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方相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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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陸守儼幾個老戰友過來幫襯著把麥子給打了,揚了塵,又給攤在院子裏曬上, 初挽也著實做了一些菜招待他們。
    其實初挽手藝一般, 不過到底是大魚大肉,又是新鮮的, 隨便做做就一股子鮮味, 大家都吃得盡興,幾個人讚不絕口地誇, 說嫂子如何如何好。
    初挽聽著,好奇:“我的廚藝好,還是他的廚藝好?”
    大家一愣,看看陸守儼, 看看初挽,之後紛紛表示:“當然是嫂子廚藝好!”
    隻有一個愣頭青:“我覺得還是陸團長廚藝好吧!”
    他雖然轉業了,但大家下意識這麽叫他。
    大家聽這話, 紛紛瞪那人, 之後全都笑起來。
    當天送走這幾個老戰友, 她便陪著老太爺, 看著麥子,一起說說話, 順嘴說起這老太太的事來。
    老太爺倒是沒說什麽:“你性子良善, 願意出手, 那就出手, 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初挽:“這個世上有許多不平事, 看不到,入不了我眼, 或者我力有未逮,也就罷了,但是這一樁,被我看到,我又能做,如果花一百塊錢就能辦好,這一百塊錢,我就覺得值。”
    老太爺笑了,摸了摸初挽的頭發,沒說話。
    這天初挽徑自過去那老太太的村裏,那家姓顧,她打聽著到了那家,那家人已經眼巴巴地等著了,見到她,忙問她要錢。
    初挽不慌不忙,意思是先找村委書記,再找兩位村裏德高望重的老人來。
    那家人自然不樂意,不過也沒辦法,隻好請來了,一時之間,村裏不少人來看熱鬧,都圍得滿滿的,那位老人也在。
    初挽便提起來:“我可以一百塊錢買這個玉掛件,但是我這玉掛件是要給老人戴的,我比較迷信,所以有些要求。”
    其實顧家人已經提心吊膽,生怕她反悔,現在聽到她這麽說,自然忙不迭答應,連連點頭,問她什麽要求。
    初挽也就說了:“有村委書記,和村裏兩位老人在這裏,那我就提提我的要求,這個玉掛件是從這位老奶奶手裏買來的,所以這一百塊錢是這位奶奶的,必須交到她手中。”
    顧家人聽著,連連點頭,交給老媽子,那也是自家的錢,怎麽著都成,自然沒意見。
    初挽卻又提出:“既然是奶奶的錢,那我就必須保障,這錢在她手裏。”
    她這麽一提,大家都一愣:“那該怎麽著?”
    初挽:“我希望村委會能幫忙代管這一百塊,每月給老奶奶一塊錢,其它時候,無論是誰來支取,統統不能給。如果老太太萬一早早沒了,這錢就捐給鄉裏種樹了。”
    那邊自然趕緊攔著,求爺爺告奶奶地攔著,大家糾纏了一番,初挽又和村委書記敲定了細節,最後終於說定了,一個月給一塊,萬一老太太活不到那個年頭,剩下的錢就給鄉裏買樹苗。
    那顧家人倒是也覺得還行,不過此時看那老太太,簡直恨不得供起來了,小心翼翼地陪著笑。
    要知道,對於農村人,一個月一塊錢也是不少了,平時大家去集市上,雞蛋換掛麵,麥子換雞蛋的,平時就沒怎麽見過錢,要用錢買也行,油條三分錢一根,雞蛋五分錢一個。
    她家雞窩裏一天能撿一個雞蛋挺高興,可這一塊錢就能換二十個雞蛋呢,每個月白白擎收二十個雞蛋,可不得樂死!
    為了這一個月一塊錢,一家子自然小心服侍著老太太,老太太這個年紀,能安穩活八年,也就差不多夠本了。
    又因為用剩下的錢是捐給鄉裏買樹苗的,不涉及個人利益,鄉裏也不至於看上這點錢,所以沒人會盼著老太太早死。
    初挽又和村委會具體約定好了,這錢交給村委會會計來保管,而她有權利過來查賬,一旦出現貪汙或者別的什麽,她有權利追回。
    這麽商量著的時候,她也含蓄透露了自己未婚夫家的背景,對那村支書點了點,村支書恍悟,想著這一口氣拿出一百塊的人,果然是有背景的,當下越發保障,自然不敢在這一百塊上動什麽腦筋。
    其實村委會自然有村委會的考慮,他們也願意當這個好人,畢竟村裏老太太被兒媳婦虐待,傳出去也不好。
    於是當著村委會和大家夥的麵,初挽拿出了一百塊,鄭重地交給了村委會,而老太太也把那塊玉掛件給了初挽,彼此也把簽了一份契約,規定好了後續的種種。
    那老太太把簪子上的玉墜遞給初挽的時候,幹枯的手顫抖地握著初挽:“姑娘,姑娘,我老媽子給你磕頭了。”
    她並不是不懂事,知道自己這玉件要是想賣,根本賣不上價,要是真那麽值錢,早被兒媳婦搶走了,哪等得到現在。
    回到家裏後,初挽向初老太爺報告了,初老太爺笑嗬嗬的:“我的挽挽就是聰明。”
    初挽也覺得自己這事辦得不錯,擱以後的年月,這就等於一個養老年金或者是退休金了,有退休金的老人,活著,年輕人有錢拿,死了,什麽都沒有,所以沒人盼著這種老人早死,都是小心伺候著。
    至於村委會,到底受製於自己的身份,斷然不敢有什麽念想。
    初老太爺:“那玉掛件,你拿來給太爺爺看看。”
    初挽便把那玉掛件拿出來,隨手給初老太爺:“我看著玉質倒是不錯,和田玉,就是雕的樣子奇怪,我不認識,不知道是什麽。”
    初老太爺拿到那玉,打量了一番,道:“說說你對這玉的想法。”
    初挽也就分析道:“這玉件的包漿厚重,皮色也比較自然,看起來是用砣子做的,而且從玉痕看,應該是唐朝時候的砣子。”
    所謂砣子,就是治玉時的砣機,不同朝代叫法不同,有叫琢玉機的,也有叫解石機的,一般做工的可能直接叫砣子,這種機器在《天工開物》中有詳細的記載圖繪。
    能看出是唐朝砣子,那就可以斷定是唐朝的玉了。
    初老太爺:“依你看,這塊玉,你如果看到,願意出多錢來買?”
    初挽略沉吟了下,道:“這種古玉雖好,但是做工到底不如後來的新玉,如果沒個來曆,怕是賣不上什麽價,過去潘家園擺攤,也不過是十幾塊,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收這個。”
    收了,費勁地賣,掙幾塊,不值當。
    將來也許會升值,但是那個漲幅未必跑得贏別的上等好玉,這個世界上值得投資的物件還有很多。
    她望著太爺爺手中那塊古玉,看著那古玉奇怪的雕形:“當然了,如果有些來曆,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過她覺得,依她後來的見識,她看不出來的,那別人也就看不出來。
    沒有被發現,沒有被世人認同的價值,那就不是價值。
    太爺爺笑了:“你竟也沒看出,這是方相氏啊。”
    這麽一說,初挽也是意外,忙拿過來仔細看,一看之下,她恍然。
    方相氏是古代儺文化中以驅疫避邪的神,在《周禮》中曾提到,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難,以索室驅疫。
    漢朝時,年終尾祭都要舉行大儺驅逐瘟疫和鬼怪,走在前麵半人半獸的鬼王便是方相氏。除此之外,方相氏在古代貴族葬禮中也要行走在棺前,到了墓地還要先下到墓壙中。
    不過唐宋之後,儺儀便演變為儺戲,儺儀中的神祇方相氏也逐漸變為鍾馗判官等,明朝時候又演化為方相方弼二神。
    正因為儺文化的演變,方相氏存世的形象頗為罕見,方相氏的古玉也不曾有過,以至於連初挽都沒認出這竟然是方相氏的雕件。
    她摩挲著這玉掛件,歎道:“其實我記得這個,不過剛才還真沒認出來。”
    也是因為那老太太衰敗老邁,實在是可憐,讓她動了惻隱之心,無意中看到,隻是想幫襯一把,竟沒想到,得了這麽一個罕見物件。
    初老太爺歎道:“這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古樹落下的葉子。”
    初挽聽著,也有些感慨,這片葉子,自一千五百年前而來,透過時空縫隙落在人間,她竟也險些錯過。
    初挽對這玉掛件頗為喜歡,倒不單純因為以後文化內涵被挖掘後可能的機會,還因了這種不可思議的巧遇。
    她最開始出那一筆錢,確實沒想著撈什麽好處,沒想到意外得了這麽一個東西。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算是一份獎賞吧。
    這時候進入七月份,高考的成績出來了,先是蘇岩京被首都師範大學錄取了,他高興得一蹦三跳,村長家也很高興,這是他們家女婿呢。
    三喜見到人就笑,村裏人就打趣說她“嫁了貴婿跟著進城了”,三喜紅光滿麵,挺著胸脯,眼裏都是驕傲。
    蘇岩京高中後,也是耀武揚威得很,陳蕾便有些坐不住,不斷地往鄉郵局跑,後來終於,她也拿到了錄取通知書,被京大曆史係錄取,陳蕾興奮得跳起來,陳家所有的人都激動起來,一個個覺得臉上有光,就連村支書都過去陳家好幾次,說是祖墳長蒿草了。
    “這可是鯉魚跳龍門了!”
    “咱們村一下子出了兩個大學生!”
    村裏人也都與有榮焉,有人甚至提起說永陵的風水好,永陵村的人也沾光了,以後村裏可能還會出大學生。
    而就在這種歡喜鼓舞中,大家夥終於想起來初挽。
    開始的時候,大家不好意思問,怕初挽沒考上覺得不自在,不過總歸有人試探著問了問。
    初挽:“錄取通知書?我沒讓寄這邊,到時候如果能錄取,寄我未婚夫單位。”
    再被問詳細的,她就說:“這個我也不知道,還沒細問呢,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結果,得打聽打聽。”
    她這麽說,大家自然都有些猜測,於是很快全村都知道,初挽沒考上。
    其實初挽沒考上,才是正常的,初挽要是能考上,那才不正常了。
    那天陳蕾過來了,初挽見到她,自然恭喜,恭喜她考上了。
    她不喜歡陳蕾,但也不至於多討厭,她還得感謝陳蕾,給了自己啟發,考曆史係走正統路線沽名釣譽,這是一個好路子。
    所以說恭喜的時候,她是很認真的。
    重活一世,大家都在沿著和上輩子大致相同的路線在走,挺好的。
    陳蕾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之後搖頭歎道:“挽挽,我給你說句實在話。”
    初挽:“姐,你說吧。”
    陳蕾:“我其實早就和你說過了,你呢,就是認不清自己的情況,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幹什麽,到底不該幹什麽。”
    初挽聽著,好奇此時的陳蕾能說出什麽道道,便問:“我該幹什麽?”
    陳蕾笑了,倚靠在門檻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初挽,歎道:“你的腦子,要想參加高考是不可能的了。”
    初挽默了下,點頭:“這個我倒是讚同。”
    高考還是挺難的,特別是數學,那些函數什麽的,她從來就沒學明白過。
    陳蕾笑道:“我知道,初爺爺是個有本事的人,他見識得多,懂得多,從小疼你,費盡心思培養你,教了你不少東西,他覺得他把你培養得很好,但是——”
    初挽:“但是什麽?”
    陳蕾:“你太爺爺,到底是老了,他懂的那些都是過時的了,他躲在這深山裏,根本不知道外麵的世界,外麵那是一個發展的世界,他還在用一些固定的思維來看問題,所以他用盡心思教出來的你,在走著五十年前的老路,一條未必走得通的路。”
    初挽便不說話了。
    陳蕾能說出這些來,她果然是很有想法的,所以她後來成為赫赫有名的鑒寶專家,也不是靠了招搖撞騙的名頭,沒眼力界看寶,卻有眼力界看清這個世界的路。
    陳蕾望著初挽:“我給你指一條路吧,你可以走的路。”
    初挽:“什麽?”
    陳蕾:“你這個人腦子不怎麽樣,但命好,命好在兩點上,一點是你有個太爺爺,教你學點古董知識,好歹算是一門手藝,不至於兩腦空空,另一個是你爺爺給你積德,讓你攀上了陸家這樣的人家,靠著嫁人,你好歹不至於日子過得慘。”
    初挽認真聽著。
    陳蕾:“嫁給陸家,讓陸家給你找份工作,去文物局,在文物局慢慢混,好歹也是一條路子。”
    初挽看著陳蕾,默了好半晌,終於道:“你說得挺有道理的,如果我真考不上,那確實可以這麽辦。”
    陳蕾笑了:“別傻了,你要是能考上,你那未婚夫早來給你通風報信了。”
    說完,她徑自轉身走了。
    初挽坐在那裏,低頭想著。
    上輩子一些事,她還沒感覺,現在卻漸漸品出味兒來了,這個陳蕾真不簡單,這種見識,這種腦子,絕對不是一般人。
    至少不是一個沒怎麽出永陵窩在農村的鄉下姑娘能有的見識。
    她和自己一樣,有上輩子的記憶?
    但感覺也不太像,上輩子她好像就挺有想法的。
    初挽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反正對陳蕾她也沒什麽好忌憚的,陳蕾的那些路數自己也摸透了,這輩子隻需要提防著,別讓她靠近自己身邊就行了。
    陸守儼不是陸建時,這人油鹽不進,美色和金錢他都能不為所動,想從他這裏下手不太可能。
    隻要她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她想怎麽搞,自己也管不著。
    她正想著,就聽到外麵好像有吉普車的聲音,想著是陸守儼來了,出去看,果然是的。
    他下了吉普車,看到初挽,黑眸中便帶了笑。
    初挽看他笑,多少猜到了:“怎麽樣?”
    陸守儼揚眉,卻沒答,隻是道:“帶了一些吃的,給你補補營養。”
    說著,便往下搬東西,初挽低哼:“你還給我賣官司了!”
    陸守儼這才道:“錄取了,通知書帶來了。”
    初挽一聽,心花怒放:“是研究生吧?”
    陸守儼:“人家嶽教授隻招碩士研究生。”
    初挽差點蹦起來:“我就這麽成研究生了?好好念完,我就研究生了?”
    她不敢相信,這也太簡單了吧。
    雖然上輩子,她手底下古玩店裏可以隨便招碩士研究生來給她幹活,但是她這種沒學曆的,骨子裏還是對那些高學曆的有些敬佩的,會覺得那是自己達不到的。
    結果現在,她直接跳過了本科生,直接讀研究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