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百無聊賴的矯情 第72章、山雨欲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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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民當綜合廠廠長了。
    這個爆炸性新聞,在小鎮鐵路住宅區炸響了,頓時吐槽聲一片。
    提起青年綜合廠,還得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說起。當年,眾多應屆初高中畢業生,響應國家號召到農村去插隊落戶。
    若幹年後,由於農村實行了土地承包製,所有上山下鄉青年,又被統一抽調回城。
    早回城的知情,甭管他采用了什麽手段,隻要被抽調回城,都能得到一份固定工作。
    有的人還從農村去部隊當兵,更有極少數幸運兒,被保送進了大學。
    大多數知識青年,都是在農村撤銷青年點時,集體回到城裏的。
    就業成了這些人的老大難問題。
    於是,各企業根據上級統一部署,以本企業為基點,組建青年綜合廠,也就是所謂的主業附屬企業,主要解決本單位被抽調回城的,職工家屬的就業問題。
    小鎮火車站主要從事鐵路貨物運輸工作,分客運車間,貨運車間和運轉車間。
    他們沒有任何自力更生的資源,有限的崗位,僅能解決極少數人員混崗就業,大多數人急需一個能夠掙錢吃飯的營生。
    前文我們說過,鐵路的性質之一是高度集中,一切行動聽指揮。
    上級領導給下級各站段的總體部署,簡單又直白,既沒有建廠資金,也沒有現成的經營項目,各站段結合具體實際,自謀職業,自尋生路。
    這基本上就是逼大姑娘生孩子。
    沒辦法,各站段隻能根據日常生產條件,盡量為回城青年找尋生存飯碗。
    小鎮火車站地處鋼廠北大門,每天接收排放鋼廠的生產物資。其中有運送煤炭的排放車輛,還有鋼廠高爐維修下來的廢物車輛。
    就是那些被稱為鐵路遊擊隊的盲流子,給小鎮火車站的當家人提供了商機。
    他們選準排放出來煤炭車輛,車底留有殘渣,便利用車輛編組的間隙時間,組織人上車清理殘渣,積少成多,集中起來對外銷售。
    特別是高爐維修排放的廢物,裏麵有耐火磚,吹氧管等廢金屬,把這些東西統一回收起來,再賣回鋼廠做煉鋼原料,收入頗豐。
    這就是小鎮火車站青年綜合廠所謂的經營項目。
    那些下過鄉的青年人,經過農村廣闊天地的陶冶,不論思想意識,還是吃苦耐勞精神,都令人稱讚。
    車站負責列車編組,擁有其它單位無法比擬的資源優勢。
    但凡遇見這類車輛,首先要統一編組,送到綜合廠所設的回收位置,讓青年們將油水較多的部分都收入囊中,然後再給車輛編組排放。
    綜合廠成立之初,對站派管理人員來說是個肥缺。
    他們每月享受單位的正常工資待遇,還能得到管理綜合廠的工資補助,等於開了兩份工資。
    機關科室的人都希望能被派到綜合廠去。
    可惜好景不長。其它鐵路單位,也在為本單位家屬就業問題挖空了心思,他們看到這個商機,當然不能放過了。
    他們在車展綜合廠的上遊,也設立的回收隊,約等於打杠子截胡。盡管車站有調車優勢,怎奈人家快速反應,能先揩上一層油。
    鋼廠也及時發現了這個現象,他們不能眼看著自身的利益,就這麽被人家拿走了。於是,製定出嚴格管理資產流失手段,什麽殘渣呀,廢鐵呀,又被鋼廠嚴加管理了。
    小鎮火車站綜合廠的利潤大減。
    人們能從壞日子向好日子發展,卻很難從好日子再回到壞日子。
    這幫也算是經過世麵的青年人,眼看著收入驟減,就開始想起了歪門邪道。
    鐵路派出所抓路外盲流子毫不手軟,對係統內的職工子弟,總是有點力不從心。
    不論管理者製定什麽規章製度,所謂的嚴管重罰,那是針對膽小怕事的人製定的。很多人本著“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的精神,打著為綜合廠創收的旗號,開始了不務正業之旅。
    一時間,綜合廠管理亂象重生,烏煙瘴氣。
    被車站派去負責管理工作的人,一方麵要忍受領導的屢屢追責,另一方麵又難以管控青年們放飛個性自我。
    更主要的,那些在職職工,眼看著子女失去了生存希望,他們不去想大氣候的約束,統一把指責聲集中在管理者身上。
    連續三個月,車站派駐綜合廠幾任領導,都因抵不住巨大壓力,灰溜溜離開了綜合廠。
    還是那句話,小鎮地方不大,鐵路住宅又居住集中,別管車機工電輛哪家鐵路企業的員工,相互間都混了個臉熟。
    鐵民在小鎮長大,人家叫不出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姓氏名誰,脾氣秉性。
    聽說董振生派鐵民去當綜合廠廠長,車站所有子女在綜合廠工作的職工,都異口同聲:他根本就不行。
    看見了吧,人家連個疑問都沒有,清一色否定。
    周誌強在家泡了三天病假,剛上班就聽到這個爆炸性新聞,他猛拍大腿。
    心裏罵道:你個大癟犢子,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劉冬梅懷孕了,鐵民對爹的態度也有所收斂了。至少父子倆見了麵,鐵民能主動打聲招呼。在生子被打時,還能站在爹的立場,讓生子盡快服軟。
    周誌強雖然談不上欣慰,那顆愧疚的心,也算有所緩解了。
    他聽到這個消息,首先想到應該問鐵民一句:你憑啥要冒這股傻氣呀。
    以前周誌強在家,基本上敢橫著走路,動輒瞪起眼睛,連家裏的蒼蠅都得躲開。
    自從鐵民結婚後,他的脾氣大大收斂了,除了把生子收拾一頓外,沒再發過脾氣。
    他跟周嬸兒的解釋是:有兒媳婦了,得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如今周誌強有啥事,先要跟劉冬梅溝通,讓劉冬梅從中給鐵民遞話,然後他才能決定自己該咋辦。
    周誌強下班回家,讓豔子把劉冬梅叫到上屋,然後把生子和豔子攆進裏間屋,他低聲對劉冬梅說:“鐵民為啥要當綜合廠廠長。”
    “不知道呀。”劉冬梅一聽鐵民當廠長了,頓時驚的險些把眼珠子瞪出來。“這是啥時候的事呀。”
    “你還當這是好事呢。”周誌強把劉冬梅的驚訝,當成了興奮。他說:“你就等著被人戳後脊梁吧。”
    “憑啥呀。”劉冬梅從驚訝中緩醒過來,露出笑臉說:“您不是盼他有出息嗎,當綜合廠廠長,比當車間主任強多了。”
    這個傻丫頭呀。
    周誌強不再說話了,他知道跟劉冬梅談這個話題,等於是對牛彈琴。
    別人不當綜合廠廠長了,回到車站至少還能當個普通幹部。
    鐵民壓根兒就是工人,他在綜合廠幹不下去了,灰溜溜回來,估計連調車長都當不成了。
    這怎麽能行啊。
    周誌強丟下劉冬梅,拎起小板凳,坐在樓洞子裏,等董振生回來,跟他說明情況。
    他寧願鐵民回運轉車間去當調車長,也不能讓鐵民去綜合廠給他丟人現眼。
    周誌強的麵子不大,卻被他看得十分重要。
    小鎮就這麽巴掌大的地方,一旦鐵民把自己搞臭了,連帶他這個當爹的,也顏麵盡失了。
    董振生回來了。
    他看見周誌強,微微一點頭,就要上樓去。
    “老董,我在這等你快一個小時了。”周誌強說明情況,董振生問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鐵民的意思。”
    “他不好意思跟你說。”周誌強掏出大前門,被董振生撥開說:“你讓鐵民明天去找我吧。”
    “我先謝謝你了。”周誌強對董振生點頭哈腰,連連道謝。
    董振生頭也不回上樓去了。
    周誌強從董振生冷漠的表情中,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不知道董振生聽了鐵民的那句戲言,以為周誌強又要搞當麵一套背後一套。
    董振生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把鐵民送進火坑裏去。
    周誌強返回家裏,拿上自行車鑰匙,對劉冬梅說:“我去找你爸,你跟我回去嗎。”
    “爹,您到底想要幹啥呀。”劉冬梅正替鐵民高興,見周誌強拉開架勢,非要把這事攪和黃了,她很不高興。
    “傻丫頭,別以為這是啥好事,鬧不好連你都跟著被人罵。”周誌強既然已經認定,這事跟劉冬梅說不清道不明,也不想再跟她廢話了。
    “爹,你不想鐵民再不搭理你吧。”劉冬梅這句話,杵到周誌強肺管子上了。
    他愣愣地看劉冬梅說:“我這是為他好。”
    “鐵民想當廠長,肯定有他想當的道理。”劉冬梅看出周誌強不高興了,她毫不在乎說:“我勸您別再替他瞎操心了。”
    這句話出自劉冬梅之口。
    在這個家裏,除了劉冬梅以外,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周誌強準能勃然大怒。
    “我看冬梅說的對。”周嬸兒一直躺在炕頭,她聽了劉冬梅的話,知道周誌強可能要發脾氣,急忙爬起來,邊說邊給周誌強使眼色。
    “不信你就瞅著,不出一個月,鐵民想回調車組都難了。”周誌強訕訕地說。
    他把自行車鑰匙扔在櫃子上,拖鞋上炕,撥了一下周嬸兒,讓周嬸兒把炕頭讓給他,他一頭躺下去,開始生悶氣了。
    劉冬梅看出周誌強的不滿,也知道自己的話,可能傷到公爹了。
    但是,她必須要站在鐵民的角度看問題。
    凡是鐵民要做的,盡管她也想知道,鐵民為啥要這麽做,她堅決支持,絕對不允許周誌強,哪怕是她爸劉守成,給鐵民添亂。
    劉冬梅見周嬸兒也失去了跟她聊家常的興趣,便腆著大肚子回到下屋,對躺在炕上,正在想心事的鐵民說:“哥,你當這個廠長是好事,還是壞事。”
    鐵民瞥了劉冬梅一眼沒說話。
    “爹在替你這急,說你幹了這個差事,鬧不好連調車組都回不去了。”劉冬梅坐在鐵民身旁,把周誌強的表現,繪聲繪色的學說一遍。
    “爹說的對,我就是在作死。”鐵民一反常態,接下劉冬梅的話題說:“鬧不好,我還會被開除,可我意願。”
    “啥。”劉冬梅驚訝地竄起來,沒等說話,突然感覺肚子一陣陣絞痛,她痛苦地彎下腰說:“哥,快送我上醫院。”
    鐵民白了劉冬梅一眼,以為劉冬梅也在跟他做故事。
    這一眼不要緊,他那顆本不平靜的心,一下子緊張起來,劉冬梅額頭伸出了汗珠。
    鐵民坐起來,想攙扶劉冬梅坐下來,發現在劉冬梅的腳下,流淌出一堆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