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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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推開小信徒的刹那, 禁錮的時間恢複正常。
凝聚在空中一顆又一顆猩紅的小血珠隨著重力下墜,頃刻間連成了血色的雨簾。
渾身是傷的簡氏族人痛苦掙紮,溫熱的血液不斷從傷口內流淌出來, 浸透了身下巨大詭異的繁複符文。
而雨城年輕的族長終於收回了指尖的白線。
他當然看到了方才裴策與那個生魂之間所發生的事,有些警惕地看著裴策身邊圍繞的灰燼蝴蝶:「你為什麽還能恢複神智?」
那些蝴蝶和他印象中的全然不同, 燃燒的翅膀裏似乎藏著極其可怕的力量,而那個力量, 不知會和曾經的每一次那樣無法傷害他, 還是會超出他的想象。
族長開始忌憚眼前失控的神明:「是因為那個生魂?你真的和他有關係對不對?」
蝴蝶在神明身側飛舞。
蘇醒的神明往前走了一步, 踩著滿地的鮮血走向眼前的人:「你想要的太多了, 簡易安。」
簡易安。
這個名字已經有足足一千五百年沒有人叫過了。
再次聽到它, 年輕的族長幾乎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難以置信地看向裴策:「你、你怎麽……你想起我是誰了?」
神明抬腳,血色腳印步步緊逼。
「戒驕戒躁。」
「窮寇莫追。」
「先生曾經教過你兩個詞,看來你全忘了。」
族長的眼睛裏閃過震驚和慌張,似乎因為裴策的一句話, 就被帶回了一千多年前的世界。
隻是,現在是一千多年後。
簡易安努力壓下那些負麵的情緒, 很快恢複鎮定:「想起一些陳年舊事又如何?你還以為我是曾經的簡易安嗎?裴懷周你別忘了,你的心髒還在我手裏!」
神明並沒有停下腳步。
高大的身影一步又一步, 堅定地走向記憶中的故人。
「是麽。」神明居高臨下地看著比自己矮上一截的年輕族長, 嘴角微微上揚,「那又如何?」
如同火焰一般燃燒的蝴蝶飛出了一隻,飛向了神明對麵站著的雨城族長。像是星火燎原,在觸碰到他皮膚的刹那開始蔓延開來。
「啊!!」火燒的灼燙讓簡易安痛苦。他用手按住那片燃燒的皮膚, 將火焰生生掐滅。從他的指尖湧現出數根白色的絲線, 在鑽入被灰燼蝴蝶燒傷的那塊皮膚以後,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
僅僅隻是一隻蝴蝶,就燒得簡易安冷汗直冒,臉色慘白。
「你瘋了!」他厲聲怒喝,「所有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你也一樣能感受得到!你與我共生,你沒辦法殺了我,就像你沒辦法殺了你自己!」
「我受到的所有傷痛,都會加倍的還給你!」
「你不能這樣做!」
大概是存活的近一千五百年來,從未受到過這樣尖銳的痛感。雨城的族長震驚之下聲音拔高了好幾分,連眼神都變了。
從狂妄自滿,開始變得忌憚謹慎。
化為惡鬼的神明笑了笑,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警告,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一般微微抬了抬手指。
這一次是五六隻蝴蝶一起飛撲向簡易安,像是飛蛾撲火,炙熱又決絕。
手,腳,大腿,腰側,甚至是脖頸。
灰燼蝴蝶在簡易安的身上燒起成片的劇痛,痛到他整個人跪倒在地上,痛到他開始打滾,連弄滅火焰的白色絲線都變得顫顫巍巍。
「瘋子,瘋子!」
「裴懷周你就是十足十的瘋子!」
簡易安痛到不停的破口大罵。
「你是個受虐狂!」
「連自己也不放過,你真是瘋了!」
裴策低頭看著狼狽不堪的年輕族長:「你說的沒錯……我也會感到痛。」
每一分加諸在簡易安身上的痛苦,都會成倍的還給他。灼燒之感遍布全身,隻是他早就死了,軀體是神力凝結而成的,燒不起來。
「我忍受得了,你呢。」裴策含笑問。
若不是身上衣服化成血色,雙目赤紅,他這樣笑起來倒像極了慈悲的神明。
簡易安臉色煞白著向後退。
等退開了好幾米遠,他才將那顆屬於神明的心髒拿了出來,緊緊握在手心:「好……好!不給你一點教訓,你就忘了誰才是你的創造者!」
脆弱的心髒被用力擠壓著。
從空洞的胸□□發的強烈痛感讓神明身側的蝴蝶一隻又一隻消散,到了最後,隻剩下孤獨的一隻停駐在血衣肩頭。
「你以為你占了上風?」簡易安惡狠狠地捏著手裏的心髒,「我不會毀了它,我隻會一遍又一遍的用它來折磨你!」
渾身血衣的神明身形微晃。
似乎是因為劇痛,再也站不住。
「我早就說過,我才是真正的神明!」
「我創造了你,便能驅使你做任何事!」
「你若聽話,我便讓你過得舒服一些……若是再以下犯上,別怪我永遠都不鬆開這隻手!」
跳動的心髒因大力的擠壓而顫動著,似乎猜到了裴策的痛苦,簡易安從方才的恐慌中掙脫出來,惡狠狠地看向眼前的神明。
疼痛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足以讓任何一個人彎下他高貴的背脊。
隻是裴策的呼吸變得粗重,背脊卻依舊挺直。他臉色蒼白如紙,麵無表情地看向簡易安手中的那顆心髒。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共生,也是共死。你為何篤定我不會殺了我自己?」
簡書在吳城家中的浴室醒來時,心髒還隱隱作痛。
他很難受。
身體的每一處都殘留中夢境中的窒息和痛感,腦袋更是又重又暈,他方才從地上坐起來時動作太猛,等到坐起來的刹那,好似連腦漿都被晃散了,類似暈車,但那種暈眩比暈車嚴重無數倍,好像自己被什麽人抓起來在半空中旋轉了無數遍。
這種感受來得太過凶猛,讓他幾乎沒有時間反應,狼狽地跪在馬桶前吐了起來。
簡書這幾天吃的很少,幾乎吐不出東西,酸苦充斥了他的口腔。吐到最後簡書都脫了力,抱著隱隱作痛的腦袋靠在洗漱台邊大口大口喘息著。
他做過無數次噩夢,唯有這一次醒來反應會這樣激烈。
生理性的不適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消退,到了這時,簡書才有力氣去回想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不,確切來說是三個。
第一個夢,是在他從tango51回來時嚐試使用神明的力量後做的。他回到了裴策為他準備的生辰夜宴,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第二個夢,是生辰夜宴破碎後他強行留下的。他依附裴策的視角看到了傳聞中的雨城族長,聽了一肚子氣人的話。
第三個夢就變得有些離奇。
他好像真的到了雨城,親眼目睹了族長用簡氏族人血祭。漫天的血雨很真實,空氣裏彌散的血腥味很真實,失去了神智的裴策和拽住的袖子很真實,就算從夢中清醒,他依舊覺得自己真的去過雨城。
這樣的認知讓簡書心神不寧,等到力氣恢複一些,他就仔仔細細在鏡子前檢查起了自己。
一開始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他在夢中淋了一場血雨,還被族長用絲線勒住了脖子,看向身上每一寸,都沒有發現血血跡,脖頸上也沒有傷痕。
可是並沒有過多久,他的脖子隱隱作痛。
簡書碰了碰脖子。
被勒住脖子的窒息感似乎從夢境中帶回了現實,連吞咽口水都覺得艱難。
等他放下手時,鏡中白皙的皮膚迅速透出紅痕來,好幾條交纏在一起,看起來格外滲人。
簡書瞪大了雙眼。
他撐著手臂將身體靠近鏡子,紅痕越來越明顯,一道一道疊在一起,和夢中族長指尖的那些一模一樣!
夢是真的!
他真的去過雨城!
簡書渾身發冷,撐在台麵上的手臂止不住顫抖。然後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跌跌撞撞跑出浴室去找手機,撥打了阿奇的電話。
「你現在……過來一趟。」
時間已經不早了。電話那頭的阿奇沒弄清楚狀況,聲音迷迷糊糊的應下。大概隻過了十幾分鍾,門就被敲響了。
穿戴整齊的阿奇頭發微亂,有些困倦的雙眼在看到簡書脖頸上可怖的勒痕後嚇得睜大:「您遇到危險了嗎?是什麽人?您為何不及時告訴我,若您出了什麽事……」
「送我去雨城。」簡書打斷了阿奇的話,往身上套了一件外套。除了手機,他沒有往兜裏塞任何東西,「現在,立刻。」
阿奇有些無措,支支吾吾說:「您不可以回雨城,送您離開前神主吩咐過我……」
他還想解釋神主對他交代過的事,就驚恐的發現簡書的指尖飛出一隻晶瑩的,純白色蝴蝶。
簡書單手托著那隻漂亮的蝴蝶,一字一句,咬字沉重:「我說。馬上,送我去雨城。」
阿奇手背上的印記隱隱發熱。
「……是。」他額上冷汗津津,慌亂點頭。
一輛黑色轎車在山路上狂飆。
夜間沒有堵車,這條回來時幾乎花了八個小時的路程,在阿奇油門踩到底、不知超速了多少次的情況下,隻花了四個小時便回到了終年下雨的山林內。
車燈打在濕漉漉的山路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樹影快速從車窗外掠過。
簡書坐立難安。
在車上的每一秒他都在胡思亂想,指甲在手心掐出了無數道深深的印子。
距離雨城越來越近,簡書的心就越揪越緊。如果夢是真的,那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裴策有危險。
他要去救裴策!
雖然這個決定有些不自量力,甚至有些像在送人頭,但他已經分析過了,裴策因為血祭而受製於那個可惡的族長,他卻沒有。再加上裴策分了一部分力量給他,理論上來說,他與擁有了神力的族長是一樣的。
他應該有一戰之力。
就算隻有一線機會,他也要試一試!
「等等。」開車的阿奇在即將抵達雨城前猛踩住刹車,聲音裏帶著些許恐慌,「我記得再往前就是雨城,可我經過了同一顆樹好幾遍了,卻依然在這裏打轉。」
簡書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他順著阿奇的目光朝前麵看去,皺了皺眉:「你在說什麽?前麵不就是雨城嗎?」
熟悉的燈籠在細密的雨霧中散發柔和的光,再往後,他隱約還能看到那座巍峨的古老建築,和盤踞在兩側的巨大石獅子。
阿奇明顯愣住了。
他抿了抿唇,盯著車燈前茫茫的雨幕和看不到終點的山路,聲音微啞:「您、您說什麽?」
簡書不想再等。他從旁邊翻出一把雨傘,推門出去:「你在這裏等我,如果……」
他下車前想了想,而後補上了後麵半句:「如果我二十四小時內沒有回來,你就離開吧。」
不等阿奇回應,他撐起傘走入雨中,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快步奔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