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和他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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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簡書的養父母
在神明逝去的瞬間,雨城對於外界而言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不止聯係不到在雨城中的任何人,還有那座藏在大山之中巍峨古樸的城池,都在一夕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對於信奉且依賴著「神明」的家族是極為可怕的事。
神明賜予他們比常人更優越的一切,都在某一個瞬間全部收回。偌大一個簡氏,無論出動了多少人明裏暗裏去搜尋,都未能發現雨城曾經存在過的蛛絲馬跡。
一直到了數十天後,籠罩於雨城上空的結界才慢慢消散。
簡書留在供桌之上的那柱香,隨著流動的時間徐徐燃燒。
被族長抓來獻祭的族人們蘇醒於巨大繁複的血色符文之上。跪在符文中渾身是傷,流了半身血的族人左手捂著右手手腕,表情還凝固在痛苦上,下一刻就疼得叫出了聲。
「族、族長……放過我吧……」一道道痛苦的哭喊聲此起彼伏,他們身上都傷痕累累,時間凝固時不再流血的傷口,此時因時間的流動滴滴答答湧入地麵上的法陣。
繁複的、粘稠的符文慢慢流轉著,控製著他們的那股龐大的力量卻消失了。
族人們驚懼著哭喊了一陣,終於有人發現了異樣。
抓他們來獻祭對抗神明的族長一動不動。他站在人群中央高舉著手掌,麵上滿是驚懼之色,在時間流動之後從手掌開始,軀體寸寸蔓延開裂紋,而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化為齏粉,被風吹散了。
「嚇!」大長老霎時間忘了身上的痛楚,嚇得連滾帶爬向旁邊逃去。
未免太詭異了些!
大長老清晰的記得,自己上一刻還被瘋魔的族長按在陣法中放血,對麵則是化身成厲鬼的神明。怎麽下一秒,族長便化為粉塵隨風而去,而神明卻不見蹤跡了呢?
這一切事情最詭異的巔峰,是籠罩在雨城上方的結界消失後,他們遇到了留在雨城外搜尋的宗族人員。
「雨城已經消失了二十多天了!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快!送傷員去醫院!」
「怎麽會流這麽多血……」
「偌大一個雨城說不見就不見了,宗族內都急瘋了!賜福也消失了,大長老,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一個接一個問詢驚得大長老說不出話來。不僅是他,還有在雨城中的所有還活著的人,他們的時間從未流逝過,麵對搜尋人員的問話,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會不會是族長……是族長的問題……」苟活的族人傷痕累累,一想到族長竟將自己的族人綁去活人獻祭,恐懼和害怕遲遲不能散去。
「不是的,是神明!神明才有這樣的力量!」
簡氏宗族並非每一個人都見過神明。若非這一次神明蘇醒的方式與往常截然不同,縱然雨城是宗族內供奉神明的分支,也隻有身份尊貴的人才能在祈願賜福時,見一次沒有神智的神明。
故而宗族內派來的搜尋人員一臉茫然「神明?族長?什麽意思?」
「這一次神明蘇醒的方式就和以往不同!」雨城內最接近真相的人,是宗祠內楚伯的手下。他們清楚的知曉所有一切的經過,歇斯底裏道,「是祭品,是祭品出了問題!前麵十一子都好好的,唯獨到了十二子這裏就出事了……族長是為了神明的變故才回來的,現在族長死了,神明也消失了,隻能好好查一查當初的祭品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祭品的確出了問題。
等宗族的人查出,當時被選中的十二子簡林,竟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調包成了沒有簡氏血脈的養子簡書之時,簡書的養父母和弟弟簡林立刻變成了被宗族厭棄的人。
作為懲罰,他們失去了房子,失去了每個月宗族發放的錢財,失去了將來能夠進入簡氏財團工作的機會,也失去了簡氏一切的資源。
「快給簡書打電話啊!」哭得眼線都花了的女人聲音尖銳,「上次他回來,不還被那些人叫少爺嗎?那點錢對他來說一定不算什麽,快打啊!」
養父撥了簡書的電話,在長久的未接通以後,養父終於反應過來了,「那小子把我拉黑了!小林,拿你的手機打!」
依舊是被拉黑的。
一家人氣瘋了,買了別的卡打給簡書。最開始的一個簡書還接了,聽到是他們的聲音立刻就掛斷了。
「這養不熟的白眼狼!」簡林破口大罵,「爸,媽,現在怎麽辦啊?我開學還要去上學呢,現在好了,學費都沒了!」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著讀書?就你那三流大學還要花錢進,現在哪裏來的錢給你讀書?還想買新電腦,不許買!」
「你們沒出息就算了,還不讓我去讀書?可真行,要不是怪你們騙了宗族,現在哪裏會這樣?」
「小畜生你倒怪起你老子來了?要不是你說不想去,現在當少爺的就是你!都是你逼著簡書去當那個少爺!」
「……」
往後餘生,這個家庭相互埋怨,歇斯底裏吵架,永遠貧窮痛苦。
而被他們掃地出門的那個人,變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一遍一遍的懺悔,一遍一遍的求饒,都發送到了一個早就被換掉的手機號上,再無音訊。
2·回家
簡書出門時並未想過會帶裴策回來。故而家裏的一切都散發著自由的氣息——沙發上沒收起來的毯子、脫下的外套、茶幾上擺放的零食……甚至出門時一時走得快,踢翻了一隻的拖鞋。
推開門的時候簡書怔了一秒,然後硬著頭皮把那隻翻了的拖鞋擺正了。
「我平時是會收拾的……」簡書弱弱地換上拖鞋,「隻是今天我出門前太著急了。」
然後一邊往裏麵走,一邊飛速將椅背沙發上的外套和衣服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抱了一大堆,扔回了自己的房間。
裴策瞧著忙忙碌碌的簡書,認真道「方才也很好。」
他很喜歡簡書在家隨意的樣子。若是所有東西都規規矩矩置於一處,總少了些鮮活的生命力。那些殘留在桌麵、沙發上的東西更像是簡書在那裏待過的痕跡,而他很喜歡那些痕跡,讓他真實的感受到了人間。
「你什麽都覺得很好……」他一邊將自己房間門關上,一邊小聲嘟囔,「肯定又是在哄我。」
裴策輕笑,沒有再解釋。
大概是為了轉移一下裴策的注意力,簡書輕咳一聲,把給裴策準備的房間門打開了「我其實準備了你的房間……隻是不能住人,還要再改造一下才行。」
和外麵淩亂的模樣不同,房間內供桌上的水果和鮮花還十分新鮮,一瞧便是精心打理過的。就連香爐裏燃燒過的香灰不小心落在了外麵,簡書也第一時間擦幹淨了。
裴策知道這個房間。他於此處聽說著簡書獨自生活的四年,嘴角的笑意裏摻著幾分心疼「又何須我準備。」
他無需像人那般入睡,或者說,像人那樣睡覺無法帶給他任何幫助。他靠成為惡鬼而複生,所需的便是無窮無盡的極陰之氣。不是從厲鬼那裏奪取,便是回到惡鬼的世界沉眠慢慢汲取。無論是哪一種方式,都與尋常人不同。
簡書抿了抿唇。然後,他有些小聲的「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我想給你準備。」
他想給裴策也買一雙拖鞋,就和他的擺放在一起。
想給裴策也準備一個房間,就算知道他不需要在那裏睡覺。
他還想給裴策買新的衣服,想帶他去看很多尋常或者新奇的東西,想和他出遊,和他看世界,和他生活,想和他……一起回家。
他不是給神明準備的這些,他是給裴策準備的這些。
神明能聽到他想聽到的任何聲音。所以他聽到了簡書的話,並理解了它。
「如此。」裴策聲音柔和,含笑道,「我很期待。」
3·奇怪的同居生活
簡書和裴策同居了。
或者用更加準確的話來形容,是「共同居住於同一間屋子但好像又沒有居住在同一間屋子」。
之所以會這樣說的原因就是,他們的時間有些對不上。
首先,簡書是要學習和工作的。
大四沒課以後他就找到了一份實習工作,是老師為他介紹的一個事務所,前景不錯,就是實習生要學的東西很多比較忙碌。抽空他還要去學校處理一些事,並且畢業論文開題了,得著手準備寫畢業論文這件事了,所有事情湊在了一起,讓簡書整個白天都忙得腳不沾地,晚上回家才勉強才能喘一口氣。
可是裴策因為複生過一次的原因,他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沉睡恢複力量。幾乎每個晚上他都會消失,隻有在天光乍亮的時候才會回來。
算來算去,他們竟然隻能在一起吃早飯——還是裴策單方麵看簡書吃。
「你真的不需要吃東西嗎?」簡書一邊往嘴裏塞了一口泡了豆漿的油條,一邊看了眼裴策,「如果吃了的話,會怎麽樣呢?」
每天早上裴策都會陪簡書吃飯,並且因為他自己不吃,所以瞧簡書的目光格外認真——快趕上簡書深夜看吃播那架勢了。這種眼神承受多了還是稍微有一些壓力,還好簡書從小胃口就好,勉強還能扛住。
裴策思索了片刻,回答「會不適。」
他的軀體由陰氣凝結而成,所需要的自然是陰氣,煞氣,或是來自地下的極陰之力。吞服進凡塵之物,隻會讓這具軀體感受到強烈的不適,於他而言是負累,是不需要進行的一項舉動。
「啊……那豈不是損失了好多樂趣。」簡書又吃了一顆飽滿鮮嫩的餛飩,感歎道,「我最近每天上班都好累,但是一想到中午吃什麽,晚上吃什麽,就覺得日子有那麽點盼頭了。」
裴策忍不住笑了。他早已忘記吃凡塵之物是什麽感受,縱然以現在的軀體吃了,也嚐不出它們究竟是什麽滋味。但簡書喜歡,他便笑著問「你最喜歡吃什麽?」
這個問題倒把簡書問倒了。
他掰著手指頭數「光是早餐,我就喜歡包子油條鍋盔醬香餅餛飩麵條疙瘩湯米粉皮蛋瘦肉粥……這個問題,我可能需要算很長很長時間才能回答你。」
因為他就不挑食,什麽都喜歡,什麽都想嚐嚐。
「那便都試試。」裴策說。
簡書垮起了臉,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塞進嘴巴裏的餛飩都不香了「不行,太貴了。今天已經吃得夠奢侈了!」
要不是因為後天就要發實習工資,他才不會舍得點這麽多吃的!
想到這兒,簡書忍不住感歎道「忽然覺得,你不需要吃飯的話挺省錢的。」
不然的話,他可能會養不起裴策。
裴策有些好奇「我讓阿奇為你準備的錢財,你為何不用?」
「我沒有不用啊。」雖然一開始覺得那算是「分手費」,簡書沒有動用過,但後來他也動過那張卡,「我用裏麵的錢租了現在的房子,買了陰沉木,定製神龕什麽的……啊,還有,之前有個同學要錢急用給家人做手術,我也用了裏麵的錢。隻是,我物欲沒那麽高,想買的東西也沒有很貴,就想把錢攢著,以後萬一出了什麽大事要用錢的時候比較踏實嘛。」
裴策活著的時候,因自小家境優渥,從未為錢煩心過,死後更與人間的一切都沒了瓜葛。此時聽到簡書在算與錢相關的一切,忽然覺得之前或許給少了些。
「我記得,當時我讓阿奇留在吳城照看你。你來揚市,他去了何處?」
簡書回想了一下「我當時讓他走了……應該是回了雨城吧。」
雨城?
裴策在簡書出門後沉下心神,讓神識不斷向外延伸。
沒有了雨城的封印,他能看到更遠之外的世界。隻是這個極限,他還從未探知過。
而在遙遠的雨城,楚伯病逝後,宗祠內的一切事務都由阿奇來代管。說是代管,其實他並沒有什麽實權,隻是楚伯臨終前唯一在他身邊待過的人隻有阿奇,所以暫時讓他留在宗祠做些事罷了。
不過說到底,現在也並沒有什麽可管的。
族長死去,神明消失,賜福也跟著一同消失了。宗祠乃至於雨城,對簡氏宗族而言已經失去了最大的價值。唯一的作用,便是重新準備十二子的輪回,試圖喚醒消失的神明。
「可是……我手上的印記早就消失了。」阿奇獨自一人時,盯著自己的手背喃喃,「神主啊神主,您究竟是消失了,還是……和族長一起逝去了。」
幾乎是他這句話剛剛落地,晴空萬裏的雨城忽然下起了雨。
阿奇有些猶疑地看向窗外驟然而至的大雨,隱隱覺得手背微微發燙。再定睛一看,手背上原本消失的蝴蝶印記再次浮現,隻是顏色從原來的純白,變成了詭異的灰金。
「神主?!」他被嚇到了,如何不知這是神明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連忙回過頭去。
果不其然,空無一人的房間內出現了瑩瑩亮光。而後,讓人忍不住下跪的存在再一次出現在他麵前。
「神主,您、您回來了!」阿奇本能跪地,將身體低低伏在地上恭敬道,「您、您之前讓我照看簡書少爺,但簡書少爺不讓我跟著他,我就自行回了雨城……我不知您還會——」
「你可會開車?」神明忽然道。
阿奇愣住了。他不敢抬起頭,隻是顫抖著聲音問「當、當然會……」
「甚好。」神明滿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