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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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狂風忽驟,吹落幾許花殘。
    窗台刻著繁花的梨花木上還透著斑斑的濕跡,推開窗戶,抖露出零星的幾滴雨水。
    阿秀看著窗外葡萄的藤蔓更加的生機勃勃,綠意盎然,地上散落著或大或小,或輕或紫的小葡萄,一夜的狂風暴雨,帶來的是死亡還是新生?
    繁枝帶著食盒,進了清平小築。一眼就看見站在窗口吹風的阿秀,連忙放下手裏的食盒,拿了件外衣披在阿秀身上,嗔怪道:“太太,風大,當心著了涼。”
    阿秀感覺身上一重,轉頭看向繁枝,微微一笑,晨風吹拂著阿秀的頭發,柔順極了。
    “無礙。”
    繁枝將吃食一樣樣的擺出來,簡單的四小樣,一碟芙蓉糕,一碟棗泥糕,一份兒蓮子羹,還有一小籠蟹黃包。
    “太太,先且用膳吧!”
    繁枝將飯食擺好之後,就站在阿秀的身後,準備服侍她。
    這時候進來一個小丫鬟,身著青衣,綰著雙丫髻,代表著是府裏的三等丫鬟。一進來,就跪在地上:“啟稟太太,世子妃身邊的錦書姑娘親自來告,世子妃邀您去花園賞荷。”
    阿秀聽了之後,神色淡淡:“好了,我知道了,你告訴錦書,我會去的。”
    繁枝在一旁小聲的說:“太太,要不還是不去了吧,世子妃剛查出來有孕,若是出了什麽意外…”
    那個青衣的小丫鬟話傳到了就她退了出去,有些事情,不是她這個三等丫鬟可以參和的。
    “我正好有些話與世子妃說,想必她是不會為難我的。”
    阿秀安撫著繁枝,這個丫頭子呈遞了投名狀後,倒真是一心一意為她著想。
    “太太,今兒個梳個什麽發式?”
    繁枝知道自己勸不動阿秀,轉而問其他的了,隻是暗暗決定要把世子叫去,這樣是世子妃縱使有什麽陰謀詭計,也是徒勞白費。
    阿秀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裏麵倒映的麵孔,什麽時候她眉宇間竟多了份閨怨?
    這一個月,她太煎熬了,眼下林樂瑤有了身孕,她突然解脫了。本來就不屬於侯府,又何必強求?
    有些時候,苦苦的堅持,堅定的信念,不過在一瞬間就可以崩塌。
    “太太?”
    “嗯?”
    阿秀回過神來,疑惑的看著繁枝。
    繁枝見狀已是不怪,這一個月來,太太總是恍恍惚惚的,於是她又重複了一遍。
    “今兒個梳個什麽發式?”
    “梳個簡單的反綰髻吧。”
    “是。”
    阿秀穿戴整齊以後,帶著繁枝來到了花園,遠遠的就看見世子妃林月瑤站在荷花池邊。
    她身穿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精致奢華的衣服包裹著她窈窕的身段,潑墨般的秀發高高挽起,梳了個同心髻,斜斜的插了支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和鑲珠寶蝴蝶金簪,手持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扇動之間隱約可見皓腕上的鑲寶雙層花蝶鎏金銀鐲。
    當真是貴氣無雙,好一個雍容華貴的美人!
    林樂瑤聽見動靜,扭頭看向阿秀,用宮扇捂住嘴,不由得嗤笑一聲。
    阿秀穿著桂子綠齊胸瑞錦襦裙,外罩雙襟薄紗,頭上就帶了一支檀木箜篌簪,如同夏日裏的一抹綠,清新淡雅,但林樂瑤卻看阿秀處處都透著一股小家子氣,就連她的貼身丫鬟,都比阿秀的這身打扮要大氣的多。
    “妹妹,這可是來了,這身打扮,正符合妹妹的氣質呢!”
    林樂瑤笑語盈盈地說道,表麵上一副親親熱熱的樣子,卻在內地裏諷刺阿秀身份低微,穿不了什麽華貴之物,就適合這簡單的衣裳。
    “世子妃過獎了!”
    阿秀今天就是故意穿成這個樣子的,對於林樂瑤的冷嘲熱諷,她也無心去反擊。而頭上的這支檀木箜篌簪是她在來侯府之前,就戴著的。
    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時候繁枝悄悄的退下了。
    “今天我來是想…”
    林樂瑤跟阿秀就站在蓮花池旁,阿秀話還沒有說完,林樂瑤就打斷她的話,靠近她,用隻能兩個人聽見的聲音說:“阿秀,其實你並不我差什麽,論相貌,論身段,你都不差,隻是可惜你沒能投個好胎,區區一個賤婢,居然妄想和世子相愛!”
    阿秀聽到林樂瑤這尖酸刻薄的話,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世子妃,我想你誤會了,我今天是…”來告別的。
    “誤會?你說的好聽,新婚之夜的恥辱我林樂瑤永世不忘,這些都是你給我的。”
    林樂瑤身上環佩叮當作響,一步一步的靠近阿秀,也在步步的靠近蓮花池邊。
    “馬上,這侯府便沒你容身之地了。”
    林樂瑤臉上揚起一個詭異得逞的笑容,阿秀似乎意識到什麽,不由自主的往後退,與她拉開距離,可是那時候已經晚了。
    “啊!”
    林樂瑤一個身形不穩,直接掉入了蓮花池裏,那驚恐的叫傳的老遠。
    阿秀一看就知道這是林樂瑤的把戲,怕是她一伸手拉,所有人都會指責是她將世子妃推下水的。
    既然如此,她想掉便掉吧。阿秀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李霖沐匆忙趕過來看到的不是林樂瑤百般的侮辱,欺負阿秀的場麵。反而是林樂瑤失足掉進水裏,而阿秀就站在她旁邊卻不願施以援手。
    “樂瑤!”
    李霖沐想也沒想就衝到湖裏去救林樂瑤,可是湖裏此刻已經飄起一縷縷暗紅。
    等林樂瑤救上來的時候,她的下身一片通紅,鮮血染紅了衣服,紅色的血水滴落在地上,格外的觸目驚心。
    林樂瑤剛才有多華貴,現在就有多狼狽,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上全是蓮花池滑膩的汙泥,發釵散亂,蒼白的臉上全是痛苦。
    “阿秀,我沒想到你竟是如此狠心的女人!”
    李霖沐突然發現他以前愛的那個堅強善良的女子不見了,變成了一個可以眼睜睜的看著別人陷入危險中,縱然此事不是她所為,也真是太讓他失望了。
    虧得他還到處奔波,為阿秀找一個上得了台麵的身份,好有機會迎娶她為平妻。
    “我無話可說。”
    阿秀看著李霖沐緊緊著摟著林樂瑤,心裏仿佛有無數根針在一下不停的紮著,她不想辯解,無論他怎樣看她,都無所謂了。
    “你…”
    李霖沐眼睛通紅,狠狠的看著阿秀,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不辯解?這樣你謀害侯府嫡子的事一旦坐實,誰能救得了你?
    “既然世子是這般認為的,想怎麽處置,我聽候發落。”
    阿秀冷眼旁觀,這是一個泥潭,她怎麽就想不開,陷了進去呢,如今想要出來,倒是惹了一身的泥。
    愛情真是能讓一個人不管不顧,能讓一個人委曲求全,以為為了愛情,什麽都是值得的,殊不知,失去自我的那一刻,又談何擁有愛情?她,該早點明白的,而不是有所期待。
    李霖沐聽到阿秀的話,氣的渾身發抖,恨鐵不成鋼,阿秀,是他此生第一個愛上的女子,如何沒有感情?為什麽她不懂他呢?就不能像上次一樣體諒一下他?
    阿秀的再三忍讓讓李霖沐忘了,原本的阿秀是個什麽樣的人,縱使失去記憶,懵懂如孩童,但卻機敏過人,不懂得男尊女卑,也沒有夫大於天的概念。
    她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忘記了,當初正因為阿秀的這一點,才深深的吸引他。可是現在,他卻最恨當初他最愛的這一點,這般倔的性子,誰容得了她?
    “既然如此,諒你不是故意不施救的,就罰你十大板子,禁足三個月!”
    李霖沐自以為這樣的處罰已經對得起阿秀了,正好讓阿秀反省反省,也省的林樂瑤容不下她,可是林樂瑤卻不願意了。
    “爺,我們的孩子…”
    林樂瑤淒淒哀哀的叫著,她用一種怨毒的眼神看著阿秀,都是她,都是她,要不是她,孩子怎麽會有事?這可是世子的嫡長子!
    這時候雅德公主也來了,看到這一幕勃然大怒,不由分的讓下人打阿秀五十大板。
    “還請母親從輕發落!”
    李霖沐跪在雅德公主麵前,苦苦哀求道。
    “哼,這個賤婢害死的可是你嫡長子,打死也不為過!”
    雅德公主不為所動,雖然她心裏明鏡一般,但是仍然不願意放過阿秀。在後宮裏長大,女人間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她見得多了。
    “啪!”
    “啪!”
    兩個身強力壯的壯工,卯足了勁往阿秀身上打。
    繁枝跪在一旁捂著嘴,無聲的哭泣,太太身體本來就將將養好,如何受得了?
    阿秀趴在長條凳子上,嘴唇都咬出血了,仍然一聲不吭。
    雅德公主看著這一幕,更加怒氣衝天,大聲的說:“給我打,狠狠的打!”
    等打了二十大板,阿秀臀部已經血肉模糊,鮮血淋漓,殷紅的鮮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阿秀麵如金紙,可她就是沒有半句求饒,倔強的眼睛裏滲出生理性的淚水。李霖沐的拳頭攥了又鬆,實在忍不住了,衝出去張開雙手護住阿秀,厲聲說道:“夠了。”
    兩個打手聽到這話,心裏嚇得一跳,乖乖的停下。
    林樂瑤此刻沒有走,她非要堅持看著阿秀受刑,說這樣才能為她孩兒報仇,見李霖沐喊停,頓時哭喊著:“爺,這可是您的嫡長子啊…”
    “閉嘴!若不是你沒安好心,怎會落得如此下場,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林樂瑤哭聲一噎,也不敢說什麽話了,隻喊著累了,身上疼,要回明月閣裏養著。
    阿秀聽到李霖沐的話,看了李霖沐一眼,正好李霖沐也看向阿秀,這一眼,讓李霖沐觸目驚心。
    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怨恨也沒有痛苦,沒有往日的情意和溫情。
    阿秀覺得自己終於放下了,從此,阿秀不再是李霖沐的阿秀,阿秀就是阿秀。
    隻是可惜,林樂瑤從此不再是林樂瑤,而是世子妃。
    她不怨李霖沐明明知道不是她的錯,卻讓她受刑,畢竟是一條生命,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有些本以為這輩子都放不下的東西,突然間,不再看中了,於他,於她。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