的主兒,說完,就開始手腳並用地往上爬了。
大夫人爬到一半,身後的主仆三人仍不動彈,卻聽奶娘說,“我家小姐從小養在深閨,比不得大夫人精明能幹,還望大夫人能夠早點到軍營,請,沛公派兵來營救我家小姐。”
老婦將‘請’字說的極重,明擺著警告大夫人,她家小姐才是劉季的心頭肉,若有閃失,大夫人承擔不起。
男子喜歡年輕漂亮的,就跟女子喜歡帥哥一樣,本來無可厚非,隻不過得寸進尺的人,你不一腳踢回去,他連你落腳的地方都想要。
欽原表示,作為一個邪惡的反派,一定要常常幹些壞事來保持自己的格調~
“啊......”欽原突然從高處飛下,把大夫人嚇了一跳。
連人帶包袱的將呂雉帶上來,重的差點沒讓我馬失前蹄,“抱歉,嚇著您了~”
能從嬌小姐練到肩抗四五個包袱不喘氣,可想而知她每天要做多少活兒。
呂雉趕緊放下包袱,行個謝禮,“多謝,不知姑娘是?”
“誰在上麵?!”龜毛的奶娘。
戲到這裏,也就夠了~
看我不弄死你,“夫人請稍等。”
瞬間下到奶娘麵前,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揮開戚夫人與她的丫鬟,“沿著上麵的山路一直走就能到漢軍營,兩個時辰後就會下暴雨,要麽你們三個一起死在這裏,要麽自己爬上去,明白了?”
戚夫人驚恐萬分地看著奶娘被欽原掐著脖子懸在半空,嚇得與丫鬟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來來......”
手上緩緩加力,老婦人窒息得舌頭從嘴裏伸出、眼球凸出、滿臉血絲,這畫麵足夠嚇得白蓮花說不出話了,然後猛地鬆手,飛走~
呂雉嘴型剛動,欽原就撿起全部的包袱背上,“軍師派來接您的,請先隨我回營”反正不是什麽大鍋,就讓張良背著好了~
“......”呂雉還沒欸出口,欽原就走遠了,回頭看看土坡下麵,趕緊跟上欽原......
真正的強大,是你什麽都不做的在那裏,地頭蛇們也不敢惹你。
漢軍生活水平有限,有點餘糧也被蕭何管的緊巴巴,連沛公想吃點肉,都是支使樊噲想辦法開個小灶,身為下屬的內眷就更不能鋪張浪費了,什麽拿葉子寫字這種事,風雅好玩不花錢,自然又讓欽原贏得一波好評。
帳外的吵鬧聲不絕於耳了一個時辰,欽原怡然自得的在荷葉上臨摹趙高的字,雖然依舊難看,可心情卻是好的。
“我家小姐什麽時候受過這種苦,你們今天要是不把人找到,沛公回來有你們好受的!”泥封奶娘還是那麽彪悍,仿佛劉季都要聽她差遣。
路過者,“哎,燕兒,你從軍師夫人那裏拿到的是什麽字?”
“是一首黃鳥呢,娟娟的是什麽?”
娟娟羞答答小小聲,“一首,陳,陳......”
“不會是陳風月出吧?!”周遭激動起來。
奶娘對自顧交流的群眾吼道,“你們是耳朵聾了嗎?!”
“......”一片無視,沒人理會。
站崗的小兵傻笑著湊過去,“這,這個我知道,昨天軍師夫人還教我來著,娟娟我......我......”
“哎呦~”圍觀者皆是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
奶娘氣急敗壞,“你們!”
送飯的大嬸兒一個屁股把戚夫人的奶娘撞開,“哎~開飯啦,開飯啦......”
“你幹的?”言語中的淺怒,是張良‘心力交瘁’的最佳表現,耽擱了幾天回來,欽原的人氣空前高漲,倒是那泥地裏撒潑打諢的婦人,竟無一人理睬。
晾幹一片荷葉,將毛筆在筆筒裏淘洗幹淨,這點小事還不至於讓他無法應付,“是。”
“然後?”
“沒然後”彈彈衣服上的皺褶,拿了碗出去吃飯。
張良扶額歎息,沛公老說他的鬼點子多,真該讓他看看欽原是怎麽害人的......
與秦軍幾戰洛陽失利,漢軍士氣大挫,劉季聽從張良的建議南下陽城,盡數收取城中軍馬,並在犨(chou)縣大敗秦軍,逼得南陽郡守退避宛城。
收下前來投誠的各類民間組織,輜重人力得到擴張又打了勝戰的劉季不禁有些膨脹,犒勞三軍之時,順便接了夫人過來相聚。
所以就有了呂雉和戚瑩來到~
武有樊噲周勃,財有蕭何盧綰,文有酈食其,謀略依張良,政務群策群力。
酒宴之上,推杯換盞之間,半醉半醒的劉季得意忘形起來,一會兒與眾人高歌,一會勾著張良的肩膀碰個碗,後來在樊噲的相邀下,竟圍著篝火跳起了舞,罵罵咧咧的和兄弟們鬧成一團,同桌而坐的呂雉見劉季難得如此高興,也不好掃了他的興致,隻在一旁靜靜看著,辛勞多年的臉色喜悅得紅潤了許多。
“沛公!你要為我家小姐做主啊!”
一聲淒厲地訴訟打破熱鬧的氣氛,隻見戚瑩的奶娘一個滑行就跪到了劉季麵前,驚得劉季差點倒在蕭何懷裏。
“嘶~你是?”劉季不記得這是誰了。
奶娘頓時嚎哭,“嗚......”
看著地上長溜溜的痕跡,欽原的眉梢眼角都攀上笑意,轉過頭看著張良朝劉季的方向側了側。
“要去你自己去”抿一口小酒,張良愛答不理地夾菜。
“好啊~”說罷理理衣服,正要起身,張良的筷子有力地擲在桌上。
我立刻放鬆下來,一拍大腿,“哎~這就對了嘛!”
張良白了我一眼,換上一副憂鬱謹慎的神色靠近了劉季。
“嗚嗚嗚,小姐現在還發著高燒呢......”
劉季簡直心寬到令人發指的地步,聽到美人生病,腳下居然打起轉轉來,酒愣是一點也沒醒,待張良湊近,“沛公......”耳邊低語兩句,反而整個人都直了。
“......”對上劉季投來的目光,我舉碗相敬,用眼神問他,滿不滿意~
額......劉季全身一抖,這毛骨悚然的笑容,子房是怎麽活下來的?唉,拍拍張良的肩膀,“子房說的有理,接下來的事就都交給你了。”
在張良的滿目絕望中,劉季勾著盧綰的脖子紮到人群裏去,小聲嘀咕著,“軍師不容易啊......”
“欸......”奶娘一臉不知所措,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哭下去。
遙望張良,此時此刻,完全可以想象他內心的咬牙挫齒......
七月流火,八月悶吞,九月三伏,十月你還沒有回來。
院子裏的桂花開始泛黃的時候,趙高收到了欽原第二次來信,簡短的語句漸漸有了筆鋒,字如其人,她的字裏行間,是銳利狠絕的味道,沒有一絲一毫的隱藏,想來,圓潤二字,應是她最不屑的東西。
宛城難攻,劉季恐項羽在巨鹿之戰後,繞過宛城西進直取關中,有意尋找幫手,欽原想憑此促使漢軍與羅網合作,張良的態度不明,卻成了最大的難題。
提袖研墨,趙高執筆回信......欽原身處漢軍,四麵環敵,之前已經給了提示,若再指點......以她寧願挨頓揍也不願練字的心思,這次的字體有了這麽大的進步,必與張良有關。
劉季唯張良計是從,他的策略可以左右整個楚漢局勢,欽原與之周旋,若被他看出破綻,之前的努力豈不付諸東流?
蒼龍七宿已到了關鍵一步,這種無法彌補的可能,決不能有發生的機會......趙高最終將筆放回了筆擱上。
某個清涼的午後,欽原端了筆墨、拿了絹帛去河邊練字,剛把荷葉鋪平,提筆沒寫幾下,眼簾映入一雙繡花鞋,突兀地踩在石板上,幾乎要碰到壓著荷葉的鎮尺。
奶娘陪著戚瑩專朝欽原的方向散步,“唷~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堂堂的軍師夫人麽?”
以字練氣,氣亂則字亂,外界雜音,自動屏蔽。
“奶娘,不得無禮”戚瑩嬌弱地嗬斥道,轉而見欽原頭都不抬,便提起那日之事,“先前多謝夫人指路,我與奶娘感激不盡,隻不過......軍師文采斐然,才貌絕佳,效力我夫君麾下,負責的事務繁多,夫人應當多體諒他才是。”
從左至右數下來的第四百零一個字,是個‘趙’字,我不由從內心深處鄙視,不給我任何信息還想要練你的名字?呸,想得美~
直接跳過~
奶娘冷哼一聲,想起那日的事,又不敢太過,見戚瑩攥緊了繡帕委屈巴巴的樣子,趕緊拉她往回走......
戚瑩鼻子一酸,難過極了,想了想這是在漢軍營,她夫君才是最大的,咬了咬唇說,“哪有你這樣不知禮數的人,我夫君是你夫君的主子,你見了我不行禮也就罷了,怎還如此輕視我?要不是軍師那日來道歉,我非得...”
“非得什麽?”這要在其他地方,勞資早砍死你了,誰還聽你說這麽多廢話。
由於角度的問題,欽原抬頭斜瞪著戚夫人的那一瞬間,二人皆被驚得往後一退,泡在血腥裏這麽多年,那種戾氣絕對可以讓常人避而遠之。
“哼,張良軍師真是瞎了眼,小姐,我們走”奶娘扶著戚瑩轉身同時,故意踢了一腳鎮尺,鎮尺翻在硯台裏,裏麵的墨汁盡數散出,有的濺在欽原的衣服上,有的濺在欽原的臉上,有的濺在......趙高給的絹帛上。
奶娘揚聲蔑視,“什麽東西......”
戚瑩回眸一看,竟自顧而去。
“......”動作凝滯在荷葉之上,欽原的氣息低到零點,眼睛一淩。
絹帛這種材質,本就沾不得水,她平日都是小心翼翼的收著,如今卻......餘光掃到絹帛,墨汁濺到的地方已經浸成了好幾坨。
“哢”欽原手中的毛筆斷成兩截。
“噗”血噴灑長空,灰色的身體飛到淺灘上,嚇得河邊洗衣服的丫頭婆子四散逃開。
“......啊......”戚瑩半晌才反應過來,驚恐的尖叫響徹天際。
欽原拎起臉色煞白的戚瑩,右腳在她礙事的裙擺上留下一個血腳印,左手握拳,骨節哢哢作響......
正要一拳打下去的時候,呂雉跑過來拚盡全力的將戚瑩撲到一邊,“嘶啦~”戚瑩的衣襟被撕扯下大半,呂雉趕緊手足並用地爬向戚瑩,緊緊護住她,“別!子文你別......”
扔掉手裏的碎布,指頭微微破皮,“讓開......”
“......”呂雉連連搖頭,戚瑩在她懷裏嚇得眼神空洞。
呂雉的心跳聲隨著我的靠近咚咚咚的越來越響,看著她二人的手腳多處擦傷,我並不想這麽算了......
欽原抓住呂雉緊緊抱住戚瑩的手腕,強行拉開......
淚珠在呂雉眼眶中打轉,“你,你真的不為你夫君想一想嗎?!”
趙高?我看著她,眼裏的淚花閃閃,分明怕得要命,卻還要護著別人。
......
良久,我問,“你確定你要護著她?”
呂雉看了看我,低頭把戚瑩抱得更緊。
最後,欽原一把扯開呂雉,戚瑩直接暈了過去,地上一片潮濕......
劉季帶著張良、樊噲等人趕到的時候,戚瑩奶娘的屍體已被河水衝刷得發白,擱淺在河岸的石頭之間,來回打轉。
待樊噲把屍體拉上來一看,就連張良也倒吸一口涼氣。
“子房,你,你這...這夫人......”所有的目光聚集在張良身上,或驚異,或畏懼。
盧綰一把拉過自家婆姨,“你再說一遍,是誰幹的?!”
盧綰媳婦看了張良一眼,哆哆嗦嗦不敢說話,又被盧綰搡了一把,“是,是,是軍,軍師夫人”說完立即跑掉,生怕這群男人讓她帶路。
“這......”看著奶娘背上的血窟窿,層層的冷汗滲出來,一種還沒合作就麵臨奔潰的感覺,劉季沒想到,戚氏竟把欽原惹怒到這個地步,關鍵是......
“子房”他的兩位夫人還在欽原手裏。
張良向眾人拱手行禮,接納下各式各樣的目光,“子房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包紮好呂雉膝蓋上的傷,輕輕幫她挽下褲腿,起身走近躺在床上的戚瑩。
呂雉驚慌地站起來阻止,“呃......”卻疼得站不起來。
於床前一步的距離停下,雖然我無所謂,可戚瑩要是在張良床上尿了床,問題就大了,“記住,你夫君是張良的主子,不是我的。”
擔心欽原反悔,呂雉爬到床邊,輕輕安撫著被窩裏瑟瑟發抖的人。
“你會後悔的”呂雉,你一定會後悔的......
掀簾出來,張良詫異地看著我,卻還是壓抑著焦躁不安,小心翼翼地試探,“怎麽回事?”
“就你一個人?”顯然,劉季不想鬧崩。
“告訴我,怎麽了?”張良右手不再有禮有節地橫於腰間,而是雙手垂於身側,俊逸的眉目裏染上了鬱色,是種預感全盤皆輸的恐懼。
嗬,你居然害怕了?
與他擦肩而過,這種自己東西被人弄髒了,還要忍著去道歉的心情,實在不爽到想殺人。
張良想拽住欽原,“......”卻被她眼角一瞥,止住了手,任她離去。
現在的欽原,已經忍耐到了極點,若再有一絲一毫的激怒,隻怕她會在漢軍中大開殺戒......巨鹿之戰已經打響,若平息不了此事,給欽原、目擊者、受害者、執法者四方一個滿意的交代,沛公此生,再無翻身的機會,但......望著欽原的身影越來越遠,張良竟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正值為難之際,呂雉咬著牙從營帳裏出來,“軍師,我們沒事,快去看看你夫人吧。”
猶如決堤的洪水在最後關頭退了回去,因為呂雉這一句話,張良心中的大石砰然落地。
隻要欽原沒有殺沛公的兩位夫人,一切都好辦。
對著呂雉一拜,張良提出應對之策,“子文性子火爆,多謝大夫人寬容,但要解決此事,還需委屈大夫人......”
後山的河水維持了漢軍上下的日常生活,軍士們的家眷也多安置在後山,欽原殺了戚瑩奶娘的事很快在軍營中傳開,劉季等人既不是現場的目擊者,又沒有在事發後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此刻,他與樊噲等人被團團圍在校場中央,麵對著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別說是私下處理此事、封鎖消息,就是想擠出去撒泡尿,都有點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