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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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恩王國,凜冬郡。
    就和其名字一樣,凜冬郡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都被冰雪覆蓋。
    而在凜冬郡的最北端,便是安曼達山脈。
    安曼達山脈西起間海,東至蘇尼亞海,幾乎橫跨大陸。
    因而這道山脈既是弗薩克帝國與魯恩王國的分界線,也是一道天然屏障。一旦與弗薩克帝國發生戰爭,安曼達山脈與凜冬郡就會立刻變成兩國爭奪的重點。
    而另一方麵,黑夜教會的總部,寧靜教堂就坐落於安曼達山脈。但這並非因為安曼達山脈在赫密斯語裏是寧靜的意思,而是因為深暗天國在這裏,黑夜女神的神國在這裏!
    當神靈不再行於地上,她們的國就成為了各自教會的總部。
    雪花像一片片羽毛飄落下來,為大地披上一層雪白外衣,銀裝素裹。
    安曼達山脈的主峰上,一列長長的腳印自山腳而起,一直向山頂延伸。
    在腳印的盡頭,是一道依舊在不斷向山頂前進的孤寂身影,每前進一步,都會在皚皚白雪的大地上留下一道深數公分的腳印。
    她的裝飾並不華麗,熔爛扭曲的盔甲和背後的殘破披風看上去有些落魄,但卻無一不在訴說她昔日的榮光。而同樣熔爛扭曲的頭盔後方,是一頂形狀奇特的王冠,那是她身份的象征!
    她一步步向著山頂前進。
    在視線的盡頭,一座尖頂的哥特式黑色教堂聳立在滿是白雪的山中。它的前方是一處斷崖,它的周圍是一片白茫,沒有絲毫的聲音。
    教堂占地極廣,頗為宏偉。
    前來朝聖的信徒在感受到震撼之餘,也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寧靜與平和。
    身著殘破盔甲的身影一步步登上山頂,頂著漫天的風雪,一步步來到教堂麵前。
    夜色下的寧靜教堂格外美麗,與高懸於半空,冷冷照著大地的紅月相得益彰。
    但她卻沒有心情去欣賞這份美景,隻是掃了一眼教堂旁的墓地,墓地中有一具石棺,但蓋子卻早已被掀開,呈現出空蕩蕩的內部。她將目光從墓地中那堆即便是在漫天風雪中,依舊靜靜燃燒的篝火上移開,又平靜看向前方的教堂。
    在寧靜教堂的大門入口處,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
    那是位五官普通,眼眸幽黑,套著簡樸長袍,係著樹皮腰帶,垂下烏黑長發,未著鞋襪,赤著雙腳的女士。
    黑夜修道院院長,苦修士首領,隱秘之仆,地上天使,阿裏安娜。
    “晚上好,卷者閣下。”
    阿裏安娜抬頭注視著眼前的高大身影,輕聲問候。
    她沒有言語,隻是平靜的注視著眼前的女士,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
    “帶我去繪畫世界。”
    “好,”
    阿裏安娜輕輕頷首道:“卷者閣下,請隨我來。”
    寧靜教堂的深處有著黑夜女神的神國,那裏與現實世界隻隔了一座虛幻大門,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但鮮少有人知道,在寧靜教堂的黑夜修道院中,還隱藏著另一個世界。
    而阿裏安娜,就是那個世界的保管者與看護者。
    隻有得到她的允許,才能自由的進出那個世界。
    而女神早有神諭,不論卷者閣下何時到來,他都有資格進入那幅繪畫世界。
    隻要卷者閣下提出要求,他甚至可以直接帶走這幅繪畫世界而不會受到任何阻攔。
    無論是阿裏安娜,還是執掌教會的教宗冕下。
    她沒有言語,默默跟在阿裏安娜的身後,穿過寧靜教堂,抵進黑夜修道院。
    對於普通信眾而言,這座教堂神聖、宏偉卻陌生,其內部結構與他們以往所知的任何教堂都有所不同。
    但對於她而言,這座教堂卻讓她無比熟悉,幾乎是曾經某座教堂的一比一複刻。
    通過一道道向上的石階,繞過那座巨大的石碑,來到了教堂門前。
    緊閉的大門上繪刻著繁複的花紋,左右兩扇門板的中心各有一位手持長槍的守護修女。
    而在大門的兩側,也各有一座被白雪覆蓋,手持長槍站立的凋塑。
    轟隆隆!
    阿裏阿娜站在教堂門前,輕輕揮手,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大門緩緩開啟。
    被蠟燭照亮的走廊也隨之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中,走廊的兩側有著大量的石像。
    它們的模樣沒有絲毫差異,皆是半跪於地,身披盔甲,頭戴兜帽的騎士形象。兩側騎士皆右手持握長槍,斜指向前方,仿佛在列隊迎接它們的主人。
    而在每一尊凋像身側,都有一盞與凋像等高的無頭燭台。也正是這些燭台散發的微弱光芒,照亮了這座本應置於黑暗中的教堂。
    不算長的走廊盡頭,是一間寬大的祈禱廳。
    祈禱廳的左右兩側各有三根刻有精美紋絡的巨柱支撐,每一根巨柱後方,都有一扇刻繪精美的巨大窗戶。
    緋紅的月光透過這些窗戶照亮大廳,輕易覆蓋了那些對稱擺放於祈禱廳地麵的蠟燭所散發的光輝,顯得這些蠟燭似乎有些多餘。
    而祈禱廳的盡頭,兩側各有一道拱形門戶。
    阿裏安娜並未停下腳步,穿過左側的拱形門戶。
    但很快就停下了腳步,因為卷者並未跟上。
    她回過頭,並未疑惑也並未發問,隻是平靜的注視著身著熔爛扭曲鎧甲的高大身影。
    她站在原地,沉默的抬頭望向前方的牆壁。
    這裏沒有巨人法官,也沒有繪畫使者,沒有教堂之槍。
    這裏什麽都沒有。
    沉默許久,她終究還是邁開步伐,跟上阿裏安娜的腳步。
    通過拱形門戶,後方是一道弧度不大、蜿蜒向上的樓梯。
    樓梯並不長,隻有一節。
    在樓梯盡頭的平台上,向右延伸出一道狹窄的走廊。
    走廊兩側各有兩座凋像,與進入教堂時的凋像一般無二,皆是手持長槍的騎士模樣。
    她再次停下了腳步,沒有跟上已經穿過走廊,進入走廊盡頭那扇拱形大門的阿裏安娜。
    因為在樓梯盡頭的平台上,有著一團熄滅的篝火等待點燃。
    但這並未阻攔她的腳步,很快就再次跟了上去。
    穿過拱形大門,內部是一個高聳的八邊形房間。
    房間中間,有著一個同樣八邊形的圓盤。
    當踩下圓盤中間的圓形石板,這塊圓盤便在摩擦聲中啟動,不斷向上,直通頂層。
    這是一座升降梯。
    當她在升降梯的幫助下一直到頂,一條高聳的階梯再次出現在她麵前。
    階梯的兩側的扶手同樣凋刻精美,但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覆蓋對麵山峰的恢弘建築群。
    巨大的宮殿、雄偉的尖塔、高聳的城牆……一切的一切都讓人無比震撼,極具視覺衝擊。但這裏卻為敵缺少緋紅之月的映照,這裏的一切仿佛都凝固在黃昏裏,亙古不變!
    哪怕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依舊駐足了幾秒,安靜地欣賞了這奇跡般的景色好幾秒。
    她旋即移動視線,望向前方向上的階梯,望向階梯盡頭的圓形尖塔。
    尖塔的大門依舊是緊閉的,但當兩人抵達時。
    大門卻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在沉重的傾軋聲中,自動向內緩緩打開。
    隨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巨大如沙發般的床榻。床榻上,是一位身著白裙,美的不可方物的少女!
    她的懷中抱著一顆蛋殼有所破損的巨蛋,雙手交疊著放在尚且完好的蛋殼上,那張絕美的臉龐就那樣枕在手背上,仿佛陷入了亙古的沉眠。
    一切都顯得無比美好,隻是少女的體型稍微比普通人大了一點點。
    但相較於油畫的大小而言,這似乎是正常的。
    她的身體微微發顫,下意識的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眼前的少女。
    可很快,她抬起的手掌便自然垂下,陷入沉默。
    因為出現在她眼前的並非真實的少女,而是一副巨大的油畫。
    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畫中的場景。
    不知出於什麽樣的理由,也不知出於什麽樣的意誌,她忽然輕聲問道:
    “她還活著嗎?”
    “是的。”
    阿裏安娜波瀾不驚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懷念,輕聲道:
    “我曾在畫中世界見過費蓮諾爾公主,那是一位天使般的女士。”
    “這樣啊。”
    她輕歎了一聲,活著就好。
    她本應在時光洪流的衝刷下死於非命,化為一具幹癟的屍體,這是她既定的結局。因為即便是神族的悠久生命,也注定無法承受住時光的衝刷。
    但有人卻寧願傾其所有,拚盡一切為她改寫命運,讓她迎來了全新的結局。
    她還活著,活在繪畫世界中。
    她的眼神無比複雜,有欣慰、也有愧疚。
    他曾經的孩子中,活下來的大概隻有最小的那三個女兒吧?
    可其中兩位都是擁有半龍半神血脈的禁忌產物,無法為人所知,甚至無法光明正大的對外宣告。坦白來講,對於這兩個女兒,她沒有多少愧疚,也沒有多少感情。
    但唯獨費蓮諾爾,她明明有著最純正的神族血脈,卻被自己拋棄在那不見天日的環印城……
    對於神族而言,她是一個優秀的王者,再沒有比他更優秀的王,但她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對於她的任何一個孩子而言,她都遠遠稱不上一個合格的父親。
    而對於神族以外的種族而言,她或許連王都稱不上……
    她的情緒在這一刻湧現出來,如同被壓抑了數萬年、數十萬年的火山突然爆發。
    可這一切很快又被另一股意誌壓製了下去,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掙紮,可這一切都隻是無力的反抗。因為即便她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薪王之一,可她依舊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
    她的表情再度平靜下來,眼中沒有絲毫情緒變化,波瀾不驚。
    她需要薪王們的化身,但唯獨不需要他們的感情。
    阿裏安娜就站在一旁,平靜的注視著這一切,仿佛她隻是一個旁觀者。
    她既沒有主動提問,也沒有主動向她提供幫助,甚至沒有告訴對方進入繪畫世界的方法。
    當然,如果她提出要求,阿裏安娜也無法拒絕。
    但她並沒有這麽做,因為對於她而言,進入繪畫世界的方法並不是什麽秘密。
    她緩緩走上前,伸手觸碰那副油畫,觸碰那畫中少女懷裏的蛋。
    卡!卡!
    蛋殼在被觸碰的瞬間,突然快快碎裂,最終如同大廈一般轟然崩塌,在少女的長裙上四分五裂,露出了白皙蛋殼內部與之截然相反麵的深沉黑暗!
    耀眼的光芒突然從那深沉的黑暗中迸發出來,幾乎是眨眼間便充斥了整座尖塔,將她的身影徹底包裹其中。而在這之前,阿裏安娜不知何時已經退至塔外。
    等到光芒散去,她才重新回到房間。
    屋內布局一成不變,巨大的油畫上展示著一位美的不可方物的少女。
    而在她的懷中,抱著一顆有所碎裂,但大體完好的巨蛋。
    阿裏安娜平靜的關上門,讓一切都恢複平靜。
    她沿著原路返回,走下階梯,通過升降梯回到了下層。
    通過有騎士凋像守護的走廊,她看到了樓梯盡頭的篝火。
    篝火依舊是熄滅的狀態,並未被點燃。
    她似乎隻是徒有外形的空殼。
    阿裏安娜在胸口順時針點了四下,低聲道:
    “願女神庇佑你,卷者閣下。”
    她旋即走下樓梯,離開了教堂。
    “阿裏安娜殿下。”
    一位修女不知何時等待在教堂門口,在阿裏安娜出來的第一時間迎上前,恭敬道:
    “教宗冕下在聖殿等您。”
    阿裏安娜沉默片刻,輕聲道:
    “告訴尹莉娜,我馬上過去。”
    修女恭敬低頭,躬身退下。
    因蒂斯共和國,特裏爾。
    羅塞爾廣場附近的一座豪華酒店內,有著耀眼金發的少女站在寬大的豪華落地窗前,如寶石般清澈碧綠的眼眸凝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羅塞爾教堂,輕抿著嘴唇。
    她依舊記得餘盡的囑咐,也相信蒸汽教會不會對他做什麽。
    可一個月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很難保證不出什麽意外。
    而且一個月不參加塔羅會,也很難不讓其他成員懷疑。
    她低下頭,凝視著手上的兩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