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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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辭俯身, 指尖一抿,撚了撚。
    指腹間傳來類似羊脂的粉膩感。
    他仍迷惑著,但直覺有什麽事情正在變得不對勁, 臉蛋倏然燒得滾燙,捂著後頸直挺挺地杵在地上,腦海中放映起人生的走馬燈……
    幸好霍聽瀾還睡著。
    又過了半分鍾, 他咽了咽唾沫,俯身掀起一角緩緩扯了扯。
    如果手法夠輕,夠小心, 那說不定能在不驚動霍叔叔的前提下,把單子抽出來。
    想法很美好, 可惜還沒來得及實施,霍聽瀾便忽然翻了個身,毫無預兆地睜開眼, 目光直直投向葉辭, 一開口, 語氣清醒得像沒睡過:“怎麽了, 寶寶?”
    原始守夜本能使高級apha們能通過淺而短的睡眠快速恢複精力,腺體等級越高越傾向於淺眠易醒。
    況且, 那股泛著腥甜的香子蘭味都濃得嗆鼻子了, 想不醒都難。
    “沒,沒怎麽!”葉辭讓他這突如其來的一眼盯得險些蹦起來, “您睡, 睡您的,我去個……廁所。”
    霍叔叔這睡眠怎麽比……不是, 怎麽那麽警醒?!
    霍聽瀾旋身開了燈,手肘拄著枕頭支起上半身, 垂眸掃向他,一哂,揶揄道:“怎麽一股甜味兒,果汁灑了?”
    “啊,嗯。”葉辭一愣,心咚咚跳,順著話胡言亂語,“我不,不小心。”
    “怎麽半夜摸黑吃東西?”霍聽瀾溫柔地望著葉辭,徐徐關懷道,“晚飯沒吃飽,餓了?”
    “晚飯吃,吃得挺飽。”葉辭語無倫次,“我這,這不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麽,容,容易餓。”
    “喔。”霍聽瀾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微微一笑,親昵地責備道,“還灑一褲子……下次小心點兒。”
    葉辭眼神發空,竭力壓製住順窗戶跳出去一了百了的衝動。
    霍聽瀾泰然自若:“下次吃宵夜……帶我一個?”
    “下,下次帶您。”葉辭胡亂點頭。
    “喝的什麽果汁?”
    “草、草莓的。”
    “從哪拿的?”
    “……那什麽,廚房冰,冰箱裏。”
    “你還知道廚房在哪呢?”
    訝異的語氣。
    “……”
    看出小先生已經羞恥到問什麽都亂答一氣了,霍聽瀾人性泯滅地逮著他逗了好一通,說了一籮筐諢話。
    他的apha需求長期得不到滿足,加上喪偶後失而複得但愛人太青澀,腺體都沒發育全,一直看得見吃不著……
    心理上難免會憋出一些大病來。
    症狀表現為喜歡欺負小孩兒,越乖欺負得越歡。
    葉辭:“……”
    本以為霍叔叔是要給他解圍,給他台階下。
    結果怎麽越來越不對勁……
    眼見葉辭就要被調戲得昏迷了,霍聽瀾這才大發慈悲地收了神通,從櫃子裏翻出替換的衣物褥單等物品,放葉辭去了趟盥洗室。
    兵荒馬亂地收拾了一通後,霍聽瀾左忍右忍沒忍住,猛地將葉辭抵進牆角,戳破了窗戶紙,給他簡單“科普”了幾句。
    簡而言之,就是……
    “快長好了”。
    “能不能先別,別說這些了,霍叔叔……”葉辭耷拉著腦袋,臉紅得能煎熟雞蛋,羞恥得染上了哭腔。
    不止是脖子後的腺體,他已經徹底變成oga了。
    偏偏霍聽瀾把控出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半笑不笑地,堵著他說個沒完。
    為了能讓霍聽瀾暫時閉嘴,葉辭欲哭無淚地答應下一件事——
    關於他在某方麵欠缺的教育。
    其實早就刻不容緩了,之前關係沒定下來,有些話就連霍聽瀾都覺得燙嘴,想教也沒法教,現在總算能大大方方地教了。
    “……那就這麽定了?今天先不說了,回去慢慢和你說。”霍聽瀾純良一笑,又給人家甩鍋,“之前給你的科普讀本你也不看,我倒是想親自教你,但怕你臉皮太薄,誤會我借由頭占你便宜……正好趁暑假有時間,等過兩天回去了,一天一節課,一節上個四十分鍾,把那本書講完為止,這麽安排你看行嗎?”
    “行,都……都行。”
    “然後,什麽時候有時間……去醫院查查?”霍聽瀾意有所指地瞄向葉辭的肚子。
    葉辭哪敢說不行,隻盼著霍叔叔趕緊收手,說什麽都信口應下。
    霍聽瀾心滿意足,這才放他去睡覺。
    ……
    翌日。
    葉辭不願讓假期過度消磨鬥誌,仍與上學時一樣早早起來,利用早晨最清醒的時間背了一會兒古文和英語單詞,然後才去吃早飯。
    吃完早飯他就回房做題,壓力太大會起反效果,弦該鬆也得鬆鬆。他根據霍聽瀾的指導製定了一份學習計劃表,每天目標完成就休息,也算是給未來一年充充電。
    霍聽瀾說今天任務完成後會陪他到處玩玩,老宅這邊有馬場,能騎馬,附近還有射擊館,能玩兒槍。他到底是有玩心的,學起來勁頭十足,比預計的任務完成時間早了將近一小時,放下筆就興衝衝地找人。霍聽瀾沒在昨晚他們休息的房間,消息也沒秒回,他就隨便找了一位打掃房間的阿姨問,對方說霍先生在二樓茶室喝茶,他也沒多想,直接找了過去,結果還沒來得及敲門,就聽見茶室中林瑤輕輕柔柔的聲音傳了出來。
    “……他畢竟是你這位霍家家主的先生,將來多多少少要隨你出席一些場合,開了口,說話說得不利落,總歸是不大好的……”
    說的原來是他結巴的事。
    林瑤說得不無道理,措辭也委婉,可霍聽瀾仍回護著,話音裏含著笑,幾乎是在耍賴皮了:“他說不利落,不是還有我麽。我來做我先生的代言人,一樣的……”
    “哎呀,”林瑤笑眯眯地揶揄他,“就知道小辭是你的心尖兒肉,半句不順耳的都聽不得。”她不急不躁,徐徐勸道,“我知道,你怕他以為你嫌棄他不夠優秀,怕他自尊心受傷害,我都懂,所以我才不找他說找你說嘛,這本來也不是什麽急事,我也就是給你提個醒兒。”
    “知道您是好心。”霍聽瀾笑笑,輕描淡寫地岔開話題,不再和林瑤聊這個。
    他知道葉辭語言交流障礙的成因。
    上一世,葉辭是在婚後第二年才徹底放下心防向他傾訴了那些事。
    那是葉紅君的前夫,葉辭的繼父,一個低等級apha。
    這人在結婚前和葉紅君戀愛了大半年,一直表現得寡言老實,溫和敦厚,對母子二人千依百順無微不至,哄得葉紅君誤以為自己和孩子找到了後半生的依靠。
    然而,成婚幾個月後,那個人渣漸漸在他們母子麵前撕掉了偽裝。
    他具有相當嚴重的暴力傾向。
    而這一人格缺陷在他染上毒癮後變得加倍嚴重。
    或許是為了名正言順地傾瀉暴力,亦或純粹是為了給單調的暴行增添一些樂子,在常規的拳打腳踢之外,他還時不時會以“背課文”的名義來折磨當時年僅七歲的小葉辭。
    背誦的篇目當然不局限於小學低年級課本,為了故意刁難人,繼父有時甚至會找來一些艱深晦澀的文言文。
    在小葉辭背誦的過程中,錯字、漏字、磕絆……
    都會招致毒打。
    葉紅君去阻攔,就會一起挨打。
    對小葉辭來說,“背課文”在那段煉獄般的日子裏是恐懼的代名詞。
    而“說話”這一行為則常常伴隨著突如其來的毒打。
    那段時間的小葉辭經常是帶著一身傷去上學,細仃仃的小胳膊小腿,布滿青青紫紫的淤痕,丁點兒大的小孩子,三伏天都裹著長衣長褲,不然沒法兒見人。
    葉紅君一直在拚命保護自己的孩子,奈何她與apha的體力差距懸殊,離婚過程亦艱難漫長,處處受阻,甚至在成功判決離婚後也一直飽受騷擾。直到那毒蟲為籌措d資以販養吸,蹲了大獄,數年出獄後又因吸d過量猝死,他們母子的日子才徹底回歸了平靜。
    可惜這平靜來得太晚了。
    在遭受過一段時間的虐待後,小葉辭漸漸意識到,自己在正常說話時也時常會因緊張、焦慮等情緒而出現渾身冒冷汗、大腦一片空白等障礙,好像在被人強迫著“背課文”。而這一問題導致的緊張焦慮也在反過來不斷深化、加重這一問題……就這樣,惡性循環形成了。
    長大後,分化成a級apha的葉辭擁有了足以自保的能力,在想起繼父時也漸漸不會再感到恐懼畏縮,可交流障礙的問題已是根深蒂固,難以拔除。
    要有效矯正葉辭的口吃,心理方麵的治療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坎。
    對於這一類暴力侵害與虐待,一些自尊心敏感的受害者會傾向於隱瞞,霍聽瀾不確定現在的葉辭是否願意在精神治療師麵前揭開這道陳年的瘡疤。
    因此,在葉辭主動向他尋求幫助前,他絕不會向他施加任何壓力。
    ……
    茶室中靜了下來。
    葉辭不敢再逗留,躡手躡腳地正要退開,褲兜裏的手機卻忽然響了一聲。
    ——霍聽瀾給他回消息了。
    午後走廊靜謐,這一響連林瑤都聽得一清二楚,更逃不過高級apha的耳朵。
    霍聽瀾疾步走出茶室,葉辭溜出幾步後知道跑不脫,便訕訕地頓住步子,被堵了牆角。
    “還學會偷聽了?”霍聽瀾先是語氣輕快地調侃了一句,以示並不介意,隨即按住葉辭身後的牆用手臂將他圈禁起來,端詳他神色。
    見葉辭臉蛋騰地紅透了,不像尊嚴被刺痛的樣子,他這才放下心,不緊不慢地試探道:“都聽見什麽了?說說。”
    葉辭短暫地猶豫了下,抬眸,眼神平和,尋不到絲毫剝開傷疤時的痛苦掙紮,有的隻是坦誠與小貓兒般軟乎乎的依賴。
    “霍叔叔,其實我,我自己也想矯,矯正一下的。”葉辭微微羞赧著,開了口。
    “寶貝兒,怎麽這麽乖……”霍聽瀾溫柔一笑,怕他逞強,斟酌了下,輕描淡寫道,“出席場合之類的情況不用你考慮,你是我的先生,沒有人能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不想去的地方就不去,不想說的話就不說……明白麽?”
    “和這個沒,沒關係。”葉辭搖搖頭,神情不似作偽,“我一直沒,沒提過矯正的事,也是因為……我以前一,一天都跟人,沒幾句話,我想,想不起來。但是……”他上前一步,環住霍聽瀾勁瘦的腰,歪著頭把臉蛋搭在他肩上。
    這個角度,霍聽瀾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是他聽得出。
    “我就是希望以,以後能……沒障礙地和,和您,多說說話。”
    那是微笑著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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