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坦白
字數:9390 加入書籤
采翠不在,脖子上裹著藥布的花姑伊然成了晏玉樓的丫頭。她瞧著那十壇香醋搬上姬桑的馬車, 眼神說不出的驚訝。
“侯爺, 真想不到國公爺竟然愛吃醋。”
晏玉樓努力裝成正經的樣子,憋著笑。
“個人口味, 不過此地的香醋味道確實不錯。到時你去要一些過來, 想來信國公不是小氣之人。”
話音一落, 便見程風揚板著一張臉過來。他先是看到馬車邊的花姑, 並未看到在馬車一探出頭的晏玉樓。
花姑脖子上包紮得很是醒目, 一看就是傷到了那裏。程風揚之前已從晏實口中知道一些情況,當真見到人,心裏的關心變成濃濃的嫌棄。
“你個蠢丫頭,躲都不會嗎?還弄了一身的傷, 真是有夠笨的。”
隨手丟出一瓶藥,施舍般道:“拿去用吧, 這藥去疤最好。本來就生得醜,要是再留疤還有哪個男人願意娶你。”
花姑向來不在意外表,也沒想過嫁人的事。一看那瓷瓶精致,猜想裏麵的藥必是金貴的, 哪裏敢受如此大恩。
她連忙擺手, “公子, 不用了, 侯爺已經給過我一瓶。再說我皮糙肉厚,留些疤也是不打緊的。”
侯爺給她的藥她用得已經很是心疼,不也再浪費其他的貴重藥。
程風揚一口老血堵在喉間, 這叫什麽鬼話。什麽叫留些疤也不打緊,這死丫頭到底還是不是女人哪。
當下惱也不是氣也不是,隻用一雙桃花眼幽怨地瞪著。瞪得她心裏發毛,跟著打起鼓來,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程公子小氣得緊,以前在國公府時總捉弄她。不讓她吃好又故意整她,她實在有些拿不準他的意思。
“公子,那個我要上車了,你快些過去吧,阿樸大哥在等你呢。”
說完,她就想上馬車。
這時程風揚才看到晏玉樓,晏玉樓眼神戲謔,看得他頓時滿臉通紅。
“程公子以德報怨一片善心,先前我還擔心花姑在你府上會受氣,不想你如此關心她。說起來也是她的福氣,我在此謝過程公子。”
程風揚心下一抽,說不上話來。心想自己到底怎麽了,不就是一個野丫頭何值得他如此上心。他不過是看她可憐不與她計較,不成想那死丫頭沒心沒肺,半點沒有察覺自己的一片苦心。
罷了,一個丫頭而已。
“侯爺客氣,學生向來體恤下人。這藥既然送出萬沒有收回的道理,不如侯爺替學生轉交,勞煩了。”
晏玉樓含笑表示會勸花姑用藥,晏實有眼色地把藥接過來。
程風揚道過謝神情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馬車邊,不明白心裏那泛開的淡淡惆悵和酸澀是為哪般,千般思緒最終化成一聲長歎。
抖開扇子,搖了幾下,神態風流地上了馬車。
另一邊的馬車內,晏玉樓把玩著那個瓷瓶。不用打開聞她都知道這是上好的金瘡藥,不僅見效快而且還不留疤。就這麽一瓶價值百兩,不比自己給花姑的差,足可見程風揚的心意。
“你為什麽不肯收他的東西”
“我不敢,這藥看上去很貴重。我…我受不起…”
花姑低下頭去,兩隻手絞在一起顯然很是不安。做為一個女人,再是粗枝大葉隻怕也感覺出有點不對。她不過一個丫頭,公子為什麽會給她用這麽貴重的藥?心裏隱約有些想法又不敢去想,生怕是自己想多徒生笑話。
晏玉樓猜到她在想什麽,倒是有些讚同她的做法。以她的身份,若是程風揚真有什麽意思也隻有做妾的份。
清河程家是什麽門第,那
樣的世族大戶根本不可能接納一個平民孤女。甚至做妾都是千難萬難,頂多是個通房。
“你做得沒錯,不過一瓶藥而已你不用想太多。”
花姑聽晏玉樓一說,才把藥收下。
從莽縣出發走上官道,一路西行。途中但凡打尖住店,飯桌上都會有莽縣香醋燒的菜。不說花姑以為自己發現信國公愛吃醋,就是程風揚也是頭一回知道自家表哥是個無醋不歡的人。
阿樸一臉苦大仇深,要不是自己護主不利國公爺怎麽會跳下懸崖。必是那幾日吃了一些苦頭,國公爺才會口味大變。
他自以為猜得沒錯,一張臉越發擰成麻花。
一行人快到滸洲府城時,終於追上采翠和平兒。主仆舅甥相見,都有說不完的話。眼看著自家侯爺抱著表少爺關切問話,采翠幾番欲言又止。
終於等到主仆二人獨處時,采翠憂心自責。
“侯爺,都是奴婢大意,您責罰奴婢吧。”
“我何事要責罰你?”晏玉樓問道。
采翠不敢看她,隻將隨行的箱籠打開,翻開上麵的衣物露出底下的月事條和棉包。她這才恍然大悟,神情複雜。
“侯爺,奴婢大意居然忘記提醒您。您這次是怎麽過的…?”
晏玉樓沒有想瞞采翠,做過自己的貼身丫頭,又是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人,這樣的事情瞞也瞞不住。
她慢慢坐下,示意采翠也坐下。
采翠見她臉色鄭重,不由心往下沉。腦子裏閃過無數的可能,最令人膽顫心驚的便是有人識破侯爺的身份。
那可是欺君之罪!
“侯爺…”
“別怕,沒你想的那麽糟糕,隻不過有些棘手。”
采翠的心因為她這句話忽落忽起,心重新提起來。臉上慘白一片,唇抖著眼神不安地看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她忽爾一笑,“你別緊張,不是壞事。”
“侯爺,您莫嚇奴婢…”
采翠的表情像哭一樣,晏玉樓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傻丫頭,我什麽時候嚇過你。確實不是壞事,但對我們而言很是棘手。我這次根本沒來月事,你可還記得那次我們去常山伯的事嗎?”
“那次侯爺您…”
采翠驚駭起來,她記得侯爺那次回來多有狼狽。當時侯爺說沒事,讓她不用擔心。難道其中還發生了什麽事情?
重提舊事,晏玉樓眼神晦澀。被人下藥算不上什麽光彩的事情,下藥後與人一場桃花醉春風更不是什麽值得說道的事情。
然而當時的桃花雨落,到如今已結碩果,終是瞞不住人。
“那次啊…我被人下了藥,然後找了一個男人。”
“那…那…您是…”
她淡然一笑,輕輕用手合上采翠微張的嘴,“別太驚訝。世間有男女,男女交合繁衍生息本就是天道法則。我得天眷顧一舉得子,我們侯府後繼有人,你當替我高興。”
采翠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隻想給自己一個耳光大哭一場。侯爺是什麽身份,便是真要生孩子,也不應該隨便找一個男人。
“侯爺…”
“你怎麽還哭上了?傻丫頭,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這孩子既然來了,萬沒有不要的道理。我晏氏香火不能斷,所以我才說棘手。不過我相信有你們在,我們定能渡過難關。”
她定定看著采翠,采翠拚命抹著眼淚,努力扯出笑臉。
“侯爺說的是,奴婢高興。咱們府上要有小主子了,老夫人要是知道還知歡喜成什麽樣子…就是…嗚…”
采翠不敢問那個男人是誰,隻在心裏替自家侯爺委屈。侯爺沒有提那男人,怕是身份很是不堪。像侯爺這樣的金枝玉葉,竟然被人陷害淪落到委身一個低賤的男子。一思及此,她的心就跟刀割似的。
晏玉樓拍著她的肩膀,“好采翠,你快別哭了。”
“奴婢不哭,侯爺您想吃什麽?奴婢去替您做。”
“不用了,這事有人操心。”
采翠不疑有他,以為侯爺把吃食的事情交給晏實。晏實的忠心沒人能比得上,有他照顧侯爺的飲食定然是妥當的。
可是當他們與姬桑一行人共同用飯時,聞到滿桌的醋香,她愣了半天。
這時花姑低語,“采翠姑娘,這些菜都是國公爺吩咐的。你是不知道,這一路我們都這麽吃,吃得我天天冒酸水。”
采翠心一驚,“你是說信國公吩咐的?”
“是啊,也不知道國公爺胃口如此怪異,居然頓頓都不少了香醋燒菜。”
可憐他們這些下人沒人敢說,她不過是一個丫頭哪裏敢提。連程公子都不敢說,何況像阿樸那樣的忠仆。
剛開始她還覺得挺好吃的,但是同一種口味天天吃,是個人都會吃膩。真難為侯爺,跟著國公爺這麽吃居然麵不改色。
采翠的心忽上忽下,不敢去深思。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自家主子和信國公飄去,心突突直跳。之前沒注意,現在再看隻覺得主子和信國公之間有些說不上來情愫。別人看不出來,但她能清晰感覺自家主子在信國公麵前很是放鬆,那種放鬆就像在她和老夫人的麵前一般。
“國公爺確實與外麵傳的不太一樣。”
花姑聽了,很是讚同:“國公爺本就是個好人,我在他府上時總聽下人提及。他不喜人近身,卻極少責罰下人是個好主子。這一路他從未有過不耐之色,你看他和侯爺都成朋友了。”
采翠小心看一眼自家主子的臉色,侯爺與國公爺本是對頭,如果能做朋友那意味著什麽?她深吸一口氣,心裏亂成一片。
“傳言總是誤人,那些亂嚼舌根的人還曾誣蔑過我家侯爺,卻不知我家侯爺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
“自是的,侯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姬桑晏玉樓和程風揚一桌,他們下人一桌其餘侍衛分開來坐。這一頓飯吃下來,唯有晏玉樓一人覺得合胃口。其他的人對飯菜倒是沒有太多的要求,隻不過連續吃了多天同樣的菜式難免膩味。
菜是姬桑定的,程風揚不敢有異議,其他的人更是不敢說半個字。
入夜住店,采翠服侍晏玉樓躺下,遲疑道:“侯爺,我們與信國公同行,萬一他覺察出什麽,或是他存了什麽壞心思,我們怎麽辦?”
晏玉樓原本閉著的眼睛睜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她的心快跳到嗓子眼,頭搖得厲害,“奴婢是擔心您…信國公一直針對您,奴婢怕他對您不利。”
“國難當頭,信國公是個拎得清的。朝堂之上政見不同,那是難免的。若是有人想動搖國本,我與他自是站成一線,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出手。”晏玉樓故意說得正經,眼見著采翠緊張的模樣,不再打趣,“再者,他不是外人。”
一句話,采翠立馬明白了。
不知為何,原本應該是更讓人驚嚇的事實,她愣是長長鬆一口氣。原因無他,隻因信國公無論長相地位都能配得上自家侯爺。
侯爺與這樣的男子有肌膚之樣孕育子嗣,她覺得不委屈。
當下不知為何,她突然大哭起來。
晏玉樓被她一哭,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這
個傻丫頭,難道她以為自己和姬桑扯上關係,以後就要受製於人嗎?
“傻采翠,我心裏有數,他掣肘不到我。”
“不…奴婢不是因為這個哭…”她抬起頭來,淚水滿臉,“奴婢是高興…是高興…奴婢還以為…幸好是信國公…”
主仆多年,晏玉樓旋即明白她要表達的意思。心裏莫名覺得安慰,隻有真正在意自己的人,才會計較這樣的事情。
說實話,和姬桑春風一度,自己不委屈。
“好了,別哭了。”
采翠止住哭聲,依舊哽咽。
“那…國公爺會不會和您搶…”
她們果然是主仆,晏玉樓莞爾一笑。猶記得自己剛得知懷孕時,也和采翠一樣的想法,就怕姬桑和自己搶孩子。
“不會。”
得到這個答案,采翠總算破涕為笑。
此時門外響起敲門聲,她抹幹眼淚走過去開門。見到門外清冷高大的男子,略有些不太自在。想到如今他和自家侯爺的關係,默默將人請出去自己守在外邊。
姬桑心下明了,徑直坐到床邊。
“今日如何?”
“還行。”
她說的是實話,這幾日許是菜式對胃口,她沒有再吐過。要是總吐個不停,難免會引來別人的懷疑。
這個孩子,當真是個省事的。
他眼神柔和,視線從她的臉上移到被子上,定在她的腹部。“明日我要折回饒洲,若是滸洲有什麽異動你先不要行事,即刻讓人通知我。”
“可是饒洲出了什麽事?”
“程梁被刺。”
她倒吸一口氣,之間路過固縣裏她就覺得饒洲很亂。一個小小的縣令敢那般明目張膽斂財,身後的人定然不是等閑之輩。
如今程梁遇刺,饒洲說不定已經亂了。
“有人想挑起大啟內亂,從京中科舉舞弊到滸洲饒洲之亂,我總覺得背後之人織了一張大網,想要將我們網在其中。”
他神色微冷,大手隔著被子撫上她的腹部。
“何人為漁,何人為魚,眼下尚不能定斷。無論背後之人在做什麽,其目的並不難猜。我之前另有打算在其中有些布局,你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她不置可否,他之前想光複原氏肯定有一些暗招。比起他來,她就是一個溫室裏的傻白甜。這種陰謀詭計,就讓他去處理吧。
“依你來看,是誰做的?我覺得這一路行來,都有淮南王的手筆。你說他若真為平衡之術,用得著行如此蠢事嗎?”
什麽攝政王,什麽平衡之術,就跟鬧著玩似的。
“有時候計不在高明,奏效就行。無論是不是他,最後終會真相大白。你安心養胎萬事有我,切記不可和從前一般不管不顧,應謹記你如今並非一人。”
她笑了起來,隨手一撩頭發。因為出門在外她從不敢放鬆,寢衣之下依舊纏著布條。便是她此時散著發添了一分女氣,外人也很難將她與女子聯想到一起。
“我倒是不知,你什麽時候如此婆婆媽媽。”
“無歸,你答應我。”
他臉上寫滿不放心,手不由自主捧起她的臉,迫使她與自己對視。天知道他多想時刻與她呆在一起,守護在她的身邊。
然而滸洲之事一日不了,終究是個隱患。
她正色起來,便是他不交待她也知道輕重緩急。
“好,我答應你。”
臨別之夜,千言萬語最終化為唇齒間的依依不舍,他清冽的氣息與她的幽香攪和在一起,
久久不願分開。
采翠守在門外,估摸著近一個時辰才聽到開門的聲音。那清冷高大的身影離開,轉眼消失在另一間客房中。
她深吸一口氣,這才若無其事地進房間。眉眼始終垂著,手下利落地收拾東西,不敢去看自家主子。
晏玉樓半靠在床頭,瀑布般烏黑的發散著,精致的五官明豔動人襯得那唇色越發的光彩奪目,令人不敢直視。
采翠不經意抬頭,便看到自家主子如此嬌豔的模樣,那紅得厲害的嘴唇似乎被咬破了。當下心跳得厲害,她再是未經人事也知道男女獨處一事會做些什麽。
事不關已時,她也曾與府中丫頭們議論過一些京中各家內宅之事。不成想冷清如信國公,在麵對自家侯爺時竟是如此熱烈如火,居然將主子的唇都咬破了。
思及此頓時麵紅心跳,重新低下頭去再也不敢抬起。
心裏恍惚地想著有信國公這樣的父親,還有侯爺這樣的母親,小主子該是何等的玉雪可愛。小主子若是個小世子,以後不知要傷多少京中貴女的心。如果是個小小姐,不知有多少世家公子望穿侯府的高牆。
一時之間,她無比期待起來。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新電腦版 ,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