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行其實沒有見過這樣的喬翊, 語氣冰冷，神情冷漠，即使是它小時候被喬翊注射了麻醉劑, 昏昏沉沉的時候看到的喬翊，那時候的喬翊也是神情溫和的。
    阿行抬起爪子舔了舔，聽著喬翊的話, 耳朵稍稍抖動了兩下之後低聲道：“喬翊……”
    “你不要叫我的名字。”喬翊深吸了一口氣，他疲憊道：“暫時就這樣吧。”
    他扭過頭往河邊走, 甚至都沒有再回頭看阿行一眼。
    月光照在了草原上，樹影清晰可見, 幹裂的土地上零星地有些雜草和灌木叢，因為旱季而往這邊遷徙的動物越來越多了, 但是河水卻越來越少。
    河邊兩頭獅子的屍體堆積在了一起，塞森伸出舌頭舔舐了一下獠牙上的鮮血, 它道：“它們倆能聊什麽？”
    “不知道。”塞恩的尾巴被踩疼了, 趴在地上都不樂意動彈，輕輕動了下尾巴之後, 又扭頭看了眼, 隨後才道：“哥哥, 你看看我尾巴，我尾巴。”
    “……”塞森對它的尾巴並不感興趣。
    莫爾也頗為擔憂地朝著樹林方向看, 雖然阿行對投來了肯定的目光，但是莫爾總是覺得這件事情還是有些麻煩, 而且阿行平時都挺好，一遇到喬翊, 就繃不住了。
    果然沒一會兒, 灌木叢微微響動, 喬翊從裏麵走出來之後，阿行也緊隨其後，隻是喬翊趴在了小尾旁邊休息，他看上去精神並不好，像是生病了一樣。
    莫爾又看了眼阿行，發覺阿行的尾巴低垂著，小心翼翼地看著喬翊，試圖用爪子輕輕扒拉對方，但是很快就被喬翊避開了，阿行這才舔了舔爪子，趴在喬翊的身邊。
    “喬翊，我知道錯了，你不要生氣，你理理我。”阿行湊過去，它小聲道：“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不應該弄傷自己，不應該裝受傷騙你，不應該不告訴你小獅子的事情，但是喬翊，我真的知道錯了，你理理我好不好，你不要不要我。”阿行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喬翊，它試圖從喬翊這邊得到一個保證，說道：“喬翊，你說過你不會不要我的，你不能不要我。”
    小尾都被吵醒了，小獅子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睡在旁邊的喬翊，聲音稚嫩道：“爸爸。”
    “嗯。”喬翊應了一聲，伸出舌頭舔舐了一下小尾的脊背道：“睡覺吧。”
    那兩頭獅子被塞森殺了，喬翊早有預料，他很清楚這兩頭獅子從進入這片領地，衝入了阿行它們眼皮子底下的時候，就已經是死路一條了，而他也很清楚，獨眼把這兩頭弄過來，無非就是送死的。
    當然，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傳遞消息，挑撥離間，畢竟獨眼不可能不知道阿行和喬翊在一起，這句話名義上是給阿行的，其實是說給喬翊聽的。
    隻是這挑撥離間的話，沒想到居然還真的誤打誤撞，阿行是真的沒有告訴喬翊關於小獅子的動向。
    “喬翊。”阿行的性格很執著，這點喬翊無數次領教過了，他一直不理睬阿行，阿行就一直試圖討好他，說道：“我沒有不告訴你小獅子，我是真的怕你難過，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撒謊了，我不騙你了。”
    “能讓我睡一覺嗎？”喬翊聲音嘶啞道。
    阿行頓了頓，它趴在了地上，小聲道：“我不吵了。”
    如果不是莫爾和塞森兄弟親眼所見，估計誰也不會想到阿行還能有這樣的一麵，看過這樣的阿行之後，莫爾覺得以後阿行做出什麽離譜的事情來，估計它都不會覺得驚訝了。
    第二天一大早，喬翊其實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隻是氣著氣著就睡了，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旁邊空著的一塊地，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阿行應該去捕獵了。
    塞恩一如既往地趁著阿行不在，就溜過來，它湊近著喬翊，舔了舔喬翊然後道：“喬喬，看我尾巴。”
    它搖晃了兩下尾巴，喬翊看了眼，沒看出什麽問題，便問道：“看到了，怎麽了？”
    “它腫起來了！”塞恩說道。
    昨晚阿行踩了塞恩的尾巴尖部分，用力不小，塞恩疼了一晚上，早上起來的時候尾巴尖那一塊就僵直腫了，其實看起來並不明顯，至少喬翊是沒看出來，也可能是尾巴尖那一塊有鬃毛，導致僅憑視覺是無法察覺到的。
    “喬喬，你和阿行吵架啦？”塞恩歪了歪大腦袋，它道：“那你今晚還和阿行睡嗎？”
    “怎麽這麽問？”喬翊問道。
    “如果你不和阿行睡，阿行可以和我哥哥，還有莫爾去睡，我來陪你睡。”塞恩很喜歡喬翊，喬翊身上有它非常喜歡的感覺，它習慣性地貼著喬翊道：“我給你趕蒼蠅。”
    它的尾巴甩來甩去，這時候倒是不說自己尾巴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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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爾和阿行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塞恩正在晃著尾巴，和喬翊貼在一起說話，塞恩察覺到了阿行回來，立刻飛快起身，朝著塞森睡覺的石頭跑去，動作嫻熟的程度，一看就沒少幹這件事情。
    但阿行也隻是冷冷看了眼，然後叼著小野牛放在了喬翊的麵前，安安靜靜趴在了喬翊的身邊。
    “喬翊，吃東西。”阿行將野牛往喬翊的麵前推，它道：“我不惹你生氣了。”
    “我自己會去抓，不用你給我的，這個之前我也跟你說過了。”喬翊的語氣聽上去很平靜，其實喬翊平時說話就很平靜，話也很少，但阿行清楚地知道喬翊還在生氣中，它的尾巴輕輕蜷縮著，伸出舌頭去舔著喬翊的爪子和身體，喬翊並未拒絕，也沒有動。
    阿行舔了一會兒之後，有些沮喪道：“喬翊，你告訴我，你為什麽生氣了，你不告訴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喬翊歎了口氣，他道：“昨晚我跟你說的，都白說了。”
    “沒有白說，我知道的，我記得的。”阿行生怕喬翊會更加生氣，它連忙道：“我不應該弄傷自己，不應該撒謊，不應該隱瞞小崽子的行蹤……但是我喜歡你，我不是因為嫉妒小崽子，我真的是因為不想你難過，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知道我做錯了。”
    它的大爪子似乎想要蹭一蹭喬翊，但後來又放了下來，隻是蹭著對方道：“我做錯了什麽你告訴我，我會改的。”
    “你會改……你選擇性聽取這件事情，會改嗎？阿行，我再問你一次，你能不能明白什麽是放生，什麽是拋棄？你連麻醉都懂了是什麽意思，不會不明白什麽是放生吧？”喬翊嗤笑了一聲：“是我蠢，居然真的以為你不明白。”
    阿行伸出舌頭舔了舔獠牙，它金色的獅瞳緊盯著喬翊，滿心滿眼裏都是他，然後湊過去蹭著道：“我明白麻醉的意思，但我的確不懂什麽是放生，我所看到的是你把我抱起來，放下去，你扒開了我的爪子，我在叫你，但是你看著我，你不要我。”
    “你還是堅持是我不要你，對嗎？”喬翊平靜地問道。
    阿行已經意識到了這個語氣不對了，它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
    “阿行，你是一頭很出色的獅子，你的鬃毛，你的利爪，你的獠牙，你的戰鬥力，在這個草原都是佼佼者，我之前不懂捕獵，不知道怎麽才能快速停住奔跑，但是你教會了我這些。”喬翊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他道：“我願意聽你的話，去學會這些東西，願意去接受你屬於雄獅天性裏侵略性極強，占有欲極強的那部分，但是你能不能試圖努力去理解一下我的話？”
    阿行甩了甩獅鬃，然後看著喬翊，它沒有說話，似乎等著喬翊繼續說。
    “我不奢求你能明白什麽是汽車，房子，遊戲，電腦……這些對於現在你和我而言，太虛無縹緲，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什麽是動物園，什麽是救助組織，什麽是救助者，什麽是紀錄片，什麽是攝影機。”喬翊輕笑了一聲，他無奈長歎了一口氣：“我就想你知道，什麽是放生，什麽是信任，我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能明白我沒有拋棄你，我到底還要怎麽做，你才能相信我？”
    “我還沒教會你什麽是信任，你就先學會撒謊了。”喬翊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裏，他覺得哪裏都是問題，但麵對這些，又十分無力，他不知道獅子到底懂得什麽，到底懂得多少，甚至不知道今天這番話，阿行能聽懂多少。
    應該說，阿行、莫爾、塞森、塞恩……包括北部獅群，所有的獅子，它們永遠都是獅子，它們不會是人，它們懂得的捕獵技巧很多很多，遠遠勝過了喬翊，但是除去捕獵之外，喬翊知道的，遠勝於它們。
    “如果一開始我就能聽得懂你說話，也許我會教好你的，我不知道在我救助你的期間裏，我是做錯了什麽，還是哪裏做的不對，造成了你成為了這樣的性格……這是我的問題。”喬翊低聲道：“但是我現在即使想要改，也改不過來，你已經四歲了，是個大獅子，你的獠牙可以輕而易舉穿透我的喉嚨，肚子，殺掉我，事實上，在此之前你也差點這麽做了。”
    阿行已經開始局促不安地用爪子刨地了。
    “阿行，如果你一直學不會信任我，那麽這次的事情，絕不會隻發生一次，我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原諒你。”喬翊看著麵前這頭大獅子，金鬃雄獅是真的很好看，陽光下金色的鬃毛顯得威風凜凜，它獠牙上還沾著獵物的鮮血，顯得十分猙獰，一雙獅瞳盯著喬翊，充滿了困惑和小心翼翼。
    “喬翊，我知道錯了。”阿行說道。
    “你除了這句，你還會別的嗎？”喬翊看著阿行，他目光充滿了審視，片刻後才道：“你不相信我，我現在也不想相信你了，阿行，我發現對於你，一定要一把刀砍在你的身上了，你才會知道痛是不是？隻有一個教訓讓你忘不了，你才會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對不對？就像你告訴我的，隻有和獵物搏鬥，追擊，隻有通過不斷地受傷，才會明白什麽真正的捕獵技巧……感同身受，才會記得清楚。”
    這一天對於阿行而言是十分困惑的，至少喬翊說的十句話裏麵，它最多隻能聽懂三句，其他七句話宛如天文，壓根兒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但是喬翊這番話不僅僅是給阿行聽得，也是告訴自己的。
    傍晚時刻，莫爾和阿行準備狩獵一頭野牛，這頭是成年野牛，看上去非常強壯，其實阿行和莫爾的預判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它們錯估了旁邊的野牛居然也衝了過來。
    一時間場麵混亂了起來，莫爾追在後麵被野牛甩到了旁邊，但阿行一口咬在野牛脖頸上的，它不能鬆口，一旦鬆開，就會被其他野牛踩踏，到時候就會更加麻煩了。
    即便這樣，最後它將野牛咬死的時候，也被野牛踩傷了，它趴在地上，鬆開了咬著野牛的獠牙，然後側躺著劇烈喘息，莫爾走了過來，它湊過去試圖看一下阿行的傷口，傷口倒是不大，隻是前肢有些受傷，看上去並不明顯。
    “怎麽樣？”莫爾有些擔心地問道。
    “沒事。”阿行趴在了地上，它舔了舔自己前爪的傷口，然後又低頭試圖舔舔側腹，但是舔不到，隻好趴在地上道：“等會再回去……我走不動。”
    起先莫爾以為它隻是累了，但是阿行的呼吸有些粗重起來，莫爾上前蹭了蹭它道：“怎麽回事？傷哪兒了？”
    阿行的嘴裏是血，它甩了甩獅鬃，勉強爬起來之後，道：“被踩了幾下，估計是傷到肚子了，我回去躺一下就好了。”這種傷阿行也不是第一次，比這個還嚴重的傷勢，它都不知道受過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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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爾應了一聲後，將野牛拖著回去，阿行一回去就吞了幾口肉，然後便徑自趴在了枯樹下，它舔了舔爪子之後，就閉眼小歇。
    喬翊回來的時候，捉了一隻小野鹿，他用獠牙撕開了野鹿的皮肉，小獅子也跟了過來，撕咬著野鹿的碎肉，吃得滿臉都是血。
    喬翊看到了那頭野牛，他下意識先去看了眼阿行，發現對方正趴在枯樹倒是吃了兩口野牛，又湊到了喬翊的麵前去吃羚羊。
    羚羊的肉其實不如野牛美味，但是塞恩吃的不是肉，它純粹就是想要和喬翊貼貼。
    “喬喬，你吃野牛嗎？”塞恩問道：“阿行和莫爾捉的野牛，很大，感覺明天還能繼續吃的。”
    “我吃飽了。”喬翊歎了口氣。
    “喬喬，你去喝水嗎？我們一起去水裏吧。”繼莫爾之後，塞恩也喜歡上了待在水裏，喬翊時不時就能看到莫爾和塞恩兩頭獅子排排坐地待在了水裏，稍有點動靜，兩個獅子頭便同時看向動靜發出的地方。
    “……”喬翊猶豫了一下，而後道：“好。”
    飯後喝水是他的習慣，他走過去趴下了水邊，低頭用舌頭卷起水，河水比起它們才到這邊的時候已經小了不少，喬翊就想起之前阿行說的話，這裏的河水並不足以支撐它們度過整個旱季。
    塞恩跳到了水裏之後，便仰著頭，一臉期望地等著喬翊也跳下來。
    喬翊看了眼炎熱的天氣幾乎將空氣都給烤得模糊了，他伸出爪子，進了水裏，一陣清涼頓時湧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喬翊甩了甩獅鬃後，將自己的身體蹲在了水裏，果然是舒服了很多。
    “阿行今天怎麽睡得這麽早了？”塞恩看到阿行還在睡覺，它疑惑地歪了歪大腦袋：“阿行在幹什麽？”
    喬翊也一直在看那邊，他在水裏待了一會兒後，還是有些心神不定地從水裏爬了起來，將身上的水漬甩幹之後，趴到了平時休息的地方，以往他一趴下來，阿行就會過來，但是這次他舔了舔爪子，都沒發現旁邊有動靜，扭過頭看去，就看到阿行還在枯樹
    不等他動作，莫爾倒是趴到了喬翊的身邊，問道：“喬喬，你在看什麽？”
    “明知故問”四個字頓時浮現在了喬翊的腦海裏，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後，問道：“你們捕獵，還順利嗎？受傷了嗎？”
    “還算順利，捕獵這麽大的野牛，肯定有點受傷，不過都是小問題。”莫爾伸出舌頭舔舐了一下獠牙，而後道：“喬喬你怎麽不吃野牛？”
    “今天吃不下了。”喬翊歎氣道：“哪裏受傷了？”
    “我的肚子給踢了，不過休息幾天就好了。”莫爾不是第一次被野牛踢肚子，不過它有自己的躲避技巧，倒不至於被踢成什麽樣子，隻是疼還是有點疼的，它扭過頭舔著自己的身體，然後道：“喬喬，幫我舔舔後背，我舔不到。”
    喬翊：……
    他隻得幫莫爾梳理了一下後背的皮毛，然後就聽到莫爾說：“我聽到你昨晚和阿行說的話了，怎麽說呢……我的確不懂你說的房子車子是什麽，但是如果你想告訴我，想解釋，我是會努力去聽的。”
    喬翊知道雄獅的聽力很好，隻是沒想到這麽小的聲音都能被莫爾它們聽得清清楚楚，實際上如果莫爾聽清楚了，那就代表塞森兄弟也聽清楚了。
    “喬喬。”莫爾想了想，它道：“其實小疤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是……阿行的確很怕你難過，之前獨眼把小疤抓走的時候，你就已經很難過了，如果讓你知道小疤出事，可能你會更加難過。”
    喬翊沒有說話。
    “我在想，也許你可以和阿行好好聊聊這件事，畢竟其實阿行還是很聽你的話的。”莫爾停頓了一下後，才繼續說道：“有些東西我們的確不明白，塞恩經常說你是特殊的，我也覺得你很特殊，你會懂得很多東西，比如昨天晚上對於那兩頭獅子兄弟的方式，的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即便是小時候在獅群裏，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
    “你想說什麽？”喬翊打斷了莫爾的話。
    “能不能給我們一點時間，讓我們去了解你所說的東西。”莫爾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說道：“你從不會捕獵到會捕獵，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我想你說的這些東西比捕獵更難，所以可以多給點時間嗎？”
    “這話是你想要對我說的？”喬翊問道。
    “不是。”莫爾低聲歎氣，它道：“是阿行想要對你說的。”
    “為什麽它自己不來告訴我？”喬翊問道。
    “不知道，你去問它。”莫爾看著喬翊，它道：“你去問，現在的它，不敢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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