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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紀,就算參加童生試都算是神童,更何況是廷試。更新快,無防盜上.bigexx.
若不是本朝已經取消了神童科,這小子早就已經被取中了。
禦賜神童。
看他跪坐在那裏,脊背筆挺,雙肩放鬆,並不似別的考生那麽緊張,微微低垂著頭,尚能看到光潔的額頭,還有尖尖的下頜,嗯,是個挺俊俏的孩子。
他不由得瞥了旁邊的大太監,想起昨兒自己讓這個老奴去悄悄看看這批士子外形如何,到時候選探花郎困不困難。
當時韋光一溜煙地跑回去,歡喜地一張臉都笑成菊花,嘴裏念叨著:“恭喜陛下,賀喜陛下,今年科試豐瑞之年,這一批士子們呐一個賽一個的俊秀,都是一表人才。”
“是麽?”
“是呐是呐,奴婢可是看得真真兒的,尤其是那位林會元,哎喲喂,長得那小模樣啊,真是看得老奴心裏軟軟的跟要化了似的。”
“你這個老貨,慣會說好聽的。”
“陛下,奴婢可從來不敢撒謊,這奴婢得虧是個太監,若是個女嬌娥,那是拚了命也要跟著做個添香紅袖的。”
“既這麽著,那朕瞧著以後等他入職,打發你去跟著他。”
韋光卻也不怕,隻笑得矜持裏還帶著點羞澀,“陛下取笑奴婢,奴婢這不不是女兒身嘛。再說,奴婢伺候陛下幾輩子都伺候不夠呢,哪裏能去伺候別人兒。”
皇帝雖然威嚴,可韋光是他從小的大伴兒,兩人感情甚篤,自然能開一些別人開不起的玩笑,這也是皇帝的樂子之一。
旁邊的大太監韋光也在想昨兒跟皇帝逗悶子說的話兒,現在接到皇帝遞過來的眼神,抿著嘴矜持地笑,似乎在說“陛下老奴沒撒謊吧,是吧是吧,多可人兒的少年啊。”
皇帝歎了口氣,長得如此俊秀又有為的少年郎,可惜本朝慣例駙馬隻能從不入流的小官或者是平民家選,高官及其子弟是不尚主的。
否則就可以將最心愛的公主許配於他,豈不是完美。
再看看其他人的確有好幾個形容不錯的,可惜人家都不會想要尚主的,承認這一點皇帝心裏還是不那麽舒坦的。雖然規矩是太祖皇帝定的,可閨女被自己看好的才俊們畏若洪水,也夠心塞的。
“起駕奉天門。”
這是要去繼續上早朝,韋光、錦衣衛指揮使以及大漢將軍立刻要高唱起駕,皇帝卻擺擺手,讓他們不要發出動靜,就靜悄悄地離去,免得讓考生們分心。
皇帝一走,林重陽頓時鬆了口氣,之前就好像有兩盞一千瓦的高射燈對著自己,心肝脾肺都要被烤焦一樣,讓人實在是不好受。
他悄悄從袖中抽出細棉布手帕擦了擦額頭,然後專心審題。
他猜的一點都不錯,題目的意思無非就是說一下皇帝如何殫精竭慮、兢兢業業、勤奮治國,然而依然有諸多不如意,讓考生們看看國策如此還有沒有可以提的更好的建議,甚至還提到祖宗之法到底能不能變,可不可變,該不該變等問題,最後要求考生們結合實際來寫一篇對。
這個題目不但沒有一點新意,甚至本質來說跟之前好幾科廷試都是重合的,所以答題一點都不難,有人總結得和林重陽說的差不多,隻不過他們段位要低一些,一味地把假大空的話寫上去,雖然辭藻華麗,文章寫得也是花團錦簇,卻空洞無物,讓人看得昏昏欲睡未免倒胃口一些。
在皇帝喜好如此的時候,可行,但是當今皇帝並非昏君,相反主政也算可圈可點,當算一位明君。
自然不能如此行事。
林重陽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著,不但要將本朝建國以來的一些大的國策方針過一遍,還要將曆史上一些重大的國策以及成敗得失等曆史經驗也過一遍,還得找出兩者之間的關係,然後再落實到眼前來。
畢竟所有的策都是為了眼下皇帝主政遇到的問題。
皇室、豪族、邊軍、官僚、中官等,都是眼下朝中存在的問題,有的還頗為不平,隻是在皇帝還算勤勉的執政下,並不太凸顯,假如當今聖上突然效法了某位皇帝沉溺後宮不思朝政的話,那麽這些問題會迅速浮出水麵盤根錯節,將大明朝牢牢地拖住,迅速地拖進泥淖中永不翻身。更新快,無防盜上.bigexx.
將所有的希望寄托於一個皇帝身上,碰運氣一樣希望碰到一個不求英明隻求不昏聵的君主,也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悲哀。
當然這些林重陽自己知道,不能和別人傾訴,更不能寫在策對中,除非他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
他要找一個好一點的切入點,既能總結曆代得失,讓人一目了然振聾發聵,又能春風化雨般把本朝也繞進去,表達出他的觀點,且還不讓人反感說教。
這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就算林重陽有一肚子的話,提筆就可以洋洋灑灑萬言打不住,卻依然謹慎地沒有提筆。
他是謹慎起見,結果那些監視官們卻有想法,一個個時不時地扭頭看看他。
這位林會元怎的一直都沒有提筆,別人都已經刷刷刷草稿都寫好了,他居然還沒提筆,這是不會?
難道會試真的有問題?
若是如此的話,那可不妙。
譚贇時不時地就盯著林重陽看一下,見他一直都一副若有所思卻又不肯提筆的模樣,拿不準這小子到底在想什麽。
這題目有什麽難的嗎?
他不是跟沈老爺子住過一段時間麽,難道老爺子不提點他國策方麵的問題?
他和另外幾人交換了一個神色,再看看唐煜,有人幸災樂禍,有人不動聲色,現場就有一種微妙的氣氛在湧動。
林重陽很快就感覺到了不對勁,他不經意地抬頭略活動一下頸椎,悄悄挪挪腿,現在早就不習慣跪坐,很容易會麻掉的。
但是動作幅度不可以過大,否則就是殿前失禮。
他抬眼的時候恰好對上唐煜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麽,他居然從對方眼睛裏看到了怨念,給他弄得一愣,忙低頭看著卷紙。
唐煜為什麽那麽一個表情呢?
林重陽暗自籲了口氣,開始磨墨,他磨墨也是講究動作和呼吸配合,在外人看來動作優雅不疾不徐,倒是挺有看頭。
磨墨完畢,他的思路也理順,開始提筆在稿紙上書寫。
自從鄉試以後,稿紙也不許草書了,所以他規規矩矩地寫端正清雅的館閣體。
“臣對,臣智識愚昧,學術疏淺,不足以奉大問,竊惟陛下當亨泰之交,撫盈成之運,天下皆已大治,四海皆已無虞……”
開頭自然要先擺明立場,麵對皇權,自己卑微渺小戰戰兢兢,唯恐不能表達恭敬忠誠於萬一。
之後就要開始引經據典,列舉曆代經驗得失。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哪怕再英明睿智的君主,時至今日也隻能在史書中膜拜雪泥鴻爪,但是能留下英明事跡與人說,已經是名垂青史,萬世流芳。
而不管秦漢唐宋,每個朝代都有自己的基本國策、重大方針,那些政策有的為朝廷和百姓帶來了益處,有的變成了災難,不管好與壞,在曆史的進程中都得到了驗證。
事實勝於雄辯,現實是檢驗國策正確與否的唯一途徑,而非某一家某一人之言。
聖人言:苟日新,日日新。
時代在進步,主君越來越英明,朝廷百官也日益精進,百姓越發富足、明智,蓋國策正確而上下齊心之成果。適當拍拍馬屁。
自然還是要列舉各項國策,勸課農桑、普及教育、教化百姓、提高科技、加強百官美德培育……一係列的政策,本就存在的,他再抒發自己的見解加以美化,總之既能讓人覺得他在誇讚當下,又能感受到誠意,讀到他的獨家建議,為君一片赤誠。
至於海禁,對他來說,根本問題不是海禁,不在是否開海禁,而在於國策,基本國策。
用當下的話就是法度,法。
祖宗成法可不可變?
他的答案當然是可以變,而且必須要變,自然也不會說得那麽生硬,而是要委婉而且美化著說,先把祖宗一頓美化頌揚他們的偉大和功勳,億兆子民能夠安居樂業都因為祖宗基業,江山社稷。
但是沒有一樣法度是可以永恒不變而適應萬世的。
何謂祖宗之法?
林重陽決定和他們玩文字遊戲,不要把眼光一味地拘泥於祖宗具體定下的一些律法,什麽永不加賦、不開海禁、不與蒙古互市……這些具體的法令並非祖宗之法,而是祖宗根據當時當下的大環境、敵情,訂立的一些最合適的策略,隨著時過境遷,環境變化,這些策略就會被新的更適合的取代。
這些新的更適合的策略就不是祖宗之法?就是對祖宗之法的背叛?
差矣。
祖宗之法,其核心便是為了江山穩固、海晏河清,大明盛世。
隻要能夠創造大明盛世,便是祖宗之法,是最高祖宗之法、大明之法,任何法度都要在此基礎之上。
凡是符合能締造大明盛世的法度,就是祖宗之法,是大明之法,萬世之法。
合適,則境內推行,不合適,則迅速修改,而非一味借口強調祖宗之法不可變而逃避責任、躲懶!
隻要是為了弘揚聖明之君的偉大、為了締造強盛大明的未來,為了使得百姓安居海晏河清,萬法可行,此為根本之法,有此法可以,則政令出於根本,君上、百官、百姓之理想無不一致,自然也不會再互相掣肘。
主君為國之首,百姓為國之根,百官為國之柱。
臣民忠君護國,君上愛護臣民,臣為君之臂,管理萬民,又為民之口,上達天聽,齊心協力,為大明中華,方可有大明盛世,泱泱中華。
適時地畫大餅。
在此法之上,可開海禁,可禁海,開通商,可禁商……全憑百姓臣民之意願,朝廷之發展,君父之慧眼。
朝廷是一個大家庭,陛下是君父,君父永遠在上,子民頂禮膜拜,家庭內部充滿了活力、具備我自更新、修複的能力,而君父高瞻遠矚,高屋建瓴,才能帶領家族、朝廷、天下走向強盛,萬世不衰。
……
“臣非有驚世絕俗之論,以警動陛下,然直意以為陛下之所以策臣者,蓋欲聞凱切時病之說,故敢略盡其私憂,過計之辭,哀情所激,誠不知其言之猶有所憚,亦不知其言之猶有所隱,惟陛下寬其狂易,諒其樸直,而一賜覽之,天下幸甚。臣謹對。”
最後自然要表明自己年少輕狂,一心為國為民,就算有什麽不當言論,皇帝自然也是大人大量,不會計較的。
洋洋灑灑之言,讓林重陽幾乎停不下筆,不過他沒有側重各種治國之道,也沒有側重具體的勸課農桑還是出海亦或者富國強兵、提高商業科技等,他強調了根本法度的重要性。
重新回顧一遍,自覺寫出了心中所想,厚臉皮點說也算字字珠璣沒有廢話。
一不小心又和唐煜看了個對眼,這一次從唐煜眼睛裏看到了欣慰,與之前的怨念對比鮮明,讓他更覺詫異,這唐大人看起來有點不對勁吧。
他舒一口氣,放下筆開始檢查各項需要注意的細節問題。
??、禦覽【修錯】
他自己不覺得, 監視官們卻都驚訝得又開始頻頻看他, 這林會元動筆晚, 寫完得卻不慢。
此時已經晌午,眾人開始用膳——吃宮餅,每排前麵還有溫熱茶水可以去倒, 這個時候也可以申請去如廁。
林重陽帶了一把小小的茶壺, 巴掌大, 去倒了一壺熱水,然後就著吃餅。這宮餅裏麵有餡兒,一個是棗泥的,甜而不膩, 一個是果仁的, 焦香滿口,果仁是宮廷出品, 不管是口感還是味道都不錯。
林重陽甚至還吃出了一點紅綠絲,頓時有點尷尬了,覺得這宮餅檔次都被拉低了,這不會就是紅綠絲月餅的前身吧。
他小口細嚼慢咽地把倆餅吃幹淨,然後又吃掉半個麵包,將紅綾子認真地地收起來。
這時候很多人早就改為盤腿坐, 已經沒人繼續堅持跪坐, 畢竟腿腳麻掉,那也是殿前失儀。
林重陽小幅度地活動一下腿腳,迅速地恢複腿部血液循環, 免得造成靜脈曲張,更怕等下腿部麻木交卷會失禮。
這樣坐一天絕對不是什麽好受的事情,所以林重陽決定趕緊謄真。
謄真的時候要求都是館閣體,而這也是他擅長的,每一個字在他自己看來都是力求完美的,不僅僅單獨的字,還要和上下、左右搭配,總體看起來也要極具美感才行。
這是林重陽的一個小趣味,練字的副產品,畢竟整天都要練字,單純抄寫字體已經不能滿足他,所以就給自己製定一個小怪癖。要求每一個字不但大小一樣,甚至會讓人有一種感覺,這一頁紙上的字,那些撇、捺絕對是少女在舞蹈,因為他作文向來是合著音律下來的,抑揚頓挫,讀起來不僅僅聲調美,而且押韻、平仄都有講究,甚至有人說過林重陽的文章可以直接譜曲歌唱。
抄寫的時候向來是手勢、筆勢、呼吸都要講究配合度的,這樣寫出來的字才會符合他的要求,瀟灑自如而又端莊清雅,猶如遺世獨立的美人,帶著幾分清冷、高貴,又帶著幾分嬌憨純淨,那一勾一提,都似乎在撓人心肺,那一撇一捺,都似乎在舒展廣袖,那一橫一豎,都似乎是端雅的儀態。
各項該注意的都注意到,這一頁紙看下來就會讓人愛不釋手,一見鍾情都要愛上這一筆字,不由自主對這字的主人都生出一種愛慕之心。
單純的愛慕美好事物的心思,非關乎情愛。
皇帝批閱奏章累了,感覺時辰差不多就帶了人來奉天殿巡查一番,進殿的時候他就已經示意任何人不必行禮,一切如常即可。
他一路走過去,一開始從後麵走,在排名靠後的考生身邊看,這時候走得快,因為首先他們的字不能一眼勾住他,其次文章也差強人意,在他眼裏不夠出色驚豔不吸引人。
所以他走得快。
等越往前,接近排名靠前的考生,皇帝步伐也就開始慢下來。
不過每次走到林家子弟跟前的時候,他都會略停頓一下,畢竟他們不但人才出眾,俊秀挺拔,而且個個都有一筆好字!
皇帝負手緩緩前行,龍袍衣擺窸窸窣窣,卻跟驚魂一樣震得那些考生們幾乎捏不住筆,有一個因為過分激動結果筆抖出一滴墨,暈染了一個字,看得皇帝直搖頭,那考生嚇得抖起來。
皇帝也沒說什麽,繼續前行,饒過了他。
手抖、腿抖、渾身出冷汗,這都是正常的。
除非是久經鍛煉的,否則第一次麵聖,那絕對是膽戰心驚,生不如死的!
皇帝經過了蔡康、呂明憲、陸延等人的麵前,然後就到了趙文藻身邊,站了片刻,感覺趙文藻整個人都似乎繃緊了,好在沒有失禮,筆勢也隻是一頓,然後繼續蘸墨書寫。
嗯,不錯。
皇帝最後就來到了林重陽的身邊,此時林重陽正進入了一種練字的玄妙境界,寫得渾然忘我。
一邊寫內心有個小人還在慷慨陳詞,大聲地念著,那聲音足以振聾發聵,所以林重陽一個也不會抄錯。
不僅如此,他謄寫的時候,身體已經自然放鬆,唇角微揚,麵帶微笑,筆走遊龍,簡直就跟彈琴一般行雲流水,讓觀者大呼享受。
再凝目一瞧,哎呀,這筆字真是讓人驚豔。
清絕明豔!
皇帝居然浮起這樣一個詞,感覺這個詞來評價這筆字,恰如其分。
皇帝本就喜歡書法,對書法也有獨特的品味和見解,現在眼前每一個字都讓人看得心癢癢的歡喜不已,每一篇字又都讓人愛不釋手,很想拿起來仔細把玩。
這樣一筆字,這樣一個人,滿足了世間人對文人士子所有美好的遐思,溫文爾雅、沉靜涵養,君子如玉、俊秀端方。
君子如玉!
這是皇帝觀察了林重陽之後腦子裏蹦出來的一個詞,絕配的一個詞,字如其人,沒有一點貶義。
果然配的上禦賜神童這個稱號!
此時已經午後,陽光西斜,大殿深處便晦暗下來,而殿試依然是不繼燭的,連蠟燭都不給。
所以林重陽這裏就更暗下來。
尤其皇帝還那般魁梧便把林重陽上頭的光線更罩住大半,他隻覺得天怎麽黑得這樣快?
下意識地,他就側了側身,想要找個亮堂一點的角度,結果餘光一下子瞥到一角絳色的衣袍,上麵有團龍紋樣,嚇得他一個激靈——皇帝什麽時候站在他身邊?
站了多久?
自己有沒有失禮?
艾瑪,嚇死了。
這時候頭上聽低沉渾厚的聲音響起來,“掌燈。”
隨著一聲令下,內侍們立刻輕手輕腳地把奉天殿內的蠟燭、燈籠全都點起來,頓時一片明亮,而宮廷秘製蠟燭的異香混著油脂燃燒的氣味也在大殿散發開來。
皇帝眯了眯眼,居高臨下看林重陽的卷子,嗯,這下清楚多了。
林重陽想到皇帝在旁邊看,就有一種自己做私密事被人圍觀的感覺,腦子都要不通暢,好在他心理素質還是過硬的,立刻調整自己心態,值得慶幸的是謄抄的時候皇帝來,而不是寫文章的時候。熱門小說txt下載.bige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