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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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7月4日早上七點零三分, 歡迎收聽每日早間廣播,我是你們的朋友阿蕾……”
    司機老王往後視鏡看了眼,發現宋恒軒正拿著平板核對今天會議的相關信息, 於是將廣播關上,換了首舒緩的輕音樂, 還調低了音量。
    車離開了冷空氣, 外麵像口蒸鍋般悶熱。
    路上行駛的有些慢, 宋恒軒一邊看文件一邊催促:“快一些。”
    他早上要參加很重要的董事會議, 需要提前去做準備。
    按理說例會沒什麽大問題,不用這麽重視, 奈何宋家主營的房地產因為近幾年政策收緊很不好過, 眼看就在吃老本。往外拓展的生物製藥,人工智能等領域確實賺錢, 但是江納最近對他們下手,讓生意屢屢碰壁。
    甚至有人查到了宋潯南跟宋家的關係, 想賣宋潯南一個好, 做了些小動作。事情原本不痛不癢, 但是加起來就夠讓人難受。
    宋恒軒眼底都是青黑色,顯然這幾天沒有好好休息, 一直連軸轉。
    本來董事會就對他們頗有微詞,偏偏風口浪尖上宋溪那邊又出事了, 雖說他不是故意的也是個受害者, 但是在全網聲討的檔口讓宋家的股票動蕩了一陣。宋居偉因為這事第一次責怪宋溪,家裏的氣氛有些緊繃。
    偏偏天不遂人願, 路上遇到了堵車。
    司機老王嘀咕:“該不會又出車禍了吧?”
    宋恒軒索性放下平板讓自己休息會, 問他:“之前出過車禍?”
    “您不知道?”老王驚訝的問了聲, 又自知失言, 在宋恒軒的目光中支支吾吾。
    “怎麽回事?”宋恒軒不滿擰眉,他最討厭有人吞吞吐吐話都數不清楚。
    老王跟了宋恒軒這麽多年,心底多多少少爺了解一些他的性子,知道自己此時不應該隱瞞:“宋潯南就是前幾天出的車禍,醫院把電話打到了宋宅。”
    宋恒軒原本落在外麵的目光瞬間看向老王:“我怎麽不知道?”
    宋潯南出事了?為什麽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老王咽了口唾沫:“當時您不在,電話是家裏新招來的傭人接通的。”
    “辭了,”宋恒軒手緊緊抓住前排座椅,聲音帶上不穩,“他……怎麽樣?”
    老王:“這我不太清楚,管家應該知道。”
    宋恒軒立馬給管家打了個電話,孫叔前不久去體檢,查出身體有問題,已經辭職回老家了。這個管家是新上任的。在確定宋潯南隻是腦震蕩後,他肉眼可見的臉上烏雲散開。
    老王沒想到宋恒軒竟然還會關心宋潯南:“那您今天去看看嗎?”
    此時秘書打了個電話過來,宋恒軒聽了幾聲後掛斷,握著手機沉默半晌,說:“我還有事,先不去了,到時候會安排秘書去探望。”
    老王毫不意外聽到了這個答案,畢竟之前每次宋恒軒也都是讓秘書代勞,他總是很忙。
    就是他剛才見宋先生那麽生氣,以為對方會很在意宋潯南。老王想,要是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出車禍了,自己隻派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秘書去,對方得鬧著跟他離婚。
    有錢人的行為方式嘛,他摸不透。
    ===
    新來的管家沒想到宋恒軒竟然會打電話問自己宋潯南事情,他之前聽了不少傳聞,心裏判定宋潯南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宋家供他吃供他喝,有哪點對不起他?結果他不但不感恩,竟然還對宋居偉不敬,狠狠耍了大家一通,讓宋家被恥笑。
    可是剛才宋恒軒的那通電話,可是衝著他興師問罪的。
    管家心裏拿不定主意,他咬咬牙做了個冒險的決定,給二少宋煜清打了個電話。
    萬一宋煜清對宋潯南的態度也不清不楚呢?他知情不報在大少眼中或許還有轉機,要是二少知道了,就不知會怎麽搓磨人了。
    他不知道的是,宋恒軒已經將他辭了,就差走流程。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接通,宋煜清在封閉式劇組拍戲,又是深山老林,信號難免不好。
    “請問您有什麽事嗎?”電話是宋煜清的經紀人趙錢接通的,他正搖著扇子打蚊子,山裏蚊子個個大,咬得人滿身紅包。
    他聽了幾句,皺眉說:“好,知道了,麻煩管家。”
    掛斷後趙錢嗤了聲,也不知道這管家怎麽想的,宋家那個棄子關宋煜清什麽事?廢得著這勁還打個電話通知一聲?
    等宋煜清下戲的時候,把這事當笑話講給宋煜清聽。
    古裝戲服已經被汗水浸濕,宋煜清邊上有人給他遞冰鎮酸梅湯,有拿小電風扇嗚嗚嗚吹的,後麵還有個支遮陽傘的。
    他垂著眼皮聽趙錢說了半天,驀地笑了下:“你說他是不是活該?”
    “啊?”趙錢愣了下,“誰?”
    宋煜清沒有給他解答的打算,而是看著劇中的女二號向自己走來。
    “哥,你喝點這個,冰鎮奶茶,我讓助理跑了好久才買到的。”女二號嬌嬌的說道,她那個助理已經被累得不成人樣了,窩在一三角鐵質大風扇下,臉色蒼白。
    宋煜清伸手接過來,自然察覺到了女二號輕輕在他掌心撓得那一下。
    宋煜清有錢有顏有後台,即便是圈內風評不好,葷腥不忌,也有大把的人送上來,就為了往上走的一個機會。
    劇組的人已經習以為常,反正宋煜清後台大,手段多,不可能讓消息走漏。
    女人自然是知道這些傳聞才來勾搭宋煜清的,她也有自信宋煜清不會拒絕自己,所以在宋煜清接過奶茶,並笑著一把拉住她的手將人往懷裏帶的時候,女人麵上帶笑,心底卻有些不屑。
    被她一勾就咬餌,宋煜清也不過如此。
    希望角落裏的攝像機有拍到這一幕。
    誰知下一秒自己被拉住的手腕處傳來劇烈的疼痛,她臉色一變,用力往回抽卻沒有抽動,驚疑不定看著宋煜清:“你、煜清哥?”
    “啊,抱歉,”宋煜清像是才回過神來,鬆開那隻手,將奶茶丟進一旁垃圾桶,“我不喜歡送上門來的。”
    女人被當眾拂了麵子,又被這樣譏諷,她都能感知到落在自己身上嘲諷的目光,用力咬著下唇,揚起手來。
    “你想打我?”宋煜清毒蛇般陰冷的視線停留在女人臉上,一字一頓。
    女人揚起的手顫了起來,最終沒敢落下,握成拳哭著跑了。
    宋煜清連看都沒看她,轉身進了化妝間。
    趙錢看著他的背影。自己跟在宋煜清身邊多年了,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對勁。
    怎麽回事?剛才還好好的。
    還真以為那通電話不成?
    趙錢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
    他還沒等想明白呢,悶熱了一整天的山裏終於下雨了。
    導演很快召集起大家:“快!趁著現在把雨幕的戲都給拍了!阿清,準備好了嗎?”
    宋煜清站在角落的陰影處:“好了。”
    劇組的這部戲《謀禦天下》由一本男主心狠手辣卻一心為國的權謀小說改編的。
    這一幕戲是宋煜清扮演的反派季文堯在雨幕中追逐男主,最後在即將大仇得報時得知一切都是一個局,就連自己的悲劇都是預想好的計謀,最後自己接受不了結果跳崖而亡。
    他身著紅衣,在滂沱大雨中抹了把臉上不知是雨是淚的水,對著男主念出早就背好的台詞。
    “李紀,你說我是十惡不赦,壞事做盡,那你想過沒有,是誰將我逼到這般地步?”季文堯嘴角勾起一抹不達眼底的笑意,臉上表情似哭非笑,隔著遙遙雨幕看向那個主導一切的劊子手。
    “你本就是棋局上的一顆棋子,卻生了自主意識,攪亂布局,”男主一臉淡然突出極其殘忍的兩個字,“該、棄。”
    即便隔著遙遙雨幕,雷聲轟鳴,季文堯也聽清了那兩個字,他突然發了狂般哈哈大笑起來,笑到渾身痙攣:“李紀,隻因為我不符合你們的期望,就要被抹殺一切?”
    “就因為我身上帶的原罪,你們就永遠不會放過我?”恍惚中,有人仿佛在宋煜清身邊這樣質問,夾著陰冷的雨水,一並送入耳中。
    他愣神了一秒,不明白這道聲音從何而來。
    那邊男主已經說了自己的台詞:“季文堯,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他的眼神好似在說“你除了當棋子,什麽都不配,又如何談得上期望二字”。
    季文堯覺得這大雨傾盆,將自己澆得渾身冰涼,連骨頭縫裏都滲著涼意,他還是想笑,卻再也扯不起笑容:“因為你們對我從來就沒有過期待,所以我做什麽都不應該,都是錯的,對嗎?”
    雨勢太大了,讓人連睜眼都開始費勁,季文堯無意識念出了自己耳邊聽到的話。
    副導演在攝像頭後麵一愣:“這不是季文堯的台詞啊。”
    “管他呢,感情到了改一兩句台詞不是事,這句話就改的很好,比原來那句更絕望,”導演看雨越下越大,心中擔憂起來,“不行,這雨太大了,讓他們趕緊收工,去山上呆著!”
    “這條過了,趕緊收工!”場務扯著嗓子對遠處的兩人喊。
    扮演男主的演員聽到了,全身放鬆下來拍拍宋煜清的肩:“走了老兄,趕緊收工避避雨。這麽大的雨又是在山裏,還挺危險的。”
    他往前走了兩步,看宋煜清站在原地沒動,轉身去拉他:“怎麽了?回神啊兄弟,再不走萬一來個山洪把咱們都淹了,上哪哭去?”
    宋煜清一把攥住他的胳膊,用力到被雨水浸泡的指尖都在發白發青,似乎穿來了骨頭摩擦的咯啦聲。
    “臥槽!”男主演疼得臉色一陣扭曲,表情管理都沒做好,“鬆手宋煜清!你幹什麽呢!”
    他伸手去掰宋煜清的手,宋煜清抬頭跟他對視。
    男主演這才看出宋煜清神情好似不對。
    他仿佛還沒從戲裏走出來,痛苦依舊停留在那張臉上,眼神略帶一絲茫然,焦點並沒有落在男主演身上,而是盯著一個地方,動了動嘴角。
    男主演也是有脾氣的,猛一用力掙開宋煜清的禁錮:“你他媽抽風了是不是?”
    “你當時怎麽想的?”宋煜清目光悠悠落到男主演身上,他瞳仁很黑,盯住人一直看時會讓別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男主演覺得他有病:“什麽我怎麽想的?”
    宋煜清很重很緩地問:“說那些話的時候,怎麽想的?”
    “我就是覺得季文堯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在乎,明明是棋子就該按部就班地走規定好的路,偏偏要出來攪局。將一盤好局攪得七零八落,煩他還不夠,”男主演本著同事精神一口氣說了一長串,末了說,“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宋煜清被拉下去的手神經般顫抖起來,他用另一隻手死死壓住,聲音沙啞得厲害,漆黑深沉的眸子像是有一團鬼火,在不停燃燒:“不是這樣的。”
    他低低又重複了遍:“……不是這樣的。”
    男主演管他是不是這樣,他隻覺得宋煜清可能真的有病,不是罵人的那種,轉身想走。
    卻已經來不及了。
    遠處傳來震天響聲,轉眼已至眼前。泥沙仿若流體般奔湧而來。
    是泥石流。
    導演麵對著他們,最先注意到了異樣,張大嘴喊得撕心裂肺:“快跑!!”
    宋煜清剛找回神智,下一秒眼前一黑,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泥沙混著土塊沉甸甸壓在身上,他感到呼吸不暢,眼冒金星。自己像被裹進了一個巨大的繭房,纏在身上的絲線不斷勒緊、禁錮,掠奪著他的呼吸。
    神智迷離之際,宋煜清仿佛聽到有人慌張絕望的對他說:“我真的不想要繼續下去了,你幫幫我,讓我走。”
    繼而那聲音又變得死寂,木然:“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你目的達到了,我不會再走了。”
    宋煜清詭異的感到一陣舒心,這種感覺,就好像他當初被綁架後拿刀架在綁匪脖子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反抗不得畏懼死亡的模樣——
    那種掌控一切的舒心。
    可是末了,那聲音又變了,變得疏離又淡漠。
    宋煜清眼前好像出現了一片紅色,灼燒著人的眼球,撕扯著痛覺神經。有身影背對著他,漠然道:
    “我不欠你們了——”
    ……
    據悉,這場小型泥石流因搶救及時,並無人員死亡,但是仍有不同程度的受傷,被搜救人員加急送往醫院。
    幾位護士跟著醫生,將病床上的人趕緊推向急救室。
    其中一個護士注意到了男人雌雄莫辨的臉,受傷也不影響美觀,她心想不愧是大明星。
    戴呼吸機的時候,護士看到大明星,嘴動了動,囁嚅著仿佛要說些什麽。
    她下意識彎腰低下頭:“你說什麽?”
    男人聲音微弱,唇上有一道被利石割開的口子,不斷滲血。
    護士聽了半天才聽清,他好像在說:“對不起。”
    他好像很痛苦,每個字都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帶著濃重血腥味。
    “磨磨蹭蹭幹什麽呢?讓你戴呼吸機!”被主任一凶,護士趕緊將呼吸麵罩扣在男人臉上,將他想說的話堵在裏麵。
    麵罩上有了層薄薄的霧氣,很快又散了。
    在這種時候,沒人想聽一個病人在懺悔什麽。
    聆聽懺悔是上帝應盡的職責,他們要做的就是盡量讓對方不要去見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