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走過一路路,天下將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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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洛蘇離開後,他曾出現在這裏的傳言,漸漸在高層中傳開。

    上次聽聞洛蘇消息,他在揚州,大部分人都能猜到,他是要去江南洛氏。

    到了江南洛氏後,再一路向南,很合理。

    嶺南權貴很恐懼。

    生怕自己所做的事情被發覺。

    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能隱瞞住,誰能在國師麵前隱瞞呢?

    有人如喪考妣的等待終局來臨。

    但最終卻無事發生。

    洛蘇的馬車已經往雲貴高原而去,他要去吐蕃和天竺看看,在那裏還有一個楚國。

    吐蕃。

    從數十年前第一次來到高原,洛蘇就將這裏視作中原的最大威脅,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強烈的高反讓大唐軍隊難以攻上這裏,在布置一眾小國失敗後,隻能在青海設置了青海都護府,統籌諸方,形同立國。

    對於吐蕃。

    洛蘇認為也隻能依靠內部反間讓其自亂,削弱吐蕃的潛力,至於真正的吞並吐蕃,以目前這種溫暖的氣候是很難做到的。

    其餘地方,無論是漠北,還是東歐,還是海外,還是中南,這些地方都有一個同樣的優勢,那就是漢人是可以大批遷徙過去的。

    但高原,大批量遷徙人口就是讓人去送死。

    況且那些土地上,土著人口不多,所以能快速改變人口結構,而吐蕃,有千萬的人口,想要改變當地人口結構,簡直做夢。

    隻能等待這種來之不易的水熱條件結束,失去大量農耕的土地後,人口大幅度下降,吐蕃自然而然就失去這種稱霸的能力。

    洛蘇對吐蕃的關注不算多,畢竟吐蕃是區域性帝國,和大唐是不能相提並論的,沒有高原天險,早就踏平它了。

    洛蘇反而對天竺的關注不小,因為經過他所了解到的天竺曆史,這裏真的很奇怪。

    龐大的人口、肥沃的土地、傳承悠久的曆史。

    當一個國家擁有這三項特質的時候,會讓人想起什麽?

    煌煌諸夏!

    天竺之地也是這樣,在恒河平原這片土地上,不乏強大的帝國,諸如孔雀王朝,亦或者貴霜帝國這種和漢帝國並列的帝國。

    但建立在這裏的每一個帝國,都可以說是毫無韌性,一旦毀滅,就不再重建。

    每一個曾經征服這裏的民族,都能稱得上是驍勇善戰,但一到這裏,就會被同化,在下一次災難來臨的時候,被打為下一等人。

    現在漢人也到了那裏,結局會是如何,洛蘇想要看看。

    他並未多在吐蕃停留,就迅速的沿著那雪域高原的曲折之路,前往天竺。

    熱。

    這種熟悉的熱氣撲麵而來的時候,而後是潮濕的水氣撲麵而來時,洛蘇就有些明悟了。

    在這裏他見到了前來開拓的楚國貴族,這些楚國貴族已經穿上了天竺傳統服飾,看樣子是化身這裏的高等貴族了。

    仔細想想也正常,宋王能順利開拓是因為後麵有那麽多人在支持,別管身上背著多少債務,但起碼現在手裏有大量資源。

    楚王可沒有宋王的條件,隻能憑借自己,吐蕃沒有徹底臣服,朝廷也不可能向天竺輸送大量物資。

    唯一生存下去的方式,也就是混進當地的統治階層了,對於種姓製度,洛蘇有些了解,是一種宗教延伸出來的製度。

    洛蘇之前認為這種製度並不會穩固,等級分明會出現在任何國家中,但統治者和統治群體會每隔一段時間變幻一次。

    高層想要憑借一種製度就壓製底層是不可能的。

    事實也證明了洛蘇的看法,盛極一時的孔雀王朝就是由低種姓建立的,在高低種姓的對抗中,高種姓並不總是獲勝。

    但再深入了解過後,洛蘇就徹底感受到這套製度的可怕,那是之前從未出現過的統治術。

    在天竺待的這段日子,洛蘇再次深刻感受到了氣候對一個國家族群的巨大影響。

    他找到了這片土地千百年來不斷被侵略,族群性格的原因之一。

    那就是連綿的雨季。

    在這片土地上,從來都不缺乏想要統一的雄主,但基本上都失敗了,即便很短暫的統一,但基本上在短時間內就會崩毀。

    如果說是因為意識的話,那龐大的同一宗教人群,實際上可以承擔這個重任。

    洛蘇在這裏停留許久。

    這裏是佛的發源地,在現在的中原以及西域,佛已經融為神係,而不單獨作為一個宗教祭祀。

    洛蘇在這裏,了解了這個逐漸湮滅的教派曆史,從這些隻言片語中,他勾畫出一幅過去的圖卷。

    僧侶都有廟宇,在廟宇中誦經作法,但實際上最先的釋祖是要求僧侶雲遊四方,不常定居的,但最終這條規則被釋祖自己廢棄了。

    釋祖說在夏天的雨季,可以不用雲遊,找地方躲三個月雨季,就連釋祖這種類似於孔子的人物,一個立誌改變婆教的大能,都對雨季無可奈何,最終妥協。

    這雨季到底有什麽恐怖之處呢?

    在雨季到來的時候,道路會被衝毀,橋梁也會斷裂,到處都是漫出的大水,乃至於洪水,蟲蛇蟻鼠更是層出不窮。

    如果類比到中原的話,那就是黃河和長江以及他們的支流,會在每年夏天,淹沒無數的城池和土地,時間是三個月,那朝廷所修整的直道都會被衝爛,搭建在河流上的橋梁消失,生活在土地上的百姓,所賴以生存的土地會被淹沒。

    一切都會被推倒重來。

    在下遊的孟加拉區域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土地,會在雨季被淹沒,人需要生存在船上。

    在這種情況下,積累、勤奮,又有什麽作用呢?

    帝國的統治所依賴的就是四通八達的道路,能夠傳達朝廷的詔令,進而控製、指揮那些官吏,同時讓軍隊在情況有變的時候,順利平叛。

    而雨季是不能出門的。

    這意味著一個帝國每年都會有三個月的時間,各自為政,地方發生了什麽,朝廷不知道。

    三個月雨季之後,稅收什麽時候能夠恢複,不知道。

    在收稅的過程中,在雨季中損失了多少可用於收稅的土地,也不知道。

    在漫長的雨季中,有多少人死去,屍體是否被洪水衝走,換句話說,在雨季結束後,帝國所造的戶籍冊,就要重新修訂一份。

    哪個帝國能有如此渾厚的人力物力去做這種事呢?

    自然是隻能由當地來估算。

    這一估算,就必然九出十三歸了。

    在天竺,政治邏輯和中原太過不同。

    在中原,一個政權的變化通常都要追溯到十年以上,畢竟政治鬥爭是長期的。

    但在天竺,統治者的權力會忽大忽小,在雨季的時候,政令難以出首都,這種情況在中原,大概類似於後漢末年的劉協。

    這是聽起來多麽匪夷所思的一件事,一個國家並沒有崩毀跡象的君主,每年會有三個月的時間,僅僅隻是帝都城主。

    在雨季結束後,大量的官吏就會來往於帝都和地方,再次建立起強大的統治。

    這是一片天然割據的土地。

    誰來也改變不了。

    那些強大王朝迅速的建立,是因為有統一的意識,快速的崩塌,則因為隻有意識,沒有現實,是不行的。

    孔雀王朝的石碑建立在中亞,但影響力隻有在旱季的時候才能達到。

    那些所謂曆史上強大的帝國,到底有多少含金量,還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

    洛蘇最終給這片土地下了一個定論:這裏不可能建立一個中央集權的帝國。

    它隻能在突然的昌盛和極致的衰敗中,不斷輪回。

    即便統治這裏的是漢人,也改變不了這一點,這裏沒有郡縣的基礎。

    在六大王國中,洛蘇徹底將楚國排除出未來可能成功爭龍的行列。

    目前列在六大王國之首的,還是燕國,如果燕國能吞並遼東的話,依舊有機會和中原一爭高下。

    在對楚國的未來,以及對天竺這片土地判了死刑後,洛蘇便準備動身離開。

    從天竺的西北部出發,可以到達大夏的土地,那裏就是中亞,基本上進入天竺的政權,都是從那裏經過,或者直接就在那裏建立北方政權。

    洛蘇也不例外,在一輪新的雨季過去之後,這片土地的一切再次開始重啟,那些國王和領主,開始派出官吏去收取稅收,同時查看自己的國土有沒有變化,土地被淹沒多少。

    洛蘇則在炎熱的旱季,從那道險要的山脈中,那道無數侵略者入侵,卻從來都沒有修築堡壘的山脈中穿過,一路向中亞而去。

    曾經他從中亞前往極西之地,如今卻是不再去那裏了,大唐現在已經超越了過去所有王朝的極盛。

    頗有一種我於天下全無敵的感覺。

    洛蘇認為現在能夠毀滅大唐的隻有大唐自己,或許那不應該叫做毀滅,而是新一輪的輪回。

    什麽東西能夠解決輪回呢?

    即便這個去問從現代而來的姬昭,他也不知道。

    畢竟就連姬昭所在的時代,全世界最興盛發達的那些國家,也沒有任何一個解決輪回的問題。

    除了洛氏上位,用超現實的東西來解決現實問題之外,似乎別無他法。

    因為人類的壽命是如此的短暫。

    隻能看到眼前的那幾十年。

    曆史是螺旋上升的,所謂螺旋上升,便是會有後退的時候。

    比如羅馬帝國的毀滅。

    便是西方的低潮期。

    放在曆史數千年的尺度上,不過一兩百年的短暫低潮並不算什麽,就像是一根被壓下去的彈簧,積蓄著力量,進而爆發出更加強大的力量。

    將導致退步的因素,用暴烈的革命徹底摧毀。

    但這一兩百年的低潮,對於普通人來說,那就是他們的一生啊。

    黑暗籠罩著他們。

    道路曲折我走不完,前途光明我看不見。

    時代的一粒灰落在一個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現實如此,又該如何去苛責那些懷著悲觀的人呢?

    所以洛蘇從不怪罪洛氏之外的人,有一些自私的想法,一個人可以奉獻,但不應該要求他奉獻。

    有些事,洛氏來做就可以了。

    洛氏是不一樣了,洛氏始終心中都能看到那光明的前途,始終都能看到曲折道路的盡頭。

    既然洛氏有這樣的能力,那洛氏承擔起更重的責任,自然是合適的。

    對於中亞,洛蘇不算是很陌生,因為他曾經穿越過中亞之地,所以相對於其他方位,對這裏更加關注一些。

    而且東邊是大海,沒有足夠的土地,而西邊的土地,卻幾乎是無窮無盡的。

    他是從邦周時期走出來的人,而且是主持了第二次大分封開拓的人。

    那種對於土地的執念,深深刻在他的內心深處。

    在這些年中,他有時會和玄門之主通信,詢問一些中亞等地的變化。

    在玄門的信件中,中亞這些年的變化很是激烈,不僅僅是王朝的變化,也有宗教方麵的變化。

    西域和大唐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以及統合內部耗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

    目前在廣義的大唐疆域中,實際上由西域玄門統治的疆域中,越過了蔥嶺這座高原,在西邊達到了中亞腹地。

    那座城池因為形狀類似碎葉,被叫做碎葉城。

    駐守在這裏的軍隊,有三百玄門神廟軍,以及三千西域諸國聯軍,玄門的神廟軍副統領駐紮在這裏,一旦事有不逮就征調昭武九姓國以及七河流域中,信仰玄門的諸**隊。

    這些軍隊是為了守衛信仰而來到這裏的,因為新月信仰伴隨著大征服從遙遠的西亞來到了這裏。

    雖然來到這裏的隻是一部分邊境諸侯,蘇丹的目標還是東羅以及東正和天主世界,但如果在這裏的戰事出現大問題,新月的目標轉向也說不定。

    異端比異教徒更可恨,這並不是說異教徒不可恨,在異端被清剿後,異教徒同樣是要被消滅的。

    雖然基本上西方每一任皇帝或蘇丹都會頒布宗教包容政策,即自由的信教,但在實踐活動中,卻並不是如此。

    即便是在中原,也發生了尊皇天,滅諸祀的大事件,何況化外之地呢?

    洛蘇眺望車窗外。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