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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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是迂腐之人, 對於前朝後人也沒有任何的偏見。在她看來趙氏建國近兩百年, 所謂的前朝後人都已是大啟的子民。
    但是姬桑不一樣, 他是當朝信國公,有權有勢有地位。這樣的人若是原氏子孫又存著複國的心思, 將是大啟最大的隱患。
    趙氏族人與她無關, 天下百姓她也可以不顧。她隻在意五姐和嶽兒, 他一旦起事遭殃的是嶽兒。
    沒有一個帝王能容得下另一位帝王,除非他們是不同的國家。如果他事成,嶽兒必死。如果他事敗,則他死。
    說實話,無論哪一種可能, 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你有什麽想問的?”
    他的臉色十分平靜,完全沒有被人窺破秘密的心虛與遮掩。幽深的眼眸深似海,在這樣的氣氛中顯得更加神秘。
    須臾間她想到了許多問題, 腦海中不停浮現生靈塗炭滿城瘡痍的慘狀。她發現事到如今, 自己找不到什麽可以問的。
    “我沒有什麽想問的, 我隻知道你是姬桑, 是大啟的信國公。”
    “嗬, 信國公?”他譏誚一笑, 眼神玩味。
    這樣的他, 很是陌生, 陌生到她覺得有些心慌。自古以來成王敗寇江山更迭,一個朝代的興起和消亡皆是順應民意。原氏退出曆史舞台,說明君王不作為, 沒有趙氏還會有張氏王氏。
    早先王澋等人鬧事,被李太原用前朝餘孽的說法鎮壓下去。後來王澋死在獄中,董子澄查到其真是前朝後人。原本她並不太在意,想著那起子跳梁小醜不成大氣。
    可那個幕後之人若是姬桑,則大大不同。
    “王澋是你派人殺的。”
    這不是問,而是肯定。
    他不語,看著她。
    “為什麽?他既然是前朝後人,那就是你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你指使,你為何要殺他?難道是怕他供出你,怕你的事情敗露?”
    “並不是,他不是我的人,也不是受我的指使,但確實是我讓人殺的。”
    他殺王澋是因為王澋想害她,任何想害她的人都是他的敵人。他知道她一向嘴上不饒人,實則是個極心善的人。
    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王澋那日鬧事是針對她。他說不是他指使的,那王澋會替什麽人賣命。拋開此事暫且不說,那眼下呢?
    “你殺王澋的事我們先不說,我也不問你殺他的原因。我隻問你,你想複國嗎?”
    “你覺得不行嗎?”他不答反問,眼神難懂。
    這個問題不用想,以她的立場來說隻有一個回答。
    “當然不行!你如果要複國,勢必挑起大啟內亂,最後受苦的隻會是黎民百姓。你想想我們一路行來所看到的大好河山,你忍心生靈塗炭嗎?”
    “你可知趙氏是如何奪的江山?”
    關於原朝的滅亡,她讀過史書自是知道的。原氏最後一任君主是個好戰的性子,可以說是無戰不歡。彼時臨國西魯國已派人議和,偏偏他不同意。還執意禦駕親征,最後弄得民怨四起,終於被趙氏取而代之。
    沒有一個王朝的滅亡是無辜的,每個王朝的崛起都有特定的曆史環境。
    “古往今來,任何一個朝代的消亡都是因為失去民心,原氏也不例外。”
    “民心?原氏失的不是民心,而是被小人蠱惑。趙布那個卑鄙小人,趁著天子禦駕親征之時發動宮廷政變,扶十一皇子上位迷惑朝臣。天子戰死後,他開始屠殺忠臣,拿著新帝的禪位書登基為帝。更可笑的是,趙布死後其子繼位。你可知他兒子是誰?”
    “誰
    ?”
    “正是那位禪位後養在暗處的十一皇子。”
    她驚訝地張了張嘴,後宮秘辛果然勁爆。也就是說趙布在當禁軍統領時,就與宮中的妃子有了首尾且生了兒子。然後他用自己的兒子謀奪了原氏的江山,最後自己還過了一把當皇帝的癮。
    這樣的皇族陰私,當真是聞所未聞。
    然而縱使原氏的覆滅有一點冤枉,卻仍難改原氏最後一代君王不作為的事實。趙氏延續至今,尚且還算安穩。如果他一意孤行,遭殃的是無辜百姓。還有她的五姐,她的外甥。
    “鶴之,你熟讀史書應當明白一個道理。沒有一個王朝能永盛不衰,無論是何種理由被其他王朝取代。原氏會被趙氏奪去江山,肯定不是僅憑一個禁軍統領就能成事的,其中定然還有許多各種各樣的因素。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祖上的基業能被一個禁軍統領從宮內瓦解,可見早已腐朽不堪。”
    “你不希望我複辟?你難道不想恢複堂堂正正的女兒身成為一國之後母儀天下?”
    誰會希望他挑起戰事,複國不是嘴上說的那麽簡單。人力財力,還有無休止的謀劃。同朝為官,他們縱使政見不合做不成戀人,亦能如朋友般相處。若是他真的妄圖推翻趙氏江山,那麽他們就是真正的敵人,你死我亡的那種。
    她不願意看到那樣的局麵。
    至於什麽皇後,她更是不屑。當皇後聽上去身份尊貴,可終究不過是關在牢籠裏的可憐女人,哪有她當侯爺來得自在。
    “自是不希望的。人之一生何其短暫,權勢你有富貴你有,何必執著非要坐上那把龍椅。當然成為一個帝王,能隨意掌控他人的生死確實是一件想想都特別威風的事情。你會有此念頭,也不足為奇。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失敗了呢?”
    “西魯國虎視耽耽,陛下年幼無知,還有兩王伺機待發。大啟外憂內患,你覺得我若起事會失敗嗎?”
    她心一驚,大啟的弊端她何嚐不知,所以她隻盼著小皇帝快些長大親政。他說的確實不錯,他在朝中親信眾多,若真舉事有很大把握會成功。
    恍惚間,他有些明白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他的冷淡,他對許多事情的袖手旁觀,以及他不願娶妻都有了很好的解釋。
    “你既然有這樣的想法,為什麽要透露給我?昨夜你深情款款的承諾,難道都忘記了嗎?”
    他唇角緩緩揚起,修長的手伸過來。她頭一偏躲過他的觸碰。不想他執意將她扳過來,逼迫她與自己對視。
    “我沒有忘。”
    “既然你沒有忘,那你現在是什麽意思?你覺得耍著人玩很有意思嗎?還是你打心眼底看不起我是個女人,所以如此戲耍我?”
    她莫名動怒,不知是因為他的野心還是他出爾反爾的無恥行徑。虧得她昨夜還動了心,下定決心拋卻一切雜念和他成為戀人。
    在他的眼中,她此時是憤怒的。
    但是他心中卻是歡喜,她憤怒證明他在乎自己。這種認知讓他心情愉悅起來,大手輕輕安撫地摸著她的發。
    “自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的使命,那麽枯燥無味卻不得不為之謀劃。畢竟除了這件事情,我實在想不出來自己該做些什麽。但是現在有另外一件事情讓我更動心,我已決定放棄複國。”
    她望著他的眼,想從其中看出言不由衷,看出他隱藏的野心和抱負。但是除了真摯平靜,她什麽也看不到。
    該信嗎?
    腦子裏仿佛有兩個人在打架,一個說:他能把這樣的秘密告訴自己,說不定真是放棄了複國的大業。但是另一個聲音在反駁:別傻了,沒有一個男人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當
    皇帝的夢想。
    “我能相信你嗎?”
    “無歸,我說過你要信我。”
    “好,如果我信你,你是不是真的放棄複國?你敢發誓嗎?”她說完後覺得自己有些幼稚,要是誓言可信世間哪裏還有那麽多的負心之人。“行了,你別發誓了。無論你說的是不是真的,眼下我除了相信你似乎並無其它的法子。”
    “你有。這裏隻有我們兩人,你要是不信我,大可以現在為民除害,替大啟除掉我這個禍害。”說著,他將匕首遞給她,“你可以現在殺了我。”
    那匕首的尖上,還殘留著他的血。
    殺了他?
    她心頭一震看向他的眸,他眸底深如晦,平靜得仿佛在談論別人的生死。她恍惚相信,若是她真的動手他必不會躲讓。
    “我……信你便是。”
    “我就知道你會信我。”
    “要是我不信你,現在把你殺了,你甘心嗎?”
    他靠得更近將她緊緊抱住,她微一愣便由著他去。他的頭埋在她的頸間,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肌膚之上。
    “能死在你的手上,我自是甘心。”
    她的心狂跳起來,一個男人願意把命交到一個女人的手上,這代表什麽?從昨天到今天,她受的震撼一次比一次強烈,這個男人就是一個瘋子。
    但就是這個瘋子,她卻願意相信。
    “你這麽做,不怕愧對列祖列宗嗎?”
    “祖宗啊…”他眼眸中重新露出譏意,深深嗅了一下她身上的香氣,“先人隱去姓氏獨獨苟活,本就已背叛原氏先祖。我姓姬,何來愧對原氏一說?”
    “其實這件事情你原本可以不用告訴我。”
    這是她的心裏話,在她看來便是至親也有許多不便訴之於口的秘密。他既然不打算複國,何不將這個秘密帶進棺材裏。她難道不知道女人善變,萬一她變了心這個把柄足可以置他於死地。
    “我想讓你心安。”
    她神色微怔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知曉她女兒身的秘密,這是她最大的軟肋,她的不安她的裹足不前皆是因為此。所以他把自己是原氏餘孽的身份告之,這樣她同時也捏住了他的死穴。
    竟然隻是為了讓她心安,他便將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在她的眼前。這番用心良苦,她無言以對。
    從他懷裏抬起頭,她的眼神中還帶著一絲懷疑,想從他的眼中看出什麽端倪。為了一個女人放棄自己的大業,這樣的男人有嗎?
    “我…值得你這麽做嗎?”
    “值得。”
    這兩個字擲地有聲斬釘截鐵,且毫不遲疑。
    說不感動是假的,她再是當了二十二年的男人,也依然改變不了她是一個女人的事實。女子原就比男子更加感性,更容易心軟和動情。
    一個男人為她至此,她若是還扭扭捏捏那就是矯情。
    “好,那我們就這樣吧。反正我們彼此都掌握著對方致命的把柄,如果真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就弄死你,反之亦然。”
    他神情重新緩和下來,唇角含笑,“好,若我真有異心,你便為民除害。”
    她心一鬆,眉微微一挑看向那大開的壁門,“我們還要不要進去看看你祖上留了多少金銀財寶?”
    “也好。”
    一進洞穴入目之處是堆得滿滿當當的大箱子,地上散落著鎖頭。有些箱子已經腐爛露出裏麵的財寶,還有些滾落在外。
    在這暗無天日的洞穴之中,原本璀璨奪目的金銀早已失了原有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