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一路向前【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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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開學那次軍訓後, 葉辭在學校就不再像個透明人了,那些oga小男生的交際能力堪比一個加強連,十幾個人聚在一起比十幾個養雞場還吵, 和他們混熟了就約等於和全校都混熟了。
    被那群小o到處嘰嘰喳喳了一通,葉辭軟乎乎的性子與吊打apha的運動天賦在一天之內暴露無疑——有個隔壁班的oga訓練時偷偷帶了手機,在葉辭400米障礙跑時給他錄了一段並廣為傳播, 配了一首激情動感的,還在結尾用草莓棉花糖字體打出“oga之光”幾個大字,尬得葉辭直捂臉。
    天天把臉蛋板得像張小棺材板的美少年其實害羞又靦腆, 因為不善於和人交際才硬起頭皮裝冷峻,實際上逗幾下就臉紅, 在待他友善的同學麵前比糯米糍還軟,偏偏體育還優秀到嚇人……
    這下不止那十幾個oga小男生,女孩子們也被萌到母愛泛濫, 別的不說, 葉辭遇到卡殼的題目時都不太用找霍聽瀾講解了,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平均年齡比葉辭小一歲但仍頑強自稱“姐姐粉”“姨姨粉”的女孩子們齊心協力,一把英語一把數學地拉扯著這個一心向學的小學渣。
    當然, 這一波人氣暴漲後被葉辭吸引到的不止是oga和beta女孩子, 還有不少apha,之前看葉辭拽兮兮的他們不太敢下手, 怕碰釘子, 這下發現是紙老虎,頓時都蠢蠢欲動起來了。
    不過麵對撩騷的apha們, 葉辭仍維持著之前那張冷臉。
    戴婚戒或是宣布婚姻狀態對目前的葉辭來說還是過於張揚高調了,幹不出來, 得做做心理建設。
    但反正他自己清楚。
    他都已婚男人了……
    必須檢點。
    apppha追求者這一段被葉辭瞞下去了。除此之外,學校裏發生的大事小情他全都主動向霍聽瀾分享:體育課教小o們三步上籃而且在此起彼伏的“小辭好帥嗚嗚”聲中成功教會了幾個,午休時他們反向教他打遊戲還和他組隊開黑了……
    雖說是組隊給遊戲裏的oga主角換裝打扮。
    觸及的全是知識盲區……
    葉辭以常年衛衣球鞋牛仔褲的耿直審美為全隊打出了一個又一個曆史新低戰績,最後被小o們含淚踢出隊伍。
    葉辭瞠目:“我這個,打扮得,不好看嗎?怎麽就f級了……”
    小o們集體為葉辭的審美默哀。
    葉辭焦灼地舔舔嘴唇:“給她口紅用粉,粉的,看著不是挺像那種,洋娃娃的麽?”
    大家持續默哀。
    葉辭垂死掙紮,小聲問:“真不好看啊……?”
    “……那叫死亡芭比粉啦!!!”一眾小o異口同聲,淚流滿麵。
    青春朝氣,有笑有鬧有夥伴的校園生活來得遲了些,可它終究來了。
    葉辭的高中生活沒有留下遺憾。
    今年入秋後氣溫降得快,一場秋雨一場寒,操場的橡膠跑道上好像在一夜之間就灑滿了金紅的落葉,隨即,又在某個晚自習的夜裏悄悄覆了層清霜般的初雪。
    雖無科學研究表明,可基於葉辭自身的體驗,他感覺高三的時間流逝得比往日快許多。
    爆竹脆亮的炸響與寒涼的硝煙氣息尤在昨日,路牙根處的積雪卻已在煦煦的春光中暗自消融了。
    半個月、一個月,都在彈指間飛逝,像沒過似的。
    或許也是因為生活太規律了。
    霍聽瀾再不做人也不敢耽誤葉辭學業,之前趁著放暑假狠狠荒唐了一番,葉辭步入高三後他就恢複了以克製為主流氓為輔的行為模式。永久標記後葉辭每個月有二至三天發熱期,十分規律,他隻會在這兩三天放肆一番,其餘時間頂多是嘴上逗弄,過過幹癮。
    就這樣,葉辭過著一種兩點一線無盡重複的生活,與同學們手拉手淹沒在書山學海中,除去知識點和習題,每一天都像是上一天的複製,充實歸充實,但難免會覺得時間過得快。
    不過,在這複製粘貼般千篇一律的幾個月裏,也有幾件不同尋常的事發生,撩動起波瀾。
    楚家那位老爺子一年前暴病入院,人是搶救回來了,可身子骨徹底垮了,這一年來全靠著燒錢吊命。不知出於什麽心態,這位隨時可能駕鶴西歸的楚老爺子一直頑固地不肯立遺囑。楚家那幾房太太與各房子女間的遺產爭奪戰也就這麽斷斷續續地打了一年,比起為能多分財產而抓緊用試管技術“造人”並在三個月前與老婆喜獲龍鳳胎的二房次子,三房長子楚文林認回在外流落多年的私生子並逼迫其聯姻以求攀附霍家都算不上什麽騷操作了。
    這一大家子翻翻撿撿也挑不出幾個正常人。
    老爺子的財產畢竟有定數,誰拿多了,別人就要拿少,一群貌不合神更離的異母兄弟姐妹互相虎視眈眈,都恨不得從彼此身上連皮帶肉地撕一塊生嚼了,奈何戰線拉得太長,局勢已漸趨僵持,進入平衡狀態,誰也對付不了誰。
    就在這當口,霍聽瀾朝楚家這潭死水中丟了幾枚小石子,打破了平衡。
    他先是替葉辭償還了楚文林為葉紅君支付的巨額醫療費,債務清了,這對父子除去生物學層麵上的血緣再無瓜葛。
    楚文林此人做派油滑,認回葉辭後不大惡語相向,話不說絕,脅迫也是半隱半露的。起初還上演過幾輪悔不當初、爸爸願意補償你和你母親、apha年輕時難免在這些事上行差踏錯之類的懺悔戲碼,見葉辭不買賬他才收了戲癮。
    簡而言之,那幾個月的相處中他沒怎麽與葉辭撕破臉,更多是笑裏藏刀地惡心人。霍聽瀾如果隻是將葉辭當藥罐子,他自然不用怕,霍聽瀾真喜歡上葉辭了,那他年輕時有再多不對也是他們的媒人,又是葉辭親爹,將功補過,不至於被霍聽瀾記恨上。
    ——算盤打得劈啪響。
    然而,霍聽瀾知道此人早已爛到骨子裏,眼下尚未釀成嚴重後果,隻不過是因為葉辭這次早早進了霍家的門,他沒來得及罷了。
    上一世霍聽瀾也為了給葉辭出氣對楚文林出過手,當時他是從楚文林的夫人阮嘉儀這邊入手的——這對夫妻早已貌合神離多年,阮嘉儀身為名門千金,素來心性高傲,什麽都要跟人比,而且都要比人強。偏偏丈夫私生活糜爛,不僅搞出私生子,待她亦日益冷漠粗暴,甚至因濫j害她染病。她連個傾訴的地方都沒有,表麵光鮮,實則苦不堪言,加上阮家這些年來生意不順日漸式微,她沒有娘家依靠,隻得忍氣吞聲。
    霍聽瀾看出這一層,許諾給她一些好處,又貌似溫良地勸慰挑撥了一番,阮嘉儀果然忍無可忍,將楚文林這些年來做過的那些見不得光的髒事朝他抖了個幹幹淨淨……
    楚文林為人貪婪,偏偏楚老爺子一直死攥著大權不放,父子二人在這方麵倒是一脈相承。楚文林憋得狠了,欲壑難填,在經濟問題上手腳一直不幹淨,在上一世就被阮嘉儀和霍聽瀾聯手整治得很慘。
    而這一世,自從回到三十歲這一年,霍聽瀾的動作就沒斷過。有了上一世阮嘉儀給出的情報,這一世他許多事情做起來都是事半功倍,開了天眼一樣,不用查都知道該往哪個方向使勁。
    於是今年年初,春節剛過完,一份細致全麵、證據確鑿的材料被遞交到檢查部門。
    楚文林莫名其妙地被人抖落了個底朝天,行賄、偷漏稅……這案子辦下來他怎麽也得進去蹲幾年。蹲幾年不說,他那攤爛事還牽涉到了好幾個楚老爺子親筆簽字並由他具體執行的政府合作項目,楚家上上下下都被拎過去審查了一通,原本狀況勉強算得上穩定的楚老爺子被刺激得進了icu,險些一命嗚呼。
    楚文林並不在乎楚老爺子死活,關幾年監獄也要不了他的命,可在未來那份遺囑裏,他還能從那群鯊魚一樣的兄弟姐妹手中扒拉出幾粒剩飯就難說得很了。
    對他這種貪財重利的小人來說,這比蹲十年大牢再死過一遭還痛苦。
    自然,霍聽瀾在遞交材料前確認過葉辭的意思。
    葉辭善良歸善良,但也愛憎分明,對這個生物學父親他懷有的唯一感情就是厭恨,楚文林害了他母親一生,又視他為工具強製婚配,就霍聽瀾這些手段他覺得半點兒也不過分,甚至算是輕的。
    況且,那些材料並非構陷誣賴,不過是將楚文林親手做出的事翻了出來而已,楚文林罪有應得,怨不到任何人。
    這件事鬧得楚家天翻地覆,葉辭卻隻是在刷題間隙探頭瞄了眼霍聽瀾遞給他看的材料而已。
    ……這大概也算是替媽媽報複了渣男吧?
    葉辭心裏其實沒多大波瀾,連多琢磨一分鍾都嫌浪費生命,高考在即,他的心裏隻有刷題。
    使他內心波瀾大動的是另一件事——
    葉紅君趕在春節前與霍聽瀾派出的醫療團隊一起從舊金山回來了。
    帶著健康的,祛除了病痛的身體。
    那家生物科技公司的三期臨床試驗取得了較為喜人的成功,不是所有參與試驗的誌願者都達到了如此良好的治療效果,大約與這種腺體病的具體分型有關,但葉紅君所處的組別全員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好轉。回國前她經過了反反複複的檢測,每一項指標都正常,已完全恢複了患病前的狀態,後續她仍需要定期檢查並報告身體狀況,不過項目組對她的預後抱持著相當樂觀的態度,認為理論上她的複發概率很低。
    老房子已經賣了,她回國後便暫住在霍宅。
    這半年霍聽瀾因公務原因在兩國間往返過幾次,無論如何繁忙都會抽時間專程去舊金山探望她,她平時也常與葉辭打視頻電話,接觸多了,這兩人的關係自然就慢慢滲透給她了。她本就對霍聽瀾頗有好感,聽聞喜訊,自然是一心替孩子高興。
    見葉辭學業不僅沒落下,還在霍聽瀾的激勵與輔導下突飛猛進,她心裏更是加倍的踏實——與唆使她放棄學業私奔產子的楚文林截然不同,霍聽瀾對葉辭的羽翼珍惜備至。
    真的愛他,才會一心助他翱翔天際。
    葉紅君回國後,霍聽瀾為她購置了一套離霍宅僅有幾分鍾車程的雙層小洋樓。
    洋樓麵積不算太大,葉紅君自己住正合適,雇傭一名家政和一名園丁就能收拾得妥妥帖帖。洋樓一層帶花園,花木扶疏,向陽麵的牆壁上垂掛著滿滿的爬山虎。入春後枝葉生機蓬勃,起風時葉片翻湧,正背麵的臘綠與銀綠交替閃動,間隙中鵝黃小花星星點點,襯著潔白磚石,美好猶如童話。
    房子購置完還需要裝修一段時間,加上這母子倆足有半年沒見,因此葉紅君就先在霍宅住下了,正好還可以親自陪伴葉辭度過艱難的高三下學期。
    她的廚藝比不上霍家重金聘請的那幾位大廚,但唯獨煲老火湯稱得上一絕,是多年前向她母親學來的,屬於獨門秘方,再厲害的大廚也煲不出那種獨特的味道。生病前她每周都會給葉辭煲一次改善夥食,身體垮掉後,她足有兩年沒進廚房,葉辭也再沒喝過那麽鮮美的湯。
    這天晚上九點鍾,葉辭慣例在書房埋頭刷題。
    霍聽瀾今天的工作都處理完了,留在書房單純是為了陪他,手中拿著本書在看,黑皮革封麵,燙金花體外文,書名不太好辨認。
    書房門虛掩著,葉紅君立在門口,溫聲喚道:“聽瀾,小辭,給你們送點兒宵夜。”
    霍聽瀾起身快步迎上,接過葉紅君手裏的托盤,感激一笑,道:“都這麽晚了,還辛苦您下廚……”
    “沒事兒,小辭就愛喝這個。”葉紅君溫婉一笑。身體痊愈了,這半年她養回來了些,整體仍是瘦,但麵頰圓潤了不少,膚色也粉白,是血氣充沛的健康模樣。
    葉辭一道題目演算到關鍵處,筆都不舍得停,卻還是百忙之中抽空埋怨了句,是心疼的語氣:“您昨天說好的,今天肯定好好休息,怎麽說話不算數?”
    “哎呀,”葉紅君被兒子抓到把柄,辯駁道,“煲湯又不累,媽媽坐在那看著火兒就行,雞都是人家處理好的……”
    霍聽瀾笑笑,像個高大英俊的侍應生,俯身將托盤上的兩個湯盅擺到桌上,勸道:“先歇會兒,趁熱喝。”
    葉辭咽了下口水,鬼畫符式潦草地列了幾行算式,匆匆往答案處填了個數,這才擱了筆。
    這都高三下學期了,離答應林瑤的年級前五十還有一小段差距,他哪敢鬆勁。
    “唔……好香。”可能是用腦過度,晚飯吃得不少,但寫寫算算三小時下來又餓了,葉辭揉揉微凹的小腹,掀開湯盅蓋子。
    一蓬水霧混著鮮香騰起,將他半隱在水霧後的白齒紅唇襯得格外鮮活。
    淺褐色湯汁極清澈,濾過般不見雜質,但不顯得寡淡,勺子一舀,湯水稠密,有膠凍的質感。
    簡直是專業水準。
    葉辭一勺勺喝得起勁,葉紅君拖來把轉椅坐下,眉眼含笑地瞧著孩子喝湯——自從葉紅君搬來,這書房裏椅子倒是再也沒“少”過,看來就算是霍聽瀾,在長輩麵前也還是得把臉皮戴上的。
    “對了,小辭……”葉紅君用圍裙抹了抹手,看看霍聽瀾,有些不大好意思,但還是問了句,“再過幾天就是你生日了,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禮物,媽媽買給你。”
    她回國後霍聽瀾給她開了個賬戶,每月轉錢,本質上是贍養費——供養自己先生、太太的母親,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他怕她抹不開麵子不肯收,見她時不時下廚給葉辭煲補湯,便說是“買菜錢”。
    其實葉紅君哪用買菜,霍宅後廚用的食材都是每日專人配送的,況且那麽大的金額別說買菜,買幾個生鮮超市都綽綽有餘。
    但葉紅君知道霍聽瀾就是一心想待葉辭的家人好,一味推脫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便道謝收下了。
    收下歸收下,裏麵的錢她沒亂花,苦日子過慣了,消費觀念一時半會兒轉不過來,就想替孩子攢著,防個萬一。
    “好像也……沒什麽想要的。”葉辭猶豫了下,實話實說。
    “你哪怕隨便說幾個呢。”葉紅君捋了捋鬢發,慨然道,“生病這兩年都沒怎麽正經給你過生日,媽媽這不是想給你補一補嘛……”
    “呃……”
    葉辭犯難了。
    這一年他被霍聽瀾照顧得太周全了,是真的什麽都不缺,除了考進年級前五十哪還有什麽想要的。
    這時霍聽瀾低低笑了下,轉向葉紅君道:“小辭慶生的事您不用操心,我都準備得差不多。”
    葉紅君眸子一亮,替葉辭好奇道:“都準備好了,怎麽準備的?有用得上我的嗎?”
    霍聽瀾垂眸,略一沉吟:“還真有……這個我晚些私下找您商量,不能讓小辭知道,到時候要給他驚喜。”
    要給人驚喜,哪有當人麵說的?
    說又不說全,這不害人麽?!
    “什麽啊?”葉辭不幹了,扯扯霍聽瀾袖口,“您話別說一半……”
    “對啊,是什麽驚喜呢?”霍聽瀾悠悠模仿著葉辭的語氣,似笑非笑,屈指在那鼻尖小巧的軟骨上輕輕一刮,“不告訴你。”
    葉紅君唇角壓都壓不住,趕緊離開書房掩上門,不打擾這對小夫夫。
    門扇輕響,書房裏就剩他們兩個了。
    “撒個嬌。”霍聽瀾輕輕道。
    葉辭猶豫了下,湊上去摟住霍聽瀾,把臉蛋埋在他胸口,左右蹭蹭,軟乎乎中透著抹生澀:“……告訴一下吧,就大概說一下。您最好了,最,最喜歡您了。”
    “寶貝真乖。”霍聽瀾親親那張紅彤彤的臉蛋,隨即若無其事地坐回去,拿起看到一半的書繼續翻閱起來。
    “?”
    葉辭愣住。
    “您不是……”
    “不是。”霍聽瀾忍笑。
    “您都知道我要問什麽……”
    “知道。”
    簡直是明目張膽欺負小孩兒了。
    ——隻說讓“撒個嬌”,又沒說“撒個嬌就告訴你”。
    和老流氓談戀愛太難了。
    葉辭隻得飲恨做題。
    就這麽,葉辭被不上不下地吊了幾天,學習間隙中想的幾乎全是這件事,期待值也拉滿了。
    好不容易挨到3月17這天,正趕上周六,學校放半天假,他提著兩大袋子同學們送的生日禮物回家。車駛入霍宅院門,何叔早已在等了,葉辭下了車,何叔叫人接過那兩大袋禮物,沒讓他進主宅,而是引他去輔樓旁的宴會廳。
    霍聽瀾不是林瑤那樣愛交際、愛熱鬧的性格,這宴會廳一年都用不了幾次,葉辭幹脆都沒進去過。何叔為他打開大門,午後的陽光朝廳內潑下一片暖光,冰川白的理石地麵擦拭得光可鑒人,廳內沒開燈,垂地的猩紅窗簾遮光效果極佳,遠處的事物盡隱在昏暗中,葉辭邁進去,隻來得及瞥見些模模糊糊的輪廓,何叔就忙不迭在他身後關閉了大門,那手速,活像個開黑店的在逮人。
    門一關,偌大的宴會廳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霍叔叔?”葉辭叫了一聲,因緊張,嗓子輕飄飄的。
    心髒咚咚狂跳起來。
    忽然,黑暗中傳來“哢噠”的輕響,像是有開關被扳動。
    接著,不遠處有什麽被照亮了。
    那東西方正、細高,是個小型展台,有點兒像博物館中用來陳列文物的那種,烏木台麵,柔亮絲緞,就是沒扣玻璃罩。那道光柱打得很矜持,像話劇舞台上的追光,僅僅映照出這方寸明亮,遠處事物仍看不清。
    ……上麵放的應該就是霍聽瀾給他的生日禮物吧?
    葉辭唇角一揚,雀躍地,快步走過去。
    緞麵上擺著一封信,一把銀製長命鎖,信紙是折起來的,紙背上寫著“零歲”二字。
    葉辭心急那禮物,便先將長命鎖拿起來摩挲了下,鎖頭色澤銀灰,鎖麵上雕刻稚童騎馬的紋樣,銀鏈綴著四顆小鈴,雕工古拙,鎏金淺淡,磨損中透著歲月感,像是傳承百年以上的古董。
    葉辭展開信紙。
    紙麵上,洋洋灑灑的,是霍聽瀾鋒銳的鋼筆字。
    “……19年前的今天,你剛出生。那時我12歲,如果我當時已出現在你的生命中,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霍叔叔’,隻能是‘鄰居家的小哥哥’……
    “……聽母親說,你夜裏很少哭鬧,才誕生幾個月就已經那麽乖巧。她還說,在給你鍛煉手指的橡皮玩具中你最喜歡一匹小馬,可惜已經弄丟了……
    “……零歲的生日禮物,正巧可以補給你一個童子騎馬的長命鎖。這把鎖是我曾祖父幼年時佩戴過的,而他離世時已是一百十一二歲高齡,無病無痛,是喜喪。因此我想這把鎖一定是十分靈驗的……
    “……長命鎖,鎖百歲,一鎖富貴春,願我的寶貝長命百歲,無災無病,這是當時12歲的霍聽瀾小哥哥送給你的禮物。”
    葉辭攥著那把銀鎖,是金屬,卻不冷硬,掌心湧動著柔潤的暖。
    他倏地紅了眼圈,將信反複讀了幾遍,像要把字字句句鐫刻在心頭,隨即珍而重之地將信紙折好,暫時放回原位——
    第二道光束已亮起。
    而借著兩道光,葉辭終於能勉強看到遠處。
    那影影綽綽的,大約有十幾份類似的禮物與信件,他拿不過來,隻得先放回去。
    下一封信上,寫著“一歲”。
    再下一封信,寫著“兩歲”。
    再再下一封……
    霍聽瀾為他補齊了自誕生到十八歲的每一份生日禮物,並且都不是亂送,都像那把長命鎖一樣,與相對應的年齡相關聯,有其深意,這其中花費的心思難以想象。
    “……15年前的今天,你還在上幼兒園,聽母親說……”
    “……這是當時16歲的霍聽瀾大哥哥送給你的禮物。”
    “很遺憾,我沒能更早地出現在你的人生中,隻能以這種方式補償一二。”
    “……”
    不僅是禮物,他還假設了如果當時自己已出現在葉辭的生命中,他二人會是怎樣的光景。
    “……3年前的今天,你16歲,徹底完成了從孩童到少年的轉變。我想當時28歲的我會送給你一匹真正的、漂亮的小馬,當時你是個apha,喜歡追求速度與刺激感,我願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尊重你的愛好。聽母親說,你偷偷與別人學習騎摩托,這樣不太好,一匹馬或許會更合適,我會教導你如何駕馭它,而在你學會之前,我隻好選擇與你共乘……”
    “……這是一匹年幼的弗裏斯馬,它聰明,易於控製,性情溫柔,適合馬術的初學者,這裏是一份血統證書,它已經在後院了,等一下你可以去陪它玩耍……”
    “……這是當時28歲的霍先生送給你的禮物。”
    葉辭一路走一路抹眼淚。
    怕淚水沾濕了珍貴的信,他直用袖子抹臉,袖口浸著一片深色的濕痕。
    哭得太凶,以至於見到等在一列展示台盡頭的霍聽瀾時,他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寶貝。”霍聽瀾朝他張開雙臂,微笑溫柔英俊,善解人意道,“不用說話,抱一下。”
    葉辭撲上去,像要把誰勒死似的,拚命抱住他,喉嚨哽咽。
    遇到他,何其有幸。
    霍聽瀾溫暖的掌心覆在他後腦,用一個占有欲極強的姿勢抱住他,待他緩了一會兒,才拋出最後的“重磅|炸|彈”。
    “十九歲的生日禮物還沒送你……今年開始就不會再錯過了,接收一下?”
    葉辭直起身,帶著濃重的鼻音,噥噥地道了句“好”。
    霍聽瀾遞給他一遝厚厚的文件,文件中還夾著一枚材質不明的鑰匙,含笑道:“十九歲生日快樂。”
    葉辭抹抹眼睛,將文件翻開一看。
    ……半個單詞都看不懂。
    “這是什麽?”他茫然地翻了翻,後麵也全是這種語言,不知道是哪國文字。
    霍聽瀾一哂,不緊不慢道:“自己學會了再看……你隻要知道這個很重要,需要好好保存就行了。”他提醒道,“可以和那個翡翠鐲子放在一起。”
    這份文件來自中歐某聯邦製國家中的一個城市,全球120多家銀行總部均位於這座城市,被譽為“億萬富翁之都”,葉辭手中的正是其中一家享譽百年的老牌金融服務集團提供的證明文件,他們的官方通用語言是德語,葉辭當然連半個單詞都看不懂。憑借這份證明文件、鑰匙與葉辭本人的指紋,葉辭能打開一間霍聽瀾已購買了一百年服務期限的私人金庫,其中堆積著尋常人幾十輩子也揮霍不完的黃金,這是天文數字級別的財富,霍聽瀾不打算在這個時刻直接告訴他,但葉辭遲早會知道。
    “霍叔叔,我好像,大概猜到這個……是什麽了。”葉辭沉思片刻,隱隱猜到些端倪。
    不懂歸不懂,但這一看就是某種與資產有關的文件,能被當成禮物送給別人,那肯定價值昂貴。
    “猜到就猜到,我不會收回。”霍聽瀾總算把無賴用到了正地方,“對我來說不算什麽……這是我給你的終生保障。”
    葉辭人生的前十八年因貧窮吃過太多苦,受過太多罪,他隻希望他往後餘生無論如何都不會再陷入那樣的窘境。
    一秒都不能再有。
    他隻願他高飛。
    願他翱翔天際,自由輕盈。
    願他的羽翼不再沾染塵世的泥土。
    “我知道了。”葉辭攥了攥那份文件,沒有推脫,隻是仰起頭,在霍聽瀾嘴唇上輕輕親了一下,小聲道,“謝謝,這是我過過的,最好的生日。”
    他早已變得坦然,不抗拒去接受愛與善意了。
    他被愛,也愛著。
    沒有更好的事情了。
    回首,身後十九道光柱連成一條光亮的,充滿愛與溫暖的路。
    而伴隨著宴會廳中的燈光漸次亮起,前方的道路也變得明晰。
    那是一片坦途。
    光輝燦爛。
    那麽就帶著滿懷的愛與溫暖,向前,一路向前地,奔跑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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