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驍小心翼翼地瞧著身邊的青年。
    他的右手搭在對方的肩上, 不敢全然放鬆, 也不太敢使勁, 臂彎有些發熱，一顆心緊張得砰砰直跳。
    離別幾日以後, 自己終於可以不再以罪人的身份麵對他了。
    他很高興，但單純的高興並不會使他在看到對方的第一刻就緊張得挺直腰背，也不會使他在發現搭話的女孩時，心頭湧上一陣焦躁與不安。
    淩驍認得剛剛和謝淼搭話的女孩，江絲雨, 一名六級的水係異能者, 職級不高，但戰隊裏許多人都聽過她的名字。
    因為她有一張相當漂亮的臉。
    “淩、淩驍上將！”
    江絲雨接完通訊, 一擰回頭就發現自己的身後多了一道人影, 而且對方身上籠著一股冷酷的氣場。
    淩驍蹙著眉, 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江絲雨神情一凜, 立刻回到了職業狀態。
    ……
    聯盟處理伊萊哲的時候, 並沒有通過謝雲晞這一層, 而是直接將伊萊哲抓捕審判，一切事務的進行都繞開了實驗室。
    謝雲晞當然知道為什麽, 謝淼和伊萊哲曾經有過師兄弟的關係, 伊萊哲又隸屬他的管轄之下，聯盟不找他麻煩已經不錯了。
    使他意外的是，即便在調查的時候，聯盟對他也隻是客客氣氣地詢問, 並沒有什麽追咎的意思。
    這一次也是，他簡單匯報完實驗室接下來的調整情況，高層就眉開眼笑地連連說行。
    謝雲晞有點摸不著頭腦。
    “謝教授，我聽說淩驍的異化反應是在實驗室治好的？”高層語氣親和地詢問。
    謝雲晞瞬間明白了。
    關於異化的研究是現在全世界最關注的熱點之一，隻要有一點微小的進步，都能給不少人帶來莫大的希望。此外，超前的研究進展甚至能給聯盟帶來一些別的東西。
    謝雲晞搖搖頭，解釋道：“這一次的情況比較特殊，實驗室隻起到輔助的作用，異化情況能恢複，主要還是依賴淩驍上將的自愈能力。”
    聽到前半句話時，高層歎了口氣，而聽到後半句話時，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自愈？”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著問，“那可以沿著這個方向，繼續研究下去嗎？我是說，以淩驍的情況為突破口——”
    “如果他願意的話。”謝雲晞彎了彎嘴角。
    同樣是一場糟糕的異化經曆，但它既可以作為一次惡濁的栽贓，也可以作為救贖人類的推動點。
    謝雲晞下意識覺得，淩驍會喜歡後者的。這或許也是主角存在這個世界的意義之一。
    高層估計也這麽認為，他笑眯眯地又給實驗室簽發一批物資，絲毫沒提起關於伊萊哲的問題。
    謝雲晞呼出一口氣。
    與他所想一般，淩驍在知道情況以後一口答應。於是關於異化情況的複檢被安排到了聯盟總部的醫療點進行。聯盟方麵對接的是軍醫海倫。
    醫療室的空氣中彌散著一股濃烈的藥味，還有不太明顯的消毒水的氣息。一名瘦削的女性身著白大褂，神情平靜地迎接他們。
    異化潮爆發後，海倫已經接觸過不少稀奇古怪的病例了，這時麵對傳說中的治愈者，也隻是好奇地多望了兩眼。
    謝雲晞簡單和她介紹了之前的情況。他可以接替謝淼研究病毒，但關於人體健康這方麵，海倫會是一個比他更靠譜的專家。
    “坐下，讓我們先確定你現在的狀態。”海倫戴上手套，公事公辦地打開一旁的儀器，眼前的人看
    起來很正常——身上沒有一點異化的痕跡。
    她開始感興趣了。
    一個多小時後，海倫利索地收起儀器，給出一份報告。
    “令人驚歎。”海倫的嘴角微微上揚，“好了，我們要好好保管這份加密報告，它會引來全世界的覬覦的。”
    海倫說完，又望了一眼病床，淩驍安靜地坐在那兒，床鋪被他壓出一個凹陷。
    “你也是，保護好你自己，你現在擁有著所有研究者都會喜歡的一具身體。”海倫朝他眨了眨眼睛。
    淩驍被她的形容詞描述得尷尬了一瞬。
    謝雲晞忍不住問：“沒有什麽其他異常？”
    “沒有，一切正常。不過——”海倫挑了挑眉，話鋒一轉道，“淩驍上將，實話實說，你麵對我的時候有些過分緊張，特別是當我抽血的時候，你的目光總是在逃避我。”
    海倫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斟酌言辭：“我想……淩驍上將或許去接觸一下心理治療也未嚐不可，畢竟前陣子的經曆想來也不太好受。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建議。或許問題不大。”
    “心理治療？”謝雲晞迷惑地重複了一遍。
    他望向淩驍，過去的記憶忽然浮上心頭，淩驍確實相當警惕，至少在自己剛開始接觸他的時候。
    淩驍沒出聲，隻是有點發愣地看向海倫。
    海倫彎了彎嘴角，身上的氣息瞬間柔和了些許，她輕聲說：“想聊聊嗎？”
    謝雲晞納悶地問：“聯盟醫療點還負責心理輔導？”
    “看情況。”海倫道。
    而出乎意料的是，淩驍愣了一會兒，居然承認了。他低聲說：“我有點問題……想谘詢海倫。”
    謝雲晞被請出了醫療室。
    他坐在外麵的休息椅上等待，內心微妙有點不爽。
    十分鍾後，醫療室的門打開，海倫和淩驍一同走出來，兩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嚴肅。
    謝雲晞忽然有點緊張：“怎麽樣？”
    “我們做了一個小測試，沒什麽大問題。”海倫的目光落在謝雲晞的臉上，聲音聽起來有點猶豫，“不過，在淩驍上將恢複的期間，我的建議是，謝教授可以和他多接觸一下。”
    “接觸？”
    “或許有助於恢複，你是把他帶出鑒定室的人，比起其他人，他更信任你。”海倫聳了聳肩膀，幹巴巴地說，“反正你們也得一塊兒研究異化反應。”
    聽到這裏，淩驍飛快地別開了目光。
    “哦……”謝雲晞看著海倫的臉，模糊有一種直覺。
    好像並不那麽可信。
    ……
    林峰等在醫療點的外邊，謝雲晞一出去，他就開始擠眉弄眼：“教授，剛剛您不在，絲雨朝我打聽您了。”
    指的是剛剛領路的姑娘。
    謝雲晞頭都大了：“我沒那意思。”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剛剛那位姑娘得是五六級以上的水係異能者，水係異能在末世相當受歡迎。
    “可是她長得真好看，我還以為您……”林峰張了張嘴，但話還沒說完就被謝雲晞身後的目光打斷。
    淩驍沉聲道：“不合適。”
    林峰依稀覺得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危險。但一旦牽扯到教授的問題，他立馬把自己想跟對方要簽名的念頭拋在腦後，忍不住回懟：“不試試怎麽就知道不合適呢？絲雨是漂亮，我們教授也可好看了。”
    林峰似乎想到什麽，抬手點開終端，他幾乎是氣急敗壞調出最近的內部小報，念道：“‘聯盟之光沉冤昭雪，多位
    名媛大膽示愛。’你看看，你都這樣了，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們教授好！我們教授單身這麽久——”
    “……”謝雲晞打斷他的話，“行了。”
    淩驍的氣勢陡然弱下去：“我都沒回應啊。”
    “我看你也不敢答應，就你這態度，怎麽可能追到人呢。”林峰繼續叭叭。
    謝雲晞打圓場：“我真沒什麽想法。”他轉向林峰，轉移話題道：“你覺得絲雨漂亮，要不你去問問她，你和她有沒有可能？”
    “這……不好吧。”林峰的臉忽的紅了。
    “……”謝雲晞覺得自己簡直看透了，他恨鐵不成鋼地瞟了一眼助手，林峰縮了縮腦袋。
    謝雲晞把林峰打發去清點聯盟下發的新一批物資清單，四周的空氣終於安靜下來，隻剩下換氣係統非常微弱的“嗚嗚”聲。
    淩驍抿了抿唇，有點懊惱地蹙眉：“我沒他說的那麽糟糕吧？”
    謝雲晞看著他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他附和道：“嗯，你別聽他瞎說。”
    “你呢？”淩驍的喉結忽然滾動了一下，聲音也放輕了，“你……單身這麽久……是有什麽想法？單身主義？”
    異化潮爆發後的一段時間裏，大家都疲於自保，但等到巨大的基地被建立起來以後，逐漸又有人開始發展情侶關係，基地裏也有提供簡易的婚姻登記點。而且在危機感的刺激之下，大家對於情感需求反倒表現得更為直截。
    總之，這不是距離末世裏的人們太過遙遠的一件事。
    淩驍問完話以後，嘴唇繃成一條直線。
    海倫確實說中了，他從心底知道自己需要眼前的人。他甚至覺得，為了能留在青年的身邊，他可以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給他。
    但事實上，他們認識才沒多久，這些話說出來，可能沒有人會信。但他或許……可以一點一點地讓對方接受他。
    淩驍尷尬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想掩飾什麽情緒。
    謝雲晞被這個問題噎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不清楚謝淼過去的心思，他到這個世界裏，目標隻是為了扭轉世界線。即便麵對著同樣熟悉的精神力，如果這個世界的主角沒想法，他也不打算去強求。
    隻要他重新站回世界的中點，謝雲晞的目標就算達成了。
    但他很難說自己不動心。
    謝雲晞微微抬眼，室內的燈光下，淩驍的耳朵上有一層很淺很淺的紅，可能是熱的，也可能是別的什麽緣故。對上自己目光的時候，他的眼睫很輕地抖了抖，漆黑的眼瞳裏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謝雲晞忽然就看愣了，不管過去多久，對方給他的感覺都一樣熟悉。
    “沒有。可能是過去遇見的人都不合適。”謝雲晞回答道。
    “哦……”淩驍壓抑住嘴角的笑容，狀似了然地點點頭。
    謝雲晞看得好笑死了，他繼續說：“但你的話，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