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柳有些喘不上氣，看著眼前這個為她的病不斷奔波而日益憔悴的男人：
    “耽誤了你這麽些年，我走了以後你再找個人，好好過完這輩子。”
    “不，柳柳，別說傻話，我已經給你從美國找來了醫生，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男人緊緊地抓住蘇柳那隻剩皮包骨的手，那雙平日裏在商界令人膽戰心驚的眼睛現在已經變得赤紅。
    “姚鄆，你這又是何必呢？你條件，咳，這麽好，好好找個人，咳咳，過完這一輩子。”
    蘇柳不斷地咳嗽著，艱難地說著話。
    姚鄆的手不住地顫抖著：
    “不，不行，柳柳，我就認定你了，我想了你這麽多年，好不容易費了心機才跟你在一起，要是你敢走，我就孤苦伶仃一輩子。”
    蘇柳聽了姚鄆的威脅，彎了彎嘴角：
    “別說傻話，咳，這輩子是我瞎了眼，當年在大莊村下鄉的時候，竟然，咳，竟然，完全不記得你這號人，豬油蒙了良心的一心一意跟著顧先渡，咳咳，落了個六親不認的下場，年紀輕輕的身體也不好了。咳，多虧了有你這麽個沒眼光的，還守著我走完這最後一程，如果還有來世，我一定，咳，一定……”
    蘇柳一句話沒講完，卻是閉上了雙眼，沒了呼吸。
    姚鄆看著在他懷抱裏慢慢變冷的蘇柳，忍不住濕了眼眶，多年來從未出現過的眼淚就這麽直直地掉了下來。
    他仍是緊緊地抱著蘇柳，眼睛仔仔細細地盯著蘇柳，不肯放過一絲一毫。他固執地安慰著自己，不願意相信蘇柳已經離去的現實。
    即使病了許久，蘇柳已經骨瘦如柴。可在姚鄆的心中，她依舊那麽美。
    可不是，當年在他餓得饑腸轆轆的時候，她彎腰遞給他一個包子，他對上那雙澄澈的眼睛，頓時晃了心神，這一晃，就是許多年。
    那個時候的她，是整個大隊長得最好看的知青，父母又是正宗的“紅五類”工人，身邊又有著與她一起長大又同時下下鄉的知青顧先渡，如同仙女一般高不可攀。
    而他呢？家徒四壁，窮困潦倒，家裏是地主成分，父母和爺爺在一次次的□□中接連慘死，奶奶也哭瞎了一雙眼睛，他整日整日地拚命勞動，想多攢些工分，來養活他和奶奶，可就是因為他的出身緣故，工分總是無緣無故被克扣，保著奶奶有一口吃的後，自己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
    有次實在餓得不行，他跑到村口池塘邊上一口又一口地往胃裏灌冷水，想著這樣能稍微減輕點饑餓感，也就是這個時候，蘇柳遞給了他一個包子。
    他對她一見鍾情。
    可那個時候哪敢肖想她啊，蘇柳當時在他心裏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塵，顧先渡那滿肚子文化令他相形見絀。蘇柳也死心塌地地愛著他，甚至在那個保守的年代驚世駭俗地還沒結婚的時候就懷了孕，聽別的知青說是為了逼她的家人就範，她家人似乎並不看好顧先渡。
    後來她如願以償地和顧先渡扯了證結婚，她家人也氣慘了，與她斷絕了關係。
    他雖是心疼，卻也清楚自己並沒有這個立場。隻要蘇柳樂意，他又有什麽理由不開心呢？
    再後來，他慢慢地在社會中不斷跌打摸滾，有了一番成就。向他示好的女人如同過江之鯽，在拜金女裏頭裏麵不乏有幾個真心的，他也曾逢場作戲，也想過找個枕邊人，可是那雙眼睛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久久不去，讓他再也念不了其他人。
    可是五年前，他突然得知，蘇柳和顧先渡的關係並不好。
    顧先渡當年參加了高考，成為了光榮的大學生，而蘇柳，由於大了肚子，沒有參加高考。後來顧先渡走入了政界，一步步爬得更高，與蘇柳的關係，卻是越來越僵。顧先渡在外麵彩旗飄飄，蘇柳想要與他離婚，奈何顧先渡為了仕途，死死地壓製住了蘇柳的離婚請求。
    姚鄆當時聽完生意夥伴的轉述，往事湧上心頭，手早已捏成了拳頭。
    他用了自己能用的所有關係，不惜一切代價，讓顧先渡咬著牙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多年以後再見蘇柳，他一瞬間又變成了大莊村那個連跟她搭話都不敢的窮困少年，蘇柳還是那麽好看，生活的磨礪更加沉澱了她的氣質，她微笑著向他表示感謝的時候，姚鄆感到腦子裏有根弦“嘣”地一聲斷了。
    “我要和她在一起。”
    姚鄆的腦子裏隻有這一個想法。
    可當時的蘇柳對他隻有禮貌和感激，麵對他顯而易見的好感與不斷的追求，蘇柳也是拒絕得毫不拖泥帶水，不留一點情麵。
    可姚鄆縱橫商場多年，自然手段不凡，他知道蘇柳唯一的軟肋就是當年被她狠狠傷過了的家人，於是他走了迂回路線：一步步地贏得了蘇父的好感，給她的哥哥姐姐也留下了好印象，覺得他是個可靠的人。於是紛紛勸說小妹與他在一起，過個平穩的晚年。
    蘇柳經過了顧先渡的情變，內心早已心死如灰，更不願耽誤了姚鄆。她已經四十歲了，雖說姚鄆還比她大兩歲，可男人四十一枝花，再加上姚鄆在商界有如此大的成就，何愁沒有比她好上千倍萬倍的女人？自己又何必去耽誤人家呢。
    可是家人的勸說讓蘇柳遲疑了，由於她和顧先渡多年的糾葛，父親不知受了多少氣，哥哥姐姐更是得知顧先渡的不忠後直接鬧到了顧先渡工作單位上。蘇柳想竭盡全力地去滿足他們一切要求。麵對父親蒼老的臉龐和哥哥姐姐的懇求的眼神，蘇柳實在沒辦法拒絕。
    反正是姚鄆自己要求的，到時候他要覺得不合適了，那就再分開。
    再說了，他把自己從婚姻的牢籠裏解救了出來，就當是報恩吧。
    經不過被她傷過心的親人勸說，蘇柳終於答應與他在一起試試。
    他們一直隻是處對象，直至蘇柳去世，他們都沒結婚。
    一方麵是蘇柳怕耽誤了他，要是兩人分手，就可以分得幹幹淨淨的，要是領了那張證，難免到時候要離婚糾纏不清，二是經曆了與顧先渡的婚姻，蘇柳對結婚產生了一種恐懼感。至於姚鄆，蘇柳答應和他在一起試試，他都高興得找不著北了，蘇柳不提結婚，哪怕是磨合兩年後他們的感情日篤，他也沒提過領證的事。
    蘇柳本來是心如死水，可是這潭死水，硬是被姚鄆攪活了。
    哪怕在外麵應酬得再晚，姚鄆都一定要回家，他在進房間之前一定要洗掉外麵的酒氣，然後悄悄打開蘇柳的房門望她一眼，有時候蘇柳鎖了門，他就在門外待一會。隻要蘇柳提過的感興趣的東西，第二天一定就會出現在家裏，蘇柳有時心情不好，有些無理取鬧，姚鄆也隻是笑著哄著，沒有一絲不耐……
    被這樣嗬護著，蘇柳又不是個鐵人，自然有些感動和些別的情愫。她慢慢地開始不鎖門，盡量等姚鄆一起回來吃飯，主動提出兩人一起出去旅遊……
    姚鄆自然感受到了這些變化，樂在心頭，喜形於色。
    可是好景不長，蘇柳早年過得太過於坎坷，流產傷了身，又和顧先渡多年不和，鬱結在心，頓時病來如山倒，即使姚鄆傾盡全力，花了無數錢財買器械請專家，也是回天無力了。
    蘇柳突然張開了雙眼，怎麽回事，她怎麽飄在了病房上空，是她死了之後的靈魂出竅嗎？
    蘇柳看著眼前肝膽俱裂的姚鄆，頓時心都碎了，她多麽想時光可以重來，蘇柳想去抱抱他，擦幹他臉上的淚水，可是當她過去伸出手的時候，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知覺，她的手直接穿過了姚鄆的身體。
    接下來的幾天，她看到了因她的死而號啕大哭的父親，幾乎站立不穩的姐姐和魂不守舍的哥哥。
    可是唯獨姚鄆，在放下她的屍體後沒有半分遲疑地擦幹眼淚，從此舉止得體，在她家亂成一鍋粥的情況□□麵地主持了整個葬禮，將她葬在雙人墓中的一座。
    可蘇柳卻總覺得不對勁。
    果然，在她下葬完的那一夜……
    蘇柳看著眼前正緩緩抽出刀的姚鄆，心頭猛然一跳。
    “我喜歡了你那麽多年，好不容易在一起，為什麽你這麽快就走了？”
    姚鄆開始將刀揮向自己的手腕：
    “可是沒關係，在醫院的時候我就想好了，我們一起死，再也不分開。”
    姚鄆微笑著，沒有半分遲疑，割腕，自殺。
    “不要！”
    蘇柳沒有半分多想，徑直衝向姚鄆，想阻止他。
    蘇柳的靈魂與姚鄆的身體合二為一。
    “哎呀，你終於醒了。”
    “謝天謝地。”
    “柳柳你怎麽樣啊？”
    ……
    蘇柳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景象，不禁有些詫異？
    趙雨？她不是在美國定居了嗎？
    錢月？她不是在家相夫教子嗎？
    周萍？她不是當了醫生嗎？
    怎麽回事？
    “柳柳，你怎麽了，說話啊。你掉到水裏沒哪裏不舒服吧。“
    錢月看著蘇柳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樣，有些著急。
    掉水裏？她是掉過水裏，但那是…那是她十六歲的時候啊。
    蘇柳頓了頓，在被子底下掐了一把大腿。
    嘶，疼！
    不是做夢，她真的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