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龍自勝的不顧一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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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方政沉默了,沒有接他的話,扭頭繼續看向窗外。
    窗外樹木飛速往後退,路基之下是一片又一片的黃土地,在這旺盛的季節,卻雜亂荒蕪。
    今天的經曆,算是給他年少無知的心靈上塗抹了重重的一筆,正義感從來都是自己的,你無法將自己的正義感強加給別人,何況在這個謹言慎行的環境內。
    有時候,正義感反而會破壞微妙的平衡,惹來群起攻之。
    可如果因此而真的坐視不管,那不是與自己的初心背離了嗎?
    眼前浮現出周力悲痛欲絕的臉龐,村民們麻木絕望的神情,那些女孩希望相信的眼神,林方政內心一陣絞痛。
    這是一種要失去信仰的痛苦灼燒,這灼燒感是那麽強烈,就要吞沒他那脆弱赤心為民初心。
    車在鄉政府大院停下。
    二人剛下車,陸愛國就跑了出來:「書記,您回來了。」
    「有什麽事?」對於陸愛國這個騎牆派,賓良駿向來是沒什麽好臉色。前些時間馮軍占優勢時貼著不放,現在馮軍落下風大舅子被查,又屁顛屁顛往賓良駿這邊靠。
    行為雖然不恥,但不得不說,這是大部分人的寫照。
    陸愛國說:「是這樣的,下午的時候鄉政府來了幾個自稱省電視台的記者,說是要采訪鄉領導,這不是您前麵叮囑過嗎,遇到記者一定要穩住他們,我堅決貫徹了您的指示。」
    賓良駿停下腳步,皺眉道:「少廢話,說重點!」
    「我給他們說現在調查組正在辦案,不能進入山塘村。要他們先在鄉裏住一晚上,明天直接去找縣裏采訪。」陸愛國諂笑道。
    記者的長鏡頭對於部分幹部而言,那比戰場的炮還可怕。恨不得踢得遠遠的。
    「嗯,吃的住的要接待好,別讓人家不高興。」賓良駿叮囑了一下,上樓而去。
    陸愛國連連答應。
    林方政則心不在此,記者來與不來、真相不真相又能怎樣呢?胳膊擰不過大腿,自己拿什麽跟他們鬥,又憑什麽去鬥。
    即便是豁出去一個人去得罪所有人,也不見得就能成功,最終誰也救不了,還可能把自己來之不易的鐵飯碗給丟了。
    回到房間,林方政躺在床上,心裏亂的很,腦袋裏全是亂麻。
    不知道躺了多久,扔在桌子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這個時候,他實在不想再跟任何人說話,連開口的欲望都沒有,隻想一個人靜靜。
    閉上眼睛,想等那手機自動掛斷。
    可那手機就是「嗡嗡」的響個不停,像催魂奪命似的。
    越是不是越是響得起勁,心裏越是堵得慌。沒辦法,他用力支起身子,起身來到書桌前,對方卻掛斷了電話。
    摁亮手機屏幕,才發現時間已經晚上8點,窗外已是一片漆黑,隻有院內一盞高掛的路燈散發著微弱的光。
    突然,一道亮眼的光芒劃破黑夜,隨著「轟隆隆」連續驚雷,緊接著下起了傾盆大雨來,風聲、雨聲拍打在窗上「嘩嘩」作響。
    那盞路燈被風雨擊打得如同海上孤舟般,瘋狂飄搖,明明暗暗,隨時都有可能斷裂,然後重重落在地上,讓這小小的院落重歸黑暗。
    林方政深深歎了口氣。
    電話是龍自勝打來的,林方政回撥了過去。
    「怎麽了?」林方政問。
    「專案調查出結果了,你知道了嗎?」
    「嗯,知道了。」
    「你怎麽這麽無所謂的態度!」龍自勝突然有些激動,「這樣的結果你能接受?」
    「那我們能怎麽辦?」
    「我們不是有證據嗎?可以帶著證據去上麵找領導,一定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龍自勝的唾沫星子仿佛都能穿過來。
    「你冷靜點!沒什麽用了。」
    「什麽意思?為什麽沒用了。」
    林方政將今天麵見王定平的經過講了出來。
    話音落下,電話那頭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默,隻聽得見龍自勝沉重起伏的呼吸聲。
    「轟隆隆」又是一串炸雷響起,龍自勝終於開口了:「所以你就退縮了?就為了你捧著的這個鐵飯碗?」
    「我不是為了自己!」林方政也激動起來,「我是為了山塘村的旅遊開發事業,這是我幹的第一件大事,我一定要幹下去!」
    「去你媽的開發!」龍自勝跟著吼了起來,「這帶著血,壓著冤魂的開發你他媽也幹得下去!」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隻有把開發幹成,才有機會翻盤!」
    「好!好!好!」龍自勝咬牙切齒道,「你去搞你的開發吧,算我瞎了眼,你簡直不配為公務員,不,是不配為人!惡人必須——」
    電話那頭沒了聲音,隨後顯示通話中斷,林方政一看,原來是信號沒了。
    這樣的鄉下,隻要碰上這樣的雷雨大風天氣,信號塔難免會受到影響。
    外麵的雷聲愈加頻繁,天仿佛豁開了一個大口子,越下越大,盡情向這個平靜的鄉村傾瀉。
    林方政頹廢的坐在窗前,呆呆地看著忽明忽暗的天際。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腦海中反複思考著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
    考上時父母的欣喜,報到時眾人的讚許,想出旅遊開發點子時的興奮,決定推進改革時的雄心壯誌,村民眼神中的期待如同一幕幕溫暖的幻燈片在他眼前閃過。
    即便遭遇周全才的羞辱、周彪的陷害、打手們的暴力威脅,他都沒有想過放棄,今天這是怎麽了?
    為什麽在王定平同意支持旅遊開發項目後心裏就有了顧忌,開始畏首畏尾,瞻前顧後?
    又為什麽在王、賓有了平息事件的傾向後,不敢再將證據交出?
    是害怕了?害怕自己的心血付之東流,害怕得罪某些當權者而自毀長城,還是害怕即使豁出一切與他們對抗,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一個人可以壞,但組織不會。如果連黨組織都不相信了,這世上還有值得相信的力量嗎?或者說還有能夠力挽狂瀾的力量嗎?
    他緊緊閉上眼睛,想在這沒有開燈的房間中安靜下來。「哢擦」清脆的木頭折斷聲傳來,伴隨著雷電的轟鳴聲,林方政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