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老頭沒有出聲，倫納德頓時心頭一緊——他倒不是擔心老頭出了什麽意外，畢竟他寄生在自己體內。真要出事，第一個出事的也應該是他這個宿主才對。
    他並不擔心老頭的情況，畢竟老頭不是第一次像現在這樣裝失蹤。
    真正讓倫納德緊張的，是讓老頭裝失蹤的原因！
    以往老頭之所以會裝失蹤，往往是因為他作為值夜者，需要經常靠近甚至出入查尼斯門。
    而查尼斯門本就是黑夜女神的權柄體現，哪怕老頭是序列1的天使，連大主教和高級執事都看不出祂的‘寄生’，但祂也不敢在女神麵前過於放肆。
    而如今老頭不再回應他的呼喚，也就意味著老頭認為這場晚宴中，有某位超乎他預料的存在。老頭一定是認為對方能發現他的存在，所以他不敢出聲，害怕被發現端倪！
    而這樣一位存在，其所處的序列絕對不會比老頭低！
    “難道是阿蒙？”
    倫納德心底突然冒出一個令他心底發寒的猜測。
    ‘瀆神者’阿蒙！
    老頭曾經提到過，他在躲避一個姓阿蒙的高序列者。老頭正是因為被對方所重創，才不得不輾轉寄生至他體內。
    難道這場宴會中的賓客中就有阿蒙？又或者說，其中一位體內寄生著阿蒙？
    “不，應該不是。”
    倫納德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如果真是阿蒙，那這位叫阿蒙的天使，一定有某種方法可以感知或是探查到老頭的存在，否則老頭也不需要一直躲著祂。
    而如果是這樣，那老頭就沒必要隱匿，殊死一搏反而是更好的選擇。
    更何況。
    老頭在害怕女神，忌憚黑夜教會，那位叫阿蒙的天使既然還未成神，不可能對女神毫無忌憚。這裏是北區，距離聖賽繆爾教堂沒有多遠。哪怕對方發現老頭，大概率也不敢在這裏動手。
    否則隻會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也就是說，在這場宴會中的那位存在應該不是阿蒙。
    但能讓老頭忌憚，說明對方至少也是一位地上天使。而老頭既然選擇隱藏自身，就說明他有一定把握能讓對方發現不了他。
    這麽想著，倫納德的餘光突然瞥見莫貝特正朝自己走來。
    莫貝特從侍者手上拿了一杯香檳，突然問道：
    “怎麽樣？”
    倫納德神色不變，反問道：
    “什麽怎麽樣？”
    “嗯？”
    莫貝特眉頭一挑，但很快就意識到原因，老頭沒有回複他。
    為什麽連寄生的對象都不回複？
    要麽是狀態差到無法回複，要麽就是有外在因素的影響。而老頭作為一位天使，能夠影響到他的存在至少也得是一位天使。
    巧合的是，莫貝特正好就認識一位天使。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一個答案不管再離譜，也是唯一的真相。
    “這下就麻煩了啊。”
    莫貝特心底有些無奈，他單知道餘燼是一位天使，但沒想到居然連老頭都怕他。
    這豈不是說，餘燼不是他所想的序列2，而是至少序列1的天使嗎？
    而且和老頭這種半殘的天使不一樣，餘燼明顯是全盛時期，也難怪老頭怕的不敢露麵。
    莫貝特隱晦提醒道：
    “不用擔心，那位布萊克先生我也認識，我們是朋友。”
    倫納德立刻聽懂了莫貝特的暗示——莫貝特知道艾許是一位天使，而老頭在害怕的人或許就是艾許·布萊克！
    倫納德的腦海中響起滄桑的聲音：
    “他身上有古老的氣息。”
    “一位活了很久的非凡者？”倫納德低聲嘀咕道。
    老頭現在突然回複他，那就說明莫貝特的猜測是正確的，老頭的確是在害怕艾許·布萊克！
    那略顯蒼老的嗓音低沉道：
    “古老且致命，我有預感，即便我在全盛時期，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倫納德抬手的動作微微一僵，但很快便恢複自如，將香檳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老頭的評價很高，但倫納德反而沒什麽實感——
    因為無論是序列2的天使還是序列1的天使，對他而言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反正都是抬手就能把他碾成灰的存在。
    他現在關注的重點，是莫貝特剛剛說的那一句‘那位布萊克先生我也認識’。
    “什麽叫你也認識？”
    倫納德眯起眼睛，他認識餘燼，準確的說是見過兩麵。
    第一次是在廷根，當時艾爾·哈森率領一支值夜者小隊護送封印物‘2—049’來廷根，協助他們追捕瑞爾·比伯，其中就有艾許·布萊克。
    那一次對方隻呆了一天，第二天就帶著封印物‘2—049’和安提哥努斯家族筆記返回貝克蘭德。
    第二次見麵就在不久前，他們在教堂的地下區域擦肩而過。
    對方似乎是有急事要進查尼斯門，而他則剛剛從那裏離開。
    而當時，他似乎還詢問過老頭的看法，而那時老頭的反應……
    倫納德的神色先是有些迷茫，繼而變得有些驚懼，瞳孔猛縮，沉聲質問道：
    “你動了我的記憶？”
    帕列斯·索羅亞斯德沒好氣地說道：
    “我那是為你好，如果我真的有意要偷走你的記憶，你覺得你能發現嗎？”
    倫納德默然不語，因為他清楚老頭說的是實話。一位天使如果真的有心要做些什麽，不可能讓他發現端倪，更不可能讓他回想起這段被‘偷走’的記憶。
    而老頭這麽做的原因，就是出於對艾許·布萊克的忌憚，老頭上次的反應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倫納德不明白，為什麽老頭會害怕成這樣？
    又為什麽一定要消除他的記憶，難道連得知與對方相關的情報都會有危險？
    可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麽老頭又把這段記憶‘還’了回來。
    難道是因為他們再次見麵，導致這種‘預防措施’已經失去意義？
    倫納德沉默了許久，問道：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帕列斯沉默許久，幽幽歎道：
    “享受晚宴吧。”
    倫納德默然不語，隻是隱晦的朝一旁的莫貝特搖了搖頭。
    老頭這麽說，就相當於放棄追查海柔爾背後的那位半神，他們爭不過唐泰斯的那位朋友。
    莫貝特聳聳肩，他本身反倒是沒太大感覺。
    沒機會就沒機會吧，這種事情也強求不得。
    實在不行就自己想辦法搜集非凡材料，慢一點就慢一點吧。
    又過了幾分鍾，馬赫特議員道了聲歉，帶著夫人莉亞娜走向樓梯口，上到第二層，於正對大門的圍欄處，舉起裝有紅葡萄酒的杯子道：
    “感謝各位參加這次的舞會，首先，讓我們讚美神靈，這是一切美好的源泉。”
    他和莉亞娜夫人旋即在胸口點了四下，低聲讚美起女神，賓客們也各自用相應的方式讚美了自己信仰的神靈——這裏的人基本都是黑夜女神的信徒，連莫貝特也裝模作樣的在胸口點了幾下。
    馬赫特議員依舊舉著杯子，沒有放下，帶著笑容繼續說道：
    “其次，讚美王國，這是穩定的基石。”
    “讚美王國。”
    克萊恩舉了舉裝香檳酒的杯子，跟著周圍的賓客們說道。
    接著，馬赫特議員環顧了一圈，風趣問道：
    “最後，我們該讚美什麽呢？”
    克萊恩念頭一動，朗聲笑道：
    “讚美貝克蘭德的空氣好轉。”
    馬赫特議員愣了一下，難以遏製笑容地回應道：
    “很好，這個提議很好。讓我們讚美貝克蘭德的空氣好轉，這是我們更好生活的象征，幹杯！”
    治理大氣汙染是他這位下院議員一直以來的政治理念，他始終在各種場合推動著相應法案的製定，在環境改善上發揮了不小的作用，所以，讚美貝克蘭德空氣好轉就等於在讚美他，而且更加含蓄更為光明正大。
    眾位賓客熱烈地回應了他，喝掉了手裏的酒類飲料。
    緊接著，馬赫特議員牽著莉亞娜夫人的手，下至一樓大廳，於輕柔的旋律裏跳起了開場舞。
    克萊恩走到餘燼身邊，帶著些許揶揄的問道：
    “你不去請她跳支舞嗎？”
    餘燼順著克萊恩的實現望去，看見站在大廳偏邊緣位置的海柔爾，開口道：
    “不在她身上。”
    克萊恩微微挑眉，這倒是不讓人意外。
    海柔爾一家好歹是議員，有主教定期拜訪。而黑夜教會一定有發現和克製寄生者的方法，如果那位半神寄生在海柔爾身上，很可能會被黑夜教會發現。
    畢竟不是每一位‘寄生者’都是天使，做不到和詩人同學體內的老爺爺一樣，有足夠的把握不會暴露。
    克萊恩抿了口香檳道：
    “就算不在她身上，跳個舞總不過分吧？”
    大廳邊緣處，海柔爾·馬赫特端著杯白葡萄酒，帶著略顯疏離的笑容，看著男士們各自鎖定對象，準備邀舞——但唯獨她是個例外，沒有任何人主動邀請她。
    這倒不是因為海柔爾不夠漂亮，平心而論，這位小姐長相其實很不錯，大氣而柔美，本該是舞會上的明星，眾人爭著邀請跳舞的對象，可她那種帶著居高臨下意味的高傲態度，讓一位位將目光投向她的男士紛紛轉移了目標。
    這種高傲並不是源自於她父親議員的身份，畢竟這場晚宴中也不乏貴族和其他議員，論身份未必就不如馬赫特議員。
    真正讓海柔爾發自內心覺得高人一等的，是她本身的實力，是她作為非凡者的身份。克萊恩見過不少類似的非凡者，他們自認為已不是凡俗，麵對普通人時，會有強烈的優越感。
    這不奇怪，實力總是會讓人膨脹的。
    越是無知的人，越是會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也就越是驕傲。
    但問題在於，這裏是貝克蘭德！
    ‘正義’小姐也是貝克蘭德人，而且還是身份比海柔爾更加高貴的貴族小姐！
    而哪怕是‘正義’小姐都知道非凡者不是那麽好當的，她有足夠的渠道成為官方非凡者，但她沒有選擇這一條路，而是選擇從塔羅會換取‘觀眾’途徑的魔藥配方。
    並且一直到現在為止，‘正義’小姐都偽裝的很好，幾乎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她非凡者的身份。
    同樣的，‘魔術師’小姐和‘審判’小姐也在貝克蘭德，並且她們都是野生非凡者。而克萊恩雖然沒在現實中見過她們，但從她們平日裏的言行可以判斷出，她們平日裏行事都極為小心謹慎，生怕被官方非凡者發現——這也是大部分野生非凡者的生存之道。
    甚至就連莎倫小姐，一位距離半神隻差一步之遙的序列5的非凡者，平日裏行事也極為低調。
    海柔爾表現的越是高傲，越是顯得她無知。
    無知者無畏。
    可既然引導她走上非凡者這條路的是一位半神，又怎麽會教出這樣無知的學生呢？
    那位半神難道沒告訴這位海柔爾小姐非凡者該如何生存的常識嗎？
    而且，作為一名‘偷盜者’途徑的非凡者，從魔藥名稱也能猜出該如何進行扮演，而海柔爾這種高傲的樣子該怎麽扮演‘偷盜者’和‘詐騙師’？
    實在是難以想象，什麽樣的人能教出這樣的學生。
    這隻有兩種可能，一是那位半神不懂扮演法，並且本身的態度也極為高傲，也正是這種高傲影響了海柔爾。但這種可能性很小，畢竟一位一直保持‘高傲’，還不懂扮演法的非凡者很難活著成為半神，大概率是在半路就因為無法完成扮演導致晉升時失控而死。
    而第二種可能，就是那位半神本就沒打算好好培養海柔爾這位學生。
    之所以會引領她走上非凡者這條路，大概率是把她當成了寄生的對象。
    雖然因為黑夜教會的存在，導致對方不敢隨意寄生海柔爾。
    但等到海柔爾的序列再高一些，對方或許就會直接寄生海柔爾跑路。
    克萊恩不由得搖了搖頭，心底對這位海柔爾小姐有了一絲憐憫。
    也是個可憐人啊。
    好在詩人同學體內的那位老爺爺不是這種人，否則也不會任由詩人同學成為‘不眠者’。
    餘燼同樣喝了口香檳，緩緩開口道：
    “沒有那個必要，不出意外今晚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接觸。”
    克萊恩雖然不知道餘燼如何確認，但聽出了他的潛台詞——因為今晚就能找到那位半神，所以不需要繼續接觸海柔爾。
    但，真的是這樣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