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府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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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業一千三百五十四年,流藍曆六十三年六月二十八日。
宜嫁娶,訂盟,納采,冠笄,會親友,祭祀,出行,納財,入宅,起基,修造,牧養,安門。
興德帝親自賜婚,戶部尚書之女林樂瑤,南平侯府世子李霖沐,結秦晉之好,百年同心,正是六月二十八這個諸事皆宜的日子。
南平侯府,清平小築。
阿秀坐在秀床前繡著一副並蒂雙開蓮花圖,紅色的並蒂蓮已繡了大半,這刺繡她剛學沒多久,繡的不過是差強人意罷了,隻是紅蓮並蒂,著實喜慶。
阿秀聽著外麵隱隱約約的喜樂聲,心下驚奇,是何黃甲貴胄娶親,聲勢這般浩大?連南平侯府的後院都能聽見這敲鑼打鼓之聲。
“繁枝,是哪戶人家娶親,竟這般熱鬧?莫不是哪位公主下嫁?”
阿秀將手中紅色的線穿過針眼,並作兩股,打了個結,刺向紅色半成的蓮花,輕聲細語的打趣道。
繁枝本就提心吊膽,生怕太太好奇,問到這個問題,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這叫她如何作答?
阿秀半晌也聽不見聲音,微微偏頭,看著繁枝,眼睛裏問著:“怎麽不見說話。”
繁枝低著頭支支吾吾,不敢說。
“說。”
別看阿秀平日裏柔柔弱弱的樣子,說起話來也是輕聲細語,而一旦嚴厲起來,卻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當下繁枝嚇的一哆嗦,“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求饒的說:“太太,世子爺吩咐過的,奴婢不敢說啊!”
阿秀聽了繁枝這話,指尖猛的刺痛一下,殷紅的血珠進入紅蓮中,她放下手中的針線,垂眸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磕頭的繁枝,有些意語闌珊的說:“我累了,服侍我安寢吧!”
繁枝聽了這話,當下舒了一口氣,低眉順眼的回答道:“是,太太。”
阿秀順著繁枝的攙扶起身,看著繡了一半的並蒂雙開蓮花圖,歎了口氣,“將這些都收到偏間了吧。”
偏間一般存放的都是不太常用的物什,放了進去就算了棄了。
“太太,還沒繡完呢,多可惜!”
“是啊,可惜了。”
阿秀用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去繡這幅並蒂雙開蓮花圖,手上不知紮了多少個針眼,眼看著就要成了,真是,可惜了。
“太太,天色也不早了,可吩咐下人們擺飯?”
繁枝小心翼翼的扶著跟前的太太,縱然世子爺娶了嫡妻,還是將太太放在心上的,她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阿秀走出房門,透著紅瓦高牆四角的天空,看著天邊的豔麗淒美的晚霞,喜樂之聲更加近了,仿佛近在耳前,她突然想看看,看看堂堂南平侯府世子迎娶嫡妻是個何等盛況!
可還沒等她走到清平小築的門口,就恍然,自己現在還在禁足之中,不能出去,與閑雜人等不得接觸。
當初,本以為他隻是惱了她,才讓她閉門思過,眼下看來,不過是早有預謀罷了。
“太太,可擺飯?”
繁枝亦步亦趨的扶著阿秀,見她沒有出清平小築的門,微微放鬆了下,才出言重複道。
“不必了,繁枝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阿秀擺了擺手,示意讓繁枝退下,繁枝見狀,從善如流的道了句:“是,太太。”
莫了,她還偷偷抬頭看了阿秀一眼,心下忐忑,莫不是太太看出什麽來了?是了,太太雖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心思卻靈敏的很,這怕是要告訴世子爺,太太知道了。
阿秀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的中央,看著晚霞一點一點的消失,晚風吹皺裙擺,笑的有些悲涼。
嫡妻。
三個月前,她進侯府的門,不過是一頂青色的小轎,傍晚的時候,從侯府的偏門給抬了進來。
就連身上的嫁衣都不是鮮豔的大紅色,而是膚淺的桃紅色,那晚,李霖沐憐惜的看著她。
“他日,我定還你一個盛世紅妝。”
阿秀覺得自己聽到這話,便知足了。她不過是一個不懂女工,不知女戒的無知女子,自從被世子從湖裏麵打撈起,她便是他的了,因為除了他,她誰也不識得。
被李霖沐帶到府上,當時的她就如同新生的嬰兒般,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會。
是那個緩帶輕裘,一襲白衣的男子將她從冰冷的湖水中救起,親手教她規矩,親手為她束發,親自跪求母親開恩,將她迎娶。
其實,她還記得世子的母親,也就是當今興德帝的親妹妹雅德公主看她的眼神。
仿佛她就是一個泥點子,不小心濺到了他兒子身上,而她這個做母親的,卻怎麽洗也洗不掉。
李霖沐想要收她進房,結果雅德公主勃然大怒,不過是個鄉野村婦,如何配得上她兒子?暖床的丫鬟自有她這個做娘的把關。
可是最後她還是妥協了,默許李霖沐將阿秀收入賬中。
阿秀還清楚地記得,李霖沐說心悅她之後便離開了,兩天後,那個白衣溫潤的男子一身灰塵,發絲淩亂,眼中布滿血絲,歡天喜地的跑到她跟前:“阿秀,母親同意了。”
阿秀聞言微微一笑,主動上前抱住滿身狼藉的李霖沐,輕輕的說:“沐之,我很是歡喜,能夠成為你的人。”
李霖沐也回抱著她,兩個人都笑的像個孩子。
就好比他們是故事裏的主角,經曆了萬般刁難,終於走到一起的良人一般。
那一夜算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可是,她沒有落紅,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麽,或許她根本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麽?
李霖沐那夜抱著她,不像一開始那麽小心翼翼,那麽溫柔憐惜,反而像發瘋的野獸,不停的運動著,完全不顧她的求饒,直到黎明破曉,他才緊緊的抱著她,喘著氣說:“阿秀,阿秀,你是我的。”
阿秀當時的嗓子都哭啞了,可她還是啞著嗓子說:“沐之,我是你的。
因為阿秀可以感覺到,他愛她,而她也愛他。
沐之是李霖沐的字,隻有親近的人才會如此叫,阿秀從來都是這麽叫。
李霖沐聽到這話,就如同吃了□□一般,親吻著阿秀的額頭,一路向下,阿秀皺著眉頭喊著不要,可是仍然擋不住李霖沐的攻擊,一夜,風光旖旎。
翌日,等她醒來,發現自己已經換了幹淨了衣裳,渾身清爽,而李霖沐也在房間裏,在榻上看著閑書,見她醒來,便道了句:“醒了?”
“嗯,有些口渴。”
阿秀懶洋洋的躺在床上,看著那個白衣的男子,神情慵懶極了。
李霖沐輕笑一聲,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水,喂到她嘴邊“就知道你會渴,溫的,喝吧!”
她卻眼尖的看著他寬大袖袍裏纏著白色的紗布,“這是什麽,你怎麽受傷了?”
李霖沐卻毫不在意,將袖口遮住“無意中蹭破了點皮,紀翔卻大驚小怪,非要纏了紗布,無礙的。”
“也不小心著些!”
阿秀嗔怪道,有些心疼,昨天還好好的。她不知道的是,一大清早,她尚在熟睡中,雅德公主身邊的大嬤嬤便來了,說是要白喜帕,以便登記在冊。
李霖沐將早就準備好的白喜帕交給了嬤嬤,“有勞了。”
大嬤嬤一看白喜帕,殷紅點點,如同盛開的梅花,這才露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世子真是折煞奴婢了,恭喜世子喜得佳人。”
而李霖沐並不言語,隻是微微點頭一笑,白衣如雪,公子翩翩。
阿秀說罷就著李霖沐的手喝了些水,緩解了口渴,又有些昏昏欲睡,而李霖沐就在旁邊的軟榻上靜靜地看書。
清清閑閑,歲月靜好!
這三個月來,李霖沐一直寵著她,她本該知足的,本該知足的,可是現在他就要娶妻了,她怎麽就這麽難過呢。那個笑的像個孩子的男人娶了嫡妻,前院應該是賓客滿座,歡聲一片吧。
隻是他呢?他也歡喜嗎?
最後一抹餘暉也隱匿在天空中,阿秀動了動她站的有些僵硬的身子,緩步走向房間。
阿秀覺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胸口一陣一陣的悶痛,她踉踉蹌蹌的倒在自己的床上,那她呢,她該怎麽辦?
自她被李霖沐救起,已有半年,她再也不是那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無知村婦,現在的她,學會了女工,也會背女戒,侯府的規矩她也一一學了。
她學會了在外人麵前向李霖沐行禮,稱呼他“世子爺”,她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妾,不能穿正紅色的衣服,她還知道,自己竟不是清白之身!
這令她羞愧,甚至讓她無法怨恨李霖沐娶嫡妻,畢竟,她的確是配不上他的,那個風光霽月的男人。
如今,她該如何自處?
君來正是眠時節,君且歸休。君且歸休,說與西風一任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