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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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東宮,正是酉時。
敖霽半路上被那侍衛隊長拖去喝酒,隻囑咐了言君玉一句:“晚上早點睡。”
言君玉懵懵懂懂地跟著隊伍回了東宮,熱熱鬧鬧下了馬,伺候的小太監膽小得很,都圍著那豹子不敢碰,有侍衛大笑起來:“怕什麽,斷氣好久了。”
進了東宮,人就少起來,隻剩他和容皓,還有幾個太監跟著,侍衛都散了,太子回了思鴻堂,雲嵐出來迎接,一邊接衣服,一邊笑著道:“殿下今日玩得開心嗎?”
太子淡淡的沒說話,容皓先揀了個地方倒下去:“我得歇歇,骨頭散架了。”
“快去洗澡。”雲嵐笑著趕他:“一身灰塵,髒兮兮的,像什麽樣子。”
“你怎麽不叫小言去洗澡。”容皓整個人癱在睡榻上。
“好不要臉,小言才多大,你多大……”她正笑話容皓,隻聽得一邊的太子忽然淡淡道:“小言受傷了。”
其實敖霽叫言君玉都是連名帶姓,總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嫌棄,偏偏這個容皓,昨天才第一次見麵,就“小言小言”的叫起來,帶得雲嵐他們都跟他一起叫。太子卻是第一次這樣叫他。
言君玉正盯著盤子裏的果子出神,忽然被他叫了句小言,嚇了一跳。
其實下馬時他踉蹌了一下,太子回頭看了一眼,言君玉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沒想到那時候就被他看出來了。
“來,我看看,小言傷到哪裏了。”容皓剛才還死魚一樣,這時候卻來了力氣,笑眯眯湊過來,言君玉連忙躲開,牽扯到腿根,不由得動作遲緩些,被他按住,這人裝得一臉文弱,其實也是練過武的,順手就摸過來:“我猜一定是這裏。”
言君玉頓時漲紅了臉,掙脫開來,躲到書桌後麵,神色戒備地瞪著他。
容皓這人初看文雅,其實無聊得很,見言君玉躲他,頓時來了興趣,剛要再逗逗他,隻聽見太子的聲音冷冷地道:“容清商。”
清商是他的字,尋常文人交往,都是稱字不稱名,以示尊敬。他們互相之間都是稱名,是關係親近的意思,一旦叫起字號來,就是在警告了。
“好好好,我不欺負他。”容皓溜得倒快:“我去洗澡,明天左相講書,晚上讀楊朱?”
“無所謂,太傅打的又不是我。”太子還要嚇他。
容皓總算走了。雲嵐又上來,拿著藥笑道:“到底傷到哪了,我看看。”
她又不比容皓,不能用蠻力反抗,言君玉隻能揪住了褲子,死活不讓她碰。
雲嵐無奈:“我讓小太監給你上藥好不好?還是你把藥帶回去,讓你的小廝幫你上藥?”
“你把藥放下,我自己上。”
“胡鬧,你怎麽知道傷的輕重,你那小廝也太小,怎麽兩個孩子就敢進宮來,要不把太醫叫過來……”雲嵐還要堅持,言君玉隻得求助地看向太子。
“你先出去,我幫他看看。”太子總算開口。
雲嵐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命令,隻得退下。
太子喜潔,闔宮皆知,打下的獵物沾了血汙都不看的,騎馬的傷口血肉模糊,竟然也肯看。
人都退下了,言君玉提著褲子站在書桌後麵,一時有點尷尬,偷偷瞟了太子一眼,準備趁機溜回自己房間去,剛走兩步,隻聽見背後人道:“我有個皇叔,十多歲時騎馬別壞了腿,現在還瘸著。”
言君玉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隻得站住了,太子見他這麽好騙,也笑了:“過來。”
他隻能乖乖過去,在睡榻上坐下來,太子似乎沒有碰他的意思:“褲子脫了。”
其實認真說起來,言君玉不讓容皓看,是因為他老取笑自己,雲嵐是女子,更不能看。按理說,給太子看看應該沒什麽,而且伴讀本來就該聽話,但他心裏就是有點別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傷口。
他猶豫一下,還是掀起衫子下擺,慢慢褪下了褲子,盡管有褻褲,還是看得見大腿內側被磨得紅腫起來,那地方本來就極柔嫩,在馬上跑了幾個時辰,有些地方已經破了皮,雪白的褻褲上沾了不少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太子皺了皺眉頭。
“你第一次騎馬?”
“不是,”言君玉的耳朵又燒起來:“在家裏沒有騎過這麽久。”
太子的臉上神色平靜,看不出一點喜怒,那雙煙灰色的眼睛如同月光般幹淨,安靜地盯著他的傷口。
“為什麽不說?”
“忍忍就好了,我可是男子漢大丈夫!”言君玉竭力表現得無所謂一點,甚至努力笑著道:“騎馬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敖霽,容皓,還有殿下你……”
“我沒有受過傷。”太子淡淡道。
“為什麽?”
“因為我不像你這麽傻。”他抬起頭來,看著言君玉的眼睛,言君玉也一臉懵懂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眼神裏忽然帶上笑意,伸出手來,像敖霽一樣揉了揉他的頭發:“把褲子穿上吧,給敖霽看見,又要誤會了。”
“誤會什麽?”
“沒什麽。”
太子收回手去,然而言君玉卻覺得頭頂還有被揉過的觸覺,清晰得不講道理。
不知道為什麽,言君玉忽然也覺得開心起來,仿佛腿上的痛,也沒那麽難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