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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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熊頓自稱寡人,洛蘇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他隻是淡淡的說道:“楚子,由紀二人畏懼忠正之士清君側,所以挾持天子,導致天子崩於亂軍之中。你不是弑君之人,否則孤現在不是坐在這裏,而是盡起大軍,與你決一死戰了。”
    先將熊頓弑君的帽子摘出去,這場談判才能談下去,否則真的沒得談,弑君之仇如果不報,邦周的禮儀法度還怎麽運行下去呢?
    洛蘇來到前線一刻時間也沒有耽擱,直接就派遣使者向楚軍提出,要與熊頓商議。
    齊侯與宋公兩人率領大軍在熊頓北側與他正麵對峙,而且還緩步逼近,關鍵是軍令一致,防止熊頓發揮出他最擅長的打短仗的本領。
    熊頓一直想與洛蘇見一麵,這也是他不退兵的原因之一,兩人時隔多年,再次會麵卻已是物是人非。
    一縷清風拂麵而來,兩人對向而坐,洛蘇沒有帶護衛,他有想過使用衛兵能不能擒下熊頓,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沒有必要,也沒有把握。
    如今勤王大軍共分三路行軍,以晉侯統領五萬戰兵走伊水,向熊頓的西側迂回。
    熊頓渾身殺氣瞬間直升而起,他直直的盯著洛蘇,嗓中有些沙啞道:“洛侯想必是在與寡人玩笑,上天……”
    洛蘇仿佛沒有感受到那幾乎實質化的殺氣,他臉上依舊帶著和煦的笑意道:“楚子坐,嚐嚐這杯冰酒,孤來時特意到宗廟之中,向老祖宗求來的,在這個時月能喝上一杯,可是一件快事。”
    老祖宗!
    素王!
    “洛侯莫要玩笑,素王早在康王時便已薨了。”
    熊頓說著,一邊不由自主的伸手拿起那杯酒,隻覺刺骨生寒,定睛一看,竟然有厚厚的冰塊凝結在上麵,亡魂皆冒,直接失魂落魄的跌坐下來,喃喃道:“素王,這就是天命庇佑嗎?”
    望著洛蘇那張儒雅的臉,想著若是大雪降下,不知有多少楚軍能夠逃出生天。
    熊頓心中不禁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先殺了洛蘇,再率軍與勤王聯軍拚一場,不枉他在這世上走一遭。
    一看熊頓表情,洛蘇就知道熊頓心中估計已經在思考殺了自己,他本來也不打算將熊頓真的逼急,便再次取出一個酒爵,斟滿酒推過去,笑道:“楚子不必如此慌張,若是要將楚軍一網打盡,孤今日便不會坐在這裏。”
    已經心神俱震的熊頓聞言忙道:“洛侯有何教寡,不,教孤的。”
    見到熊頓態度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洛蘇不禁感慨神器真是好用。
    剛才他使用了一支老祖宗賜下的竹簽,在酒爵上凝上冰塊,加上先祖的威名事跡,以及邦周多年來矢誌不渝的天命宣傳,瞬間就製服了熊頓。
    實際上就算是真的用了六月雪,也不可能將一條大江凍住,最多是打擊楚軍的士氣,削弱一下楚軍的戰鬥力罷了。
    “楚子不要過於擔憂,你這些年雖然僭越稱王,但不過是在國中誇耀,孤知道你征討諸蠻時,依舊用周禮教化,這便是你的功績,也是如今孤在此地救你的原因。
    當年孤的老祖素王大行封建,維護邦周的天命永存隻是次要,實際上是為了夏君夷民,上天頒下諭令,但凡是太陽能夠照射到的地方,都要化作諸夏的樂土。
    你是於諸夏有功勞的人,所以孤一直在緩和楚國與天子的關係,甚至願意為你請封侯爵。
    隻是此次漢水之戰,你犯下大錯,往前的功績便一筆勾銷,孤且問你,願意戴罪立功嗎?”
    熊頓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能力,他現在隻想將楚軍帶回楚國。
    這些人隨著他出征,他不能讓他們都死在異國他鄉,便沉悶道:“洛侯還請直言吧,到了如今的境地,孤難道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見到熊頓表態,洛蘇便將思考一路的對策紛紛道出:“楚子你要向洛邑上請罪書,其中要點明這幾點。
    第一,僭越稱王隻是激憤之語,你心中知曉自己沒有受命於天,所以未曾稱天子,現在願意自去王號,臣服邦周,將先前俘虜的貴族放回。
    第二,你起兵反抗天子,隻是自持有大功於邦周,卻不得賞賜,沒想到天子被奸臣所害,就此山崩,你悲痛欲絕,自責歉疚,便獻上楚國珍寶作為天子陪葬,以示忠君之心。
    第三,申呂之地你肯定占不住,五國之地,隨唐二地孤要收回來,派遣重臣建立侯國,這樣對你我都好,鄧、盧、鄀三地便留給你,否則你怕是無法和國內交待。
    此次放你回去,務必奮進向前,先祖素王曾經說過,楚地向南,有三千裏錦繡河山,你盡可取之,孤言盡於此,便如此罷。”
    熊頓的心緒已經漸漸平複下來,見到洛侯還為自己考慮,便有些感動,向著洛蘇鄭重行禮道:“孤在此對著漢江立誓,洛侯在王畿一日,楚兵鋒便絕不向北,若是日後楚國後世君主有幸能前往中原,便讓他去洛侯塚前祭拜。”
    兩人都知道,即使重新稱臣納貢,熊頓也與其他諸侯不同,他是不可能前往洛邑朝拜天子的,此次一別,兩人可能永遠都不會再相見了。
    至於兵鋒不向北的承諾,一是為洛蘇增添一分助力,二則是,他明白這一退,再也沒有機會北上了。
    “洛侯,後會有期了!”
    熊頓轉身離開此地。
    “後會有期。”洛蘇起身送別熊頓,目視著他漸行漸遠。
    ……
    “老祖宗,熊頓此去,南方廣闊,楚國日後定然是我邦周的心腹大患。”
    “你還是選擇了放他走。”
    “老祖宗,您智慧通天,蘇做的對嗎?”
    “我能前知一千年,後知一千年,卻一句不能多言,隻能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事情怎麽去做,還要看你自己。”
    “蘇知曉了。”
    ……
    洛蘇一回到勤王行軍大營,一堆諸侯就圍了上來,“太傅,那熊頓怎麽說?”
    這些人中,有的人希望談判破裂,這樣他們就能在戰爭中攫取權力,有的人希望和談成功,因為現在戰爭並不是要緊的事情,政治上的才是大問題。
    洛蘇便將兩人商議的結果告知眾人。
    “太傅,您沒開玩笑吧?”
    “熊頓那樣的桀驁之輩,能答應這樣的條件?”
    “申呂之地讓出是很正常的,但是唐隨之地他也能讓出?這是真的要重新稱臣?”
    一道道不敢置信的聲音傳來,熊頓實力不弱,最重要的是,他能舉國而來,對於這一場戰爭的目標,雙方從一開始就是不同的,這才是雙方僵持的根本原因。
    漢水五國,遠離中原,人口稀少,蠻夷眾多,據說還有瘴氣,是蠻荒之地,即使是就封也沒有多少貴族願意去,對於絕大多數諸侯來說,在這裏建國就是白白將人力物力浪費掉。
    但是他們清楚,隨唐對於楚國來說是核心利益,一旦讓出這裏,洛邑很快就能重新構建一條防線。
    “熊頓雖然已經臣服,但針對楚國的防禦卻不能落下,孤已經決定,待太子登基之後,向新天子請金冊,在申地、隨地、桐柏、唐河四地,冊封四位方三百裏的侯爵,並且駐兵三年,穩固四國的社稷。”
    四位侯爵!
    這可是大手筆,每一位侯爵的冊封都意味著財富的重新分配,所以現在對於諸侯的冊封越來越慎重,隻有真正的王子、公子,才能得到冊封。
    至於天子會不同意,那根本不可能,姬息現在還沒有成年,到時候主政的肯定是洛蘇,就像是曾經的素王。
    唯一的區別就是,姬昭當初攝政,是武王親自下的遺詔,那是總攝邦周,代王政事,擁有天子的所有權力,洛蘇沒有遺詔,會有很多人反對他,到時候洛邑之中定然還有一番爭鬥。
    等到熊頓將請罪書遞來之後,洛蘇派遣一支軍隊去接受申呂之地,等到這兩座城池拿到手中,這場對峙才算是徹底結束。
    熊頓的撤退很快,他還需要回到國內賞賜國內的貴族,而且突然退軍也需要說明理由。
    勤王大軍也開始緩緩撤離,大多數的軍隊都由諸侯的部下帶回封國,至於諸侯們自然不會回去,太子姬息的登基大典在洛蘇離開的時候就開始準備,這次回去,便要擁立姬息登上王位。
    很多人都過來問洛蘇何時擁立太子,即使按照禮製姬息即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是擁立之功是會記錄在冊的,到時候各種封賞都會列上去。
    本來這種事情,大家都是搶先,先到太子麵前刷臉熟,但是如今洛蘇都放著白給的功勞沒要,很明顯是在這件事情上有所謀劃。
    這種情況下,就連那些與洛蘇不對付的諸侯,也沒敢成為眾矢之的。
    洛蘇隻能一遍遍的對眾人講:“孤腹中自有良謀,待回到洛邑之中,便告知各位。”
    實際上洛蘇早就已經列好了擁立的名單,政治無小事,接下來的洛邑政治秩序,就從這一次擁立開始布局。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休養生息,絕對不能陷入內鬥,所以洛蘇花了很多心思,回到洛邑之後,諸侯們終於收到了洛蘇的這份名單。
    麵對這份名單,再想一想洛蘇的用意,眾人隻能拜服,不愧是素王之後。
    名單之上一共十數位諸侯,分為四批。
    第一批是洛侯、燕侯、晉侯這三位姬姓中最強大的諸侯,這是宣布姬姓諸侯對他的大宗繼承人的認可,洛蘇特意沒有將衛侯列入其中。
    第二批則是二王三恪,作為邦周的客人,他們的政治地位還是很高的,彰顯邦周的天命正統。
    第三批則是齊國這些重量級外戚,他們強大能夠彰顯天子手中的力量。
    最後才是其他的異姓諸侯代表,他們的存在主要是證明,邦周不僅僅是有諸姬之地,天子仁德的對待天下所有臣民。
    隨著眾人對姬息的勸進,周王朝迎來了新的天子,姬息。
    ……
    楚王頓,破周、攻巴、剿蠻,凡百餘戰,無不勝者,無不克者,時人皆以兵主稱之。
    侍者曰:何不北上問鼎之輕重?
    王曰:洛侯者,素王之後,執掌王業,天命在周,吾敬天而知命,故不向北。——《史記·楚世家》
    他直直的望著熊頓身後波濤滾滾的江水,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楚子,你可知天意如刀,逆天之人,必被其責。
    殷商六百年社稷也不能幸免,這申呂之地屬實是大好風光,可若是天降大雪,大河結冰,又當會如何呢?”
    熊頓聽到洛蘇恐嚇之語,滿臉不以為意道:“洛侯真是奇思妙想,寡人出生入死,不信這些,如今六月時節,怎麽可能……”
    熊頓開懷大笑,對於洛蘇稱呼他楚子也沒有絲毫惱怒,因為洛蘇是素王之後,維護製度幾乎是本能,“洛侯可真是一個妙人啊,隻可惜你是素王之後,否則將你帶回楚國,寡人或許也能得到天命眷顧了。”
    洛蘇望著大笑的熊頓,麵上淡淡說道:“楚子,昨日之事不可追也,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孤到了此地,你就該退兵回楚地了。”
    熊頓收起笑意,冷聲道:“洛侯所言狂妄,甚是可笑,寡人麾下十萬大軍,姬完小兒盡起邦周大軍也被寡人大敗,如今進取漢水之地,又占據申呂,三麵齊出可直擊洛邑,你說退軍便退軍嗎?”
    熊頓臉色變冷,洛蘇反倒笑了起來。
    “誠如楚子所言,孤乃是素王之後啊,邦周社稷、天命歸屬,盡在孤的手中!”
    “哈哈哈。”
    熊頓為洛蘇與自己滿滿斟了一爵酒,有些感慨的說道:“洛侯啊,寡人想見你很久了,至今還記得,洛邑之大,隻有你一人稱讚寡人是‘邦周支柱,諸夏之光’,沒想到如今再見,你效忠的王卻死在了寡人手中。”
    說著說著卻見到洛蘇依舊是一臉認真的神情,陡然回想起典籍之中記載的,當年素王東征時,向上天借來狂風的傳說,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直衝他的腦門。
    若是天降大雪,河麵結冰,楚軍將死無葬身之地!
    不過熊頓的處境依舊不太好,畢竟楚兵還是人少,而且這一戰收獲太大,楚兵都想要回國了,現在完全依靠著他崇高的威望鎮壓著。
    這些時日,一車車的奴隸、財寶、糧食向著楚國運去,整個楚國的家底瞬間膨脹了一倍不止,僅僅姬完南征帶來的財富就有這麽多,可想而知,洛邑王畿之中有多少財富。
    第三路由鄭伯率領,主要任務是占據房、蔡之地,防止熊頓向東劫掠。
    這些時日,諸侯聯軍與楚軍交戰了不少次,對楚兵的悍勇深有感受,尤其是熊頓本人,沒有人是他的一合之敵,甚至甲胄都沒用,他能直接把甲胄打的凹進去。
    洛蘇對雙方的形勢洞若觀火,他來到這裏就是要趕緊結束目前這種對峙的狀態,維持目前龐大的勤王大軍對財政的壓力極大。
    實際上,雖然勤王軍現在對楚軍形成了三麵的合圍,但是楚軍隻要願意,隨時能夠直接順著漢水而下,現在漢水五城全都在熊頓的手裏,他進可攻、退可守,戰略主動權完全握在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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