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含蓄又溫暖, 淡淡的金光照射在被露水打濕的碧綠枝葉上, 為它增添了一份勃然生機, 開得正豔的玫瑰花更是令有些荒蕪、雜亂的花園變得鮮活美好了起來。
    年僅六歲的瑞絲坐在對她來說有些高的石凳上, 沾著泥土的銀色長靴悠閑地晃蕩著, 她雙手托腮，碧綠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追隨著在玫瑰花叢中鑽來鑽去的莫妮卡, 柔軟的金色卷發別在耳後, 精致的小臉被陽光曬得有些發紅，但她卻完全不在意。
    桌子上放著一筐新鮮的玫瑰花瓣, 花瓣的旁邊是一套有些破舊的煮茶工具, 茶壺的蓋子隨意地放在一邊, 有水汽從茶壺裏向外冒出, 玫瑰香氣熏得瑞絲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但是視線卻沒有從花叢中那抹小小的身影上收回來。
    她和莫妮卡很小就被送來教廷, 瑞絲已經記不清自己的父母是什麽樣子了，好像從自己有記憶以來, 這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就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教廷中的人都說她們長得太像了, 就連照顧了她們很久的祭司直到現在都還不能分清她們。
    但是瑞絲卻覺得她和莫妮卡一點也不像。
    六歲的瑞絲歪了歪頭，盯著莫妮卡的視線緩緩上移，有一瞬間的出神，像是在思考她們兩個是否相像，但還沒有思考幾秒鍾，一個還有些奶聲奶氣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姐姐。”六歲的莫妮卡抱著一捧對她的身高來說過於龐大的玫瑰花束小心翼翼地向著瑞絲跑來，她有著和瑞絲一樣柔軟的金發, 一樣美麗的碧綠眼眸，一樣精致出眾的五官，她一笑起來就連嬌豔的玫瑰花都失了顏色。
    瑞絲怔了一下，托著下巴的小手放下來，改而摸了摸自己的臉。
    果然她和莫妮卡一點也不像。
    六歲的瑞絲腦海中還沒有那麽多可以準確地形容出莫妮卡在她心中的形象的詞匯，她苦惱地想了半天，最後想到了一個種族——精靈。
    她從外麵偷偷買的□□上麵寫著精靈族是絲塔圖大陸最美麗的種族，她們的美貌是神賦予的，是世間最美好的存在。
    瑞絲雖然還沒有看到過精靈是什麽樣子的，但是在她的心裏，她覺得莫妮卡就和書中描寫的精靈一樣美好。
    至於她自己……瑞絲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她不像精靈，因為她不愛笑，而且笑起來也沒有莫妮卡好看。
    莫妮卡踮著腳將懷裏的玫瑰花全都放在桌子上，因為來回地奔波，她的小臉紅撲撲的，柔軟的金發也被葉子上的露水打濕了，但莫妮卡卻毫不在意，她趴在瑞絲的身上，踮著腳向茶壺的方向看，一臉期待地問道“姐姐，茶煮好了麽？”
    瑞絲本來正在幫莫妮卡摘頭上的葉子，聽到她的話，眨了眨眼，她抬頭看了一眼被冷落了許久的茶壺，麵不改色地回道“可以了。”
    她伸手從筐裏抓起一把花瓣扔進壺裏，看著它們被水汽打濕，也不管水有沒有燒開，裝作在很認真地煮茶的模樣，說道“火候剛剛好，快上來，我們可以享受下午茶了。”
    莫妮卡聽話地去對麵坐下，她抬頭看著天空，遲疑地說道“可現在是上午。”
    瑞絲小心地將茶壺拿下來，然後將她和莫妮卡麵前的杯子填滿，隨口瞎說，“我看史密斯夫人就是這個時間喝茶的。”
    六歲的莫妮卡有些緊張地看著麵前的杯子，對瑞絲的話深信不疑，“……那、那我喝了。”
    她端起杯子一臉鄭重地喝了一口，然後默默地放下，水潤的大眼睛轉來轉去。
    瑞絲抓著杯子沒動，觀察了一下莫妮卡的表情，她蹙眉問道“不好喝麽？”
    莫妮卡的表情有
    些古怪，“……不是。”她停頓了一會兒，小聲地說道“隻是有點怪怪的。”
    她抬頭向茶壺裏麵張望了一眼，懷疑地問道“水是不是沒煮開啊？”
    水有沒有煮開瑞絲怎麽可能知道，她又沒盯著，但她不能這麽回答莫妮卡，瑞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故作高深地教導著莫妮卡，“這個水溫煮茶才好喝。”
    “史密斯夫人就是用這個水溫煮茶的。”
    莫妮卡信了，她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然後認真地點頭，“的確很好喝。”
    瑞絲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杯子推開，單手托腮望著莫妮卡，笑著說道“你喜歡我就天天給你煮茶喝。”
    莫妮卡舔了舔嘴唇，笑的有些羞澀，“……那、那我天天給姐姐摘玫瑰花。”
    瑞絲用手指撐著下巴忍不住笑了起來，六歲的她還沒有將這個承諾當一回事，她隻是看著莫妮卡的笑臉忍不住就跟著一起笑了。
    年幼時隨口的一句諾言一直堅持了近十年的時間，直到她們分開……瑞絲有時候會想自己是真的有那麽喜歡玫瑰花茶麽？
    後來她獨自一人待在中央教廷時，她發現其實她也沒有多喜歡。
    她日複一日不管多麽的忙碌也要抽出時間來煮玫瑰花茶不過是因為莫妮卡愛喝罷了。而她隻是想看到莫妮卡喝著自己親手煮的玫瑰花茶時展露的笑臉。
    她很喜歡莫妮卡的笑容，但遺憾的是，她們分開之後莫妮卡就不笑了，而她卻在中央教廷學會了微笑。
    諷刺又涼薄的微笑。
    沸騰的水蒸汽朦朧了瑞絲的麵容，隔間突然傳出的淒慘尖叫聲打擾到了正陷入回憶狀態的瑞絲，她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抬眸瞥了一眼聲音發出的方向，起身走了過去。
    隔間，四五個衣著華麗體型寬而肥壯的貴族狼狽地趴在地上瑟瑟發抖，暗色的地板上流淌著一條鮮紅色的小溪，濃重的血腥味在房間裏麵蔓延著。
    慘叫聲越發地淒慘，一條斷臂砰地一聲掉在了一個貴族的身邊，嚇得那個貴族眼睛一翻差點昏倒過去。
    瑟瑟發抖的貴族看到瑞絲的出現，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他們爬過去，臉色慘白，嘴唇顫抖，“瑞、瑞絲大主教，救命啊，那個人是魔鬼。”
    被稱為魔鬼的洛拉無聊地將已經死透的屍體扔在地上，她從黑暗中走出來，一邊甩著手上的血跡，一邊撇嘴，她吸食慣了教廷人員的血，對這些人類都沒什麽興趣了。
    瑞絲低頭看著趴跪在地上發抖的貴族，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語氣輕柔地說道“卡斯公爵在說笑麽？”
    “你抬起頭好好看一看，你口中的魔鬼在今日之前不是被你尊稱為高貴的客人麽？”
    “怎麽，你認識的血族是高貴的客人，我認識的血族就是魔鬼了？”
    “不不不……”卡斯公爵慌忙地擺手，支支吾吾地解釋道“這、這一切都是誤會的，瑞絲大主教。”
    “是他們逼我的，不然他們會殺了我的。”
    “我是被逼迫的，我不是故意的。”公爵嚇得眼淚都出來了，“我不該聽那些血族的話將莫妮卡大主教她們引到死城，我錯了，饒了我吧。”
    瑞絲歎氣，“你看你們貴族的麵貌有多麽的醜陋，求著教廷來幫助你們重建國家，暗地裏又對著血族諂媚。”她嘖了一聲，微微搖頭，“你們才是真正的魔鬼吧。”
    她就是因為太清楚這些人的真實麵目才不想讓莫妮卡來趟這趟渾水，她不想讓善良的莫妮卡見識這醜陋的人心。
    血液凝聚出來的小溪流到了瑞絲的腳邊，瑞絲低頭看了一眼，不緊不慢地退後了兩
    步避開，然後對著洛拉使了一個眼色。
    洛拉甩手的動作頓了一下，大步走過去將卡斯公爵抓起來，手掌直接穿透了他的胸口，卡斯公爵瞪大眼睛，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來就沒了呼吸。
    餘下的貴族被洛拉這殘忍的手段嚇得昏了過去。
    房門被打開，十幾個光明騎士進來將昏倒的貴族抬走並處理了屍體，然後就迅速地退了出去。
    隔間的血腥氣味太濃鬱了，讓瑞絲有些不喜，她轉身走出去，繼續煮著那壺還未煮開的玫瑰花茶，隻是可惜的是被打斷的回憶卻沒有心情繼續回想下去了。
    “那幾個人不用殺了麽？”洛拉看著門口的方向，挑眉問道。
    “不用。”瑞絲將茶壺放在架子上，淡淡地說道“他們回去後會老實一段時間了。”
    莫妮卡救治平民還需要這些貴族的配合，殺兩個嚇唬嚇唬他們足夠了，雖然這些人死不足惜。
    洛拉聳了聳肩，她擦幹淨自己的手然後在瑞絲的對麵落座，一臉不滿地抱怨，“我跟著你出來是為了進食，不是替你抓人殺人的。”
    瑞絲挑選著花瓣扔進茶壺裏，語氣漫不經心，“路上不是給了你一個主教進食麽？”
    她抬眸瞥著洛拉，調侃說道，“我喂你食物，你也總得回報我些什麽吧。”
    洛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赤紅色的眼眸定定地望著瑞絲，裏麵有暗光浮現，這個人的確很大方，不然她也不會一直跟著她。
    可以說她現在能到四代多虧了瑞絲的“投喂”。
    但血族都是貪得無厭的，當她餓肚子的時候，可沒有太多的理智可言。
    一隻有些冰冷的手掌突然攥住了瑞絲的手腕，洛拉隔著桌子將人向自己這邊拽了拽，她舔著嘴唇，眼神邪肆，張嘴就要咬在瑞絲素白的手腕上。
    一陣金光閃過，洛拉的手被震開，掌心幾乎被光明之力灼燒成了黑炭。
    瑞絲慢條斯理地將手臂收回來，一邊活動著被攥疼的手腕，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洛拉，柔聲警告道“下次再淘氣，我就給你拴上鏈子。”
    太凶的犬類散養果然還是有問題。
    洛拉臉色一沉，正要發火，手邊的空杯子突然被倒滿，淡淡的玫瑰香氣飄到了她的鼻子裏。
    瑞絲將茶壺放下，對著洛拉揚了揚下巴，含笑道“偶爾也換換口味，天天吸血不膩麽。”
    洛拉的火氣在瑞絲的笑容下莫名地消散了，她蹙著眉頭，垂眸看著杯子中的淡紅色液體，拿起來喝了一口，有些苦澀的味道在嘴裏蔓延，洛拉黑著臉嫌棄道“什麽東西這麽難喝。”
    她看了一眼精致的茶壺，懷疑地問道“水是不是沒煮開？”
    她可是喝過瑞絲煮的玫瑰花茶的，雖然比不上美味可口的血液，但也不至於這麽難以下咽。
    瑞絲對洛拉的嫌棄微微搖頭，她什麽也沒說，隻是端起杯子將裏麵溫溫的茶水一飲而盡，語氣輕柔似呢喃，“是你不懂享受。”
    她摩挲著杯子，臉上罕見地沒有笑容，但是洛拉卻覺得瑞絲的心情好像很愉悅，她眯了眯眼，突然說道“你很開心。”
    她的語氣是肯定，而不是疑問。
    瑞絲沒有否認，她微微勾唇，抬手抵在額頭上，垂下的眼眸遮掩著裏麵的淡淡柔情，“是啊，想到了一些往事。”
    她很久沒有去回憶年少的事了，不知是不是最近和莫妮卡的關係慢慢緩和了，曾經被她封存在心底以為這輩子也不會去回想的美好記憶，一股腦兒地全都冒了出來。
    有些突然，但卻令她的心情十分地愉悅。
    “今晚就出發去沙斯公國吧。”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莫妮卡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