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難以啟齒的荒唐 第2章、萬元戶沒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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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誌強被安置在二樓的一間病房裏。病房裏一共有五張床位,他的病床靠門口。
    鐵民和生子來到病房時,周誌強正在熟睡。
    隔壁的病床空著,周嬸兒卻找了一把椅子,坐在周誌強的病床邊。她把半個身子伏在病床上,還打起了呼嚕。
    “媽,我哥回來了。”生子就這麽不懂事,他趁鐵民不注意,捅醒了周嬸兒,鐵民真想再踢他一腳。媽也折騰一宿了,就讓她多睡一會兒吧。
    鐵民的孝心,幾分鍾後就變成了抱怨。
    周嬸兒見鐵民回來了,根本沒詢問一下,來回六七十裏的路程,你累不累呀,先找個地方眯一會兒吧。
    她坐直了身子,活動一下睡僵硬的脖子說:“禍是你惹的,你就該留下來照顧你爹。”
    說完,周嬸兒拉上生子就要走。
    “媽,我今晚夜班。”鐵民不是跟周嬸兒講代價。
    在車站調車組工作的人,最重要的就是班前保休。說白了,必須把覺睡足了,晚上當班才有精神頭兒。
    整天跟火車打交道,精神頭兒不足,很容易出危險的,約等於在玩命。
    “反正你爹正睡著,你也找個地方去眯一會兒吧。”周嬸兒的冷漠,不是對鐵民漠不關心,她還在計較,鐵民昨晚跟他爹的爭吵。
    當時,如果周嬸兒能從中打個圓場,或許就沒有現在這個結果了。
    見鐵民一臉的不高興,她拉著個臉說:“我下班就來換你。”
    生子打小在家裏,就是個吃啥啥不剩,幹啥啥不行的主兒,鐵民沒指望他能留下來照顧爹。
    好在周誌強正在睡覺,鐵民瞄準旁邊那張空床,一頭紮下去,“嗤兒呼、嗤兒呼”睡得昏天黑地。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人捅醒了。
    “起來,給新來的病人騰地方。”說話的是一個村姑,一打眼就能看出,她不是善茬兒。
    “冬梅,不急,讓他再睡一會兒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鐵民循聲看去,頓時睡意全無。
    真是冤家路窄,怎麽在這兒遇見他了。
    鐵民睜大了眼睛,狠狠瞪過一眼,還好,他垂頭喪氣的根本沒看鐵民。
    這個人是小鎮鐵路派出所公安劉守成,鐵民做夢都想掐死的仇人。
    鐵民隻當不認識劉守成。
    周誌強這會兒也醒了,他眨著眼睛,目不斜視,直勾勾看著天棚發呆。
    你別誤會,這是醫生給腦溢血病人,規定的標準動作。
    周誌強的頭被牢牢固定著,不許翻身,更不許晃頭,謹防顱內出血部位,因晃動引發再次出血。
    “爹,餓嗎。”鐵民輕聲詢問道。
    周誌強緊皺眉頭,一反昨晚對鐵民的橫眉冷對,輕聲說:“把女的攆出去,我要撒尿。”
    鐵民瞥了一眼那個村姑。
    心裏話,跟劉守成一起來的人,也不是什麽好鳥,管她呢。
    按護士的指引,鐵民去衛生間,找來一把尿壺,伸進他爹的被窩裏。他好說歹說,哄著周誌強撒了一泡尿,足有七兩多。
    這不是胡編,鐵民常年給他爹打酒,二斤以下的液體,他手一晃,就能知道份量。
    鐵民要去給爹買飯,被周誌強製止了。
    按照周誌強的吩咐,鐵民去買了二斤餅幹,順便自己也吃了一碗大米飯,喝了一碗豆腐腦。
    他回到病房,給周誌強喂了幾塊餅幹,周誌強倔強地居然不喝一口水。
    鐵民以為這是醫生的要求,不允許病人多吃東西。他給爹喂完了餅幹,周誌強對他說:“找個地方,接著睡覺去吧。”
    鐵民發自內心的感激爹。火車司機當然知道,在車站調車組工作的人,班前保休很重要。
    那張病床被劉守成占上了,鐵民隻能去走廊的長椅上,躺下“嗤兒呼”又睡了一覺,睡得那叫一個香。
    常言道:回籠覺,二房妻,幹炸丸子,鹵子雞,這就是傳說中的四大香。
    鐵民回籠覺睡得正香,突然驚醒了,他忘辦了一件重要事。
    鐵民半夜回家取存折時,應該去王麗家送個信兒。
    昨晚家裏發生了事,今天他就沒了消息,王麗一定很著急。
    如果王麗去家裏找他,被生子這個愣頭青撞上了,說不定會惹出啥麻煩事。
    想到這,他一軲轆坐起來,還沒等醒過神兒來,就把村姑嚇得“媽呀”叫了一聲。
    村姑端了一個洗臉盆,站在他麵前,未曾說話,先把洗臉盆送到他近前。
    一股惡臭味,熏得鐵民差不點把那碗豆腐腦吐在她身上。
    “沒見過你這樣護理病人的。”村姑一聲譴責,就要把洗臉盆送鐵民手裏,鐵民躲到一邊捂住嘴說:“拿一邊去!”
    多虧站在鐵民麵前的是村姑,如果換了劉守成,他肯定毫不猶豫,再一腳踹過去,或許還會附上一句國罵。
    “你爸把屎拉褲兜子了。”村姑的大嗓門兒,震的鐵民腦袋嗡嗡地。她說話就是那麽的理直氣壯:“你不洗,誰洗呀。”
    臉盆裏果然是周誌強的褲衩子。是春節前周嬸兒扯的碎花布,給他爺三兒做的褲衩子。
    鐵民接過臉盆,跑到水房,連洗帶搓,把褲衩兒上的黃貨洗幹淨了,又打回一盆溫水,要替爹打掃戰場。
    驚人的一幕出現了。
    村姑掀開周誌強的被窩,看到了一堆雜物。
    別往歪了想,生病的人,身體器官就是一堆累贅。所謂的雜物,就是那種散發著體溫的黃貨。
    她拿了一塊一尺長的衛生紙,雙手把衛生紙按在雜物上,就勢一兜,幹淨利落清理幹淨了。
    鐵民站在門口,端著水盆,不知道這時候是該衝上前去,替換下村姑,還是就這麽站著,注視他爹滿臉羞紅。
    他和爹眼色兒相對,及時讀懂了爹對他的責怪:
    你個小兔崽子,心眼兒咋就那麽實呀。讓你去睡覺,你就去睡覺,害得我被一個姑娘家的扒了褲子,臊死了!
    村姑給周誌強收拾殘局,居然沒有一點嫌棄,哪怕擺出一個惡心的造型,也會讓鐵民感到一絲不安。
    “我就想放個屁,沒想到把屎崩出來了。”周誌強作出了解釋,他的頭被牢牢固定著,兩條腿隻能任憑村姑擺弄。
    鐵民這時候才知道,為啥他爹隻吃幾塊餅幹,還不敢喝水,怕的就是這一出。
    村姑回頭看見鐵民,一點也不惜外說:“半大小子就是不中用,你倒是幫我一把呀。”
    “算了,就可你一個人來吧。”躺在隔壁床上的劉守成發話了。
    村姑白了一眼劉守成。
    看得出來,她也是一肚子怨言,礙於當爹的發話了,她隻能默默地承受這一切。
    她從鐵民手裏接過臉盆,給周誌強清洗下半身,然後把所有的不滿情緒,發泄在鐵民身上說:“還愣著幹啥,快把這些東西拿走呀。”
    “哎。”鐵民笨手笨腳,按照村姑的指令,幫他爹清理殘局。
    鐵民心裏好生納悶兒,就連他這個親兒子,見了都隱隱作嘔的事,村姑幹的咋就那麽麻利,而且還不嫌髒。
    劉守成哪根筋搭錯了,非逼自己的女兒,給周誌強收拾屎尿。
    “老劉呀,我真得謝謝你。”周誌強發自內心的,向劉守成這個大冤家致謝。
    “幾十年的老夥計了,舉手之勞罷了。”劉守成一句話,讓鐵民對他的憎恨,頃刻間化成了感激。
    鐵民與劉守成結仇,就是為了王麗。
    他開始後悔,當初不該踹劉守成那一腳,至於劉守成拿棒子燉肉招呼他,現在看來,純屬是他不懂事在先,把劉守成徹底激怒了。
    想到這,鐵民走到劉守成床前說:“劉叔,我年紀小,不懂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對不起了。”
    “哎呦爺們兒,能聽到你這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劉守成一軲轆坐起來,以為鐵民要給他磕頭似的,急著要下地來攙扶。
    淤積在鐵民和周誌強心頭,對劉守成的仇恨,因村姑的一係列表現,煙消雲散了。
    按照周誌強的囑咐,鐵民去醫院門口的天津包子鋪,買了二斤天津包子,外帶兩個炒菜,還有一瓶鋼城大曲,拿回病房來,犒勞劉守成父女倆。
    這就是周誌強的為人,講理兒,要麵兒。
    不管你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隻要給他一個好,他就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感謝你八輩祖宗。
    當然,鐵民與劉守成的仇,表麵上是解開了,心裏還是殘留那麽一道坎。他不可能跟這父女倆坐在一起,連吃帶喝的。
    十幾塊錢的花銷,幾乎花掉了鐵民近半個月的工資。隻要他爹高興,他們不欠人家的情,讓他把一個月工資都花掉,他也不心疼。
    既然鐵民花了大價錢,那就不能再客氣了。他推說急著去上夜班,便慷慨地把周誌強,留給村姑照顧了。
    如果鐵民知道,這一切都是劉守成臨時起意,故意設下的一個局,他寧願歇一個月的事假,也不能讓這父女倆,靠近他爹半步。
    鐵民得到了暫時的解脫,他騎上自行車,先回家通報一聲,今晚媽不用去醫院護理爹了,然後心急火燎去了王麗家。
    “你跑哪去了。”王麗累的順臉淌汗,看見鐵民來了,先撲進他懷裏,撒嬌帶抱怨,把他一頓擰掐,鐵民幸福極了。
    他把王麗摟進懷裏,手輕車熟路,伸進她的衣服裏。王麗扭動幾下,擺出要躲閃的架勢。
    怎奈鐵民身強體壯,胳膊像一把鎖,把她牢牢鎖進懷裏了,哪由得她拒絕了。
    “你怎麽才來呀。”她很乖巧,任由鐵民的放縱,還是忍不住向鐵民發出抱怨說:“我快累死了。”
    豬爪、豬頭、豬肘子,一百多斤待加工的貨,都由她一個人完成,她幾乎一整天沒閑著,鐵民聽著就心疼。
    “你爹昨晚是衝誰發脾氣呀。”這是王麗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昨天晚上,鐵民特意提早下班回家,帶上他爹來王麗家會親家。
    這是周誌強的主意,他特意上門來,請王麗她媽去家裏吃訂婚飯,結果不歡而散。
    鐵民無奈的一記苦笑,盡量保持平靜,告訴王麗:“我爹昨晚突發腦出血,差不點就過去了。”
    王麗驚訝地幾乎喘不上氣來,那雙讓鐵民看了一眼,就心跳加快的眼睛,忽閃幾下,緊張得不敢再說話了。
    “別怕,他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鐵民不想告訴她,昨晚回到家裏,他和爹的爭吵。
    他又不能不讓王麗知道,他們商定好的婚期,必須要無限期拖延下去。
    至少要等到他爹完全康複,不能由於激動再發病了,他才能自作主張,完成今生今世的第二次任性。
    我這輩子非王麗不娶!
    這是昨晚周誌強發病的主要原因,也是鐵民平生第一次,在他爹麵前的任性。
    周誌強開了一輩子的火車頭,最高的頭銜頂多算是司機長。
    他們乘務組一共就三個人,司機,副司機,司爐。因為他坐在司機的位置上,才得到這麽一個稱謂。
    說白了,還不如鐵民調車長的名頭響亮。
    如果周誌強知道,十幾年後,他大兒子鐵民,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實人,憑借苦幹實幹,能夠打破他們老周家,世代沒有當官的藩籬,當上了儲運公司董事長,他在小鎮鐵路這一片,出了名的老倔,估計,也許,大概,十有八九會後悔今天的固執。
    別看周誌強沒有社會地位,他把麵子看得比命還重要。總是提拎耳根子教育兩個兒子,男子漢大丈夫,吐口唾沫是根釘,必須說話算數。
    而他,卻率先出爾反爾了。
    在邁進王麗家院門前,周誌強還再三囑咐鐵民說:“不管王麗她媽要啥條件,爹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盡量滿足人家。能娶小麗進家門,你小子就賺大發了。”
    周誌強之所以急著張羅鐵民和王麗的婚事,很大程度上,是對鐵民這個心眼兒實的傻兒子沒信心。
    怕時間長了,鐵民拴不住王麗,被有本事的人,把王麗搶跑了。
    王麗母親謝桂芝,為了迎接周誌強來會親家,她特意早早收攤,去燙了一個卷發,換了一套過年穿的衣裳。
    謝桂芝還在火炕上,鋪了一個繡著一朵大牡丹花的新床單,上麵放了一張小炕桌,擺了一盤水果,一盤糖塊。
    聽說周誌強會抽煙,她特意買了一盒大重久香煙,絕對是招待貴賓的規格。
    周誌強走進王麗家院門時,還滿臉堆笑,看見迎在房門口的謝桂芝,他的臉“呱噠”一下撂下來,張嘴便說:“鐵民,回家!”
    咋的了?
    等鐵民一頭霧水返回家裏,周誌強拿過一個小飯碗,從酒壇子裏盛出一碗酒,“咚咚咚”一口幹下去後,打著飽嗝對鐵民說:“即使你這輩子娶不上媳婦,也不能要這丫頭。”
    當初周誌強看見王麗第一眼,眼角的褶子都擠成燒麥了。
    他一口一個小麗的叫,張嘴閉嘴說鐵民豔福不淺,看見了謝桂芝,王麗一下子變成那丫頭了。
    這還不算過份,最讓鐵民無法接受的,是他爹給出的拒絕理由。
    周誌強說:“萬元戶沒有好人,你跟她結婚,一輩子就掉進火坑裏了。”
    哎喲,這不是逼啞巴罵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