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難以啟齒的荒唐 第6章、福兮禍所倚
字數:7456 加入書籤
鐵民呆呆地站在那,眼前浮現出,他在小鎮商店的窘迫。
當時,如果他能掏出十二塊五毛錢,就不會跟劉守成結下仇口。
這會兒,他手伸進兜裏,拽出幾塊錢,問女售貨員:“那兩盒麥乳精和奶粉賣多錢。”
“二十五。”女售貨員話一出口,引起劉冬梅的不滿,她說:“你十五塊錢收的,咋賣這麽貴。”
“你去商店看看,少三十不賣。”女售貨員底氣十足,一臉的不屑。
這個敗家子兒,本來值三十塊錢的東西,他隻賣了一半的價錢,還搭進去一個網兜。
鐵民咬了咬後槽牙,看來生子這頓打是躲不過了。
劉冬梅還想跟女售貨員掰扯幾句,被鐵民拽上便走。
“你啥意思呀。”劉冬梅看上去有些氣不公,被鐵民拽著胳膊上了二樓。
“人家肯定要掙錢呀。”鐵民替女售後員,說了一句公道話。
“我問你要買回來,是啥意思。”劉冬梅暴露出了喜歡八卦的心裏。
鐵民一計苦笑。
他不能告訴劉冬梅,要把兩盒麥乳精和全脂奶粉買回來,給謝桂芝送回去。總不能讓人家挨了一頓罵,倒讓生子發了一筆小洋財。
“千萬別讓生子知道,是我告訴你的。”劉冬梅緊張起來,她漲紅了臉,再次攔住鐵民的去路。
鐵民這次有所提防,他先躲到一旁,引來劉冬梅的會心一笑。
“行了,你下夜班,快找地方睡一覺吧。”劉冬梅陪鐵民走向病房走廊長椅。
一個病號兒正坐在那抽煙,她跟人家低聲說了幾句,那個病號兒起身便走。
“別……”不是鐵民耳朵尖,聽到了劉冬梅說的話,而是劉冬梅的大嗓門,壓低了嗓音,穿透力也是杠杠的。
她說:“咱家這位熬了一宿,想在這兒睡一會兒。”
鐵民聽了這話,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不知道自己啥時候,成了劉冬梅她家的那位,這不是埋汰人嗎。
“少廢話,你就老實兒給我躺下吧。”劉冬梅的熱情讓鐵民十分難受,她竟然擺出摔跤的架勢,把鐵民按在長椅上。
鐵民昨晚受到董振生的關照,已經睡了半宿覺。這對於常年在調車組工作的人來說,就等於睡了一宿覺。
再說了,生子惹下的事,他還需要細致琢磨一下,怎樣去安撫謝桂芝。最主要的是,生子很可能把這筆錢敗霍了,他不知道怎樣填補這個虧空。
鐵民閉上了眼睛,怕劉冬梅跟他不惜外,又坐下來嘚不嘚。
劉冬梅還算知趣兒,她回到病房。不大會工夫,抱來一床被子,蓋在鐵民身上,鐵民不得以又睜開眼睛說:“我不冷。”
“等你睡著,知道冷就晚了。”劉冬梅又是帶有強製性的,把被子蓋在鐵民身上。
鐵民閉上眼睛,劉冬梅有心留下來,再跟他聊幾句的想法,就這樣被迫打消了,她返回了病房。
鐵民滿腦子想著生子罵謝桂芝的事,根本就睡不著。
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再見到生子,不能伸手就打了。得先把生子手裏的錢哄出來,然後他再填一點錢,同樣買四樣禮物,帶著生子去王麗家賠禮道歉。
估計王麗媽念在他和王麗的感情上,大人不記小人錯,這事就能過去了。
一想到王麗,鐵民就興奮不已。好在有被子遮擋,不管他怎麽亢奮,也不會被人發現。
為了緩解自己的情緒,鐵民強迫自己,把思緒轉向劉守成,他真沒想到,劉守成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
鐵民打小就認識劉守成,知道他在小鎮鐵路這一片,是出了名的毒辣手。
恨劉守成的人,早就把他的祖宗八代給罵絕了。
鐵民不會罵人,以往一想起劉守成,鐵民就想一把掐在他脖子上,看著他慢慢憋死。
事情的起因,得從王麗讓他賠那把遮陽傘說起。
鐵民在關鍵時刻,舍命救下王麗,反被王麗索要賠償。
“你救了她一命,她還讓你賠傘,講不講理呀。”大牛替鐵民打抱不平。
鐵民沒搭理大牛,也懶得說是大牛撩閑,差不點鬧出人命。
他出了火車站,直接去了商店,看見了同樣款式的折疊傘,定價十二塊五。
如果這把傘隻賣三五塊錢,鐵民二話不說,肯定買一把新傘給王麗送去,盡管他不知道王麗的家住在哪。
相信有大牛這個惹禍精在,不愁找不到王麗家。
十多塊錢一把傘,相當於鐵民家一周的生活費,他舍不得。
大牛和鐵民是從小在一起,穿活襠褲長大的發小,他一眼就看出鐵民的心思了。
見鐵民欲舉無力,欲罷不能的樣子,大牛居然笑出聲了。
“多大點事呀,跟我走一趟,我保你買下這把傘。”大牛胸脯拍的“邦邦”響,鐵民知道他是啥意思。
如果換了別人,肯定會說:“本來就是你惹的禍,還差不點鬧出人命,就應該你出錢買這把傘。”
鐵民跟大牛在一起,從來就沒認真就某一件事,爭論個子醜寅卯。
倆人走出商店,大牛走在前麵,鐵民跟在後麵。沒走出多遠,見大牛要去到達場,他連招呼都沒打,轉身便往家裏走。
大牛回頭不見了鐵民,一溜小跑回來,追上鐵民說:“你啥意思,還半道把我甩了。”
鐵民隻是一個勁兒憨笑,就是不再跟大牛走了。
周嬸兒中午回家吃飯。見鍋上燉著菜,新蒸的混合麵饅頭扣在盆子裏,知道鐵民已經報名回來了。
她去裏間屋,尋問正在複習功課的鐵民,招工報名情況怎樣。娘兒倆沒說上幾句話,就聽到大牛在外麵,喊鐵民的名字,鐵民應聲出去了。
他們家住在一棟鬼子那會兒建成的小二樓,當初這一棟樓住四家,家家有廁所和浴池。
解放後,鐵路職工家屬住宅緊張,單位便把一棟樓改成八家,廁所和浴池統統改成了住房。
大牛和鐵民就是一層那四家中的兩家。
大牛等在樓洞子裏,見鐵民出來了,他將一把還沒拆包裝的折疊傘,拍在鐵民手裏說:“給王麗送去吧。”
“你從哪弄來的。”鐵民說出一句,在他看來一點都不蠢的話。
“你管從哪弄的幹啥。”大牛的回答,跟鐵民所說的話,性質相同,都是廢話。
外人可能很輕鬆回答這句話,從商店買的,兩個人卻刻意回避了這個話題。
他倆都知道,嶄新的折疊傘,肯定是從商店買的。問題的焦點是,大牛從哪弄來的錢,買的這把折疊傘。
“我不要。”鐵民把傘還給大牛。
“這傘是女式的,我留著沒有用。”大牛回答的幹脆。
“那……”鐵民仿佛又看見了王麗那張冷漠的臉。
王麗差不點被火車撞了,她當時的臉,先是沒有一點血色,隨即“騰”地一下漲紅了。
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鐵民第一眼看見王麗,分手還不到二個小時,一想起她,心裏就癢癢的。
大牛這是給鐵民提供了,一個與王麗再次見麵的機會,鐵民沒有理由拒絕。
鐵民騎上自行車,大牛坐在後貨架子上,倆人去了水樓子。
小鎮的西北端,臨近鐵路幹線地段,被人們稱作水樓子。因為這裏高高矗立著一座水塔,用來供應鐵路地區和附近居民的飲用水而得名。
解放初期,為解決鐵路各站段職工的住房困難,鐵路在水樓子底下,建成了一大批,被稱作幹打壘的磚瓦房。
所謂的幹打壘,就是不用挖地基,平地砌磚的簡易住宅。這裏隻有自來水,沒有下水道,更沒有暖氣等其它居住設施。
可能建築初期,有關部門就設定這裏是臨時建築,所以一切從簡。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這裏多了許多私搭亂建的小房子,別的沒有改進。
王麗家在一排幹打壘住房的中間。
鐵民真佩服大牛的本事,他不用打聽,直接就把鐵民領到王麗家門口。
還沒等鐵民架好自行車,大牛就照準王麗家的大鐵門一頓猛砸。
緊接著,傳來了王麗的尖聲利嗓:“誰,幹啥!”
大牛“滋溜”一下跑掉了。
表麵看,鐵民穩穩站在門前,可他的小心髒,“撲通、撲通”的跳,他快要站不住了。
院門打開了,王麗因憤怒而漲紅了臉,她端了一盆髒水,就要往外潑。
王麗看見鐵民,先愣了一下,剛要說什麽,鐵民就把折疊傘送過去說:“這是我陪你的傘。”
這是王麗意想不到的事。
十幾塊錢一把遮陽傘,現在看來小菜一碟。在當時,可是普通工人半個月的工資錢。在小鎮隻有王麗這樣,被稱作萬元戶家庭的人,才能舍得花這個價錢買傘。
更讓王麗驚訝地,是拿這把傘的那支手,已經抖得讓人看了眼暈。
禮下於人,定有所謀。
王麗沒理鐵民,側身要出去倒髒水。鐵民攔住她的去路說:“我來吧。”
鐵民把傘塞到王麗的腋下,從王麗手裏接過髒水盆,轉身尋找倒髒水的地方。
“倒髒水井裏就行。”王麗居然沒有拒絕,她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溫柔了。
鐵民按她的吩咐,把水倒進髒水井裏,再把空盆拿回來。
“其實,我沒想讓你賠傘。”王麗說出心裏話。她把傘送到鐵民麵前說:“沒有你拉我一把,我……”
王麗羞紅了臉,微笑著看鐵民。
鐵民額頭冒出一層汗,他不敢看王麗,又不想這麽快就走開。
鐵民在王麗麵前,畢竟是個陌生人。她站在那,沒有請鐵民進家裏坐坐的想法,鐵民也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
兩人就這麽默默的站在門口。
鐵民憋悶了幾下,終於找到一個話題說:“你家還有啥活需要我幹的,我有的是力氣。”
“你把傘拿回去吧,我不要。”王麗還算清醒,她知道接受這把傘後,會產生怎樣的後果。
鐵民把水盆還給王麗,見王麗要把傘塞進他手裏,他轉身便走。
鐵民走出幾步,才想起自行車還停在王麗家門口。他跑回來,推上自行車,見王麗還愣愣地站在門口看著他,他邊蹬自行車邊說:“以後家裏有啥活兒,盡管吱聲。”
鐵民手忙腳亂,要騎自行車,已經踩到車鐙子上了,一不留神又踩禿嚕了。他整個人隨自行車摔在地上,王麗驚訝地走出院門,剛要說話。
鐵民爬起來,推上自行車便跑。
王麗看到他的滑稽相,忍不住笑了。
“我靠,鐵民,你真牛逼。”大牛從一旁出現,衝鐵民豎起大拇指說:“就咱鐵路這一片,惦記這丫頭的人,光我知道就不下十個。”
“少廢話。”鐵民神情恢複正常了,跟大牛商量還錢的事。他說:“我每個月還你二塊錢,七個月還清你的傘錢。”
大牛假模假式掰著手指算了算說:“那多麻煩呀。”
“我沒有那麽多錢。”鐵民掏出兜裏僅有的幾塊錢。
這是他家一周的生活費,他負責家裏一日三餐的花銷。
“誰讓你拿家裏錢了。”大牛提出一個建議,鐵民聽了,頭搖的像電風扇。
大牛了解鐵民的為人,也知道鐵民的父親周老倔是啥脾氣。
“你隻陪我去一趟就行。”大牛耍了一個鬼心眼兒,推說隻去到達場轉一圈,然後就回家。
小鎮的鐵路家屬,去到達場算是家常便飯。
有時候弄到好處,能在鐵路線路旁邊,撿到破劈柴,或者機車清理爐灰時,漏下來的煤渣子。
如果遇見工務段更換舊枕木,說不定還能撈到幾塊枕木頭,那玩意兒可是燒火最好的引柴。
鐵民雖然嘴笨,心眼兒實,他還是知道大牛這番話的用意。
“等我上班後,三個月就能還清你的傘錢。”鐵民騎上自行車,示意大牛趕快上車。
“我才想起來,工務段又換枕木了。”大牛騙鐵民,一騙一個準兒。
鐵民果然對這個話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也讓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嚐到進派出所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