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天家無真情、三棒敗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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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入冬月,薛珣以三品按察使之職,持王命旗牌擒自巡撫王友年以下五品官一十六人,當日上書參劾王友年欺上瞞下,營私舞弊,私放銅礦之禁,私鑄延康通寶計一百九十三萬吊。

    奏報八百裏加急送往神京,半月之後,延康帝下旨,枷送王友年等一幹犯官入京待審,特旨升薛珣正三品通議大夫散爵。

    薛珣接旨之後,又上表為家中獨子祈婚。

    這一表引得神京皇城裏宮闈紛亂。王皇後聞聽奏表,當即大喜過望。自宋以來,天家女難嫁。公主名號說著好聽,實則高門大戶瞧不上,有進取之心的寒門士子避之不及,餘下能挑選的不過勳貴當中不能承爵的子弟。

    大郕開國一百七十餘年,勳貴早已腐化,其子弟飛鷹走馬、欺男霸女,難有成器者。

    王皇後膝下隻一子一女,殷素卿為長女,王皇後費盡心思,選來選去才選得魏國公府子弟,此舉不過是矬子裏選高個罷了。那徐甫慣於混跡脂粉叢中,小小年紀便發賣了幾個貼身俏婢,又哪裏是良人?

    薛珣為天子近臣,素聞治家嚴謹,想來家中子弟是個好的?

    王皇後當即遣人掃聽,待得了消息,當即喜憂參半。喜的是,薛珣名聲不顯,自幼居於內宅,從無混賬之舉;憂的是,傳聞之中,那薛珣竟是個癆病鬼,前年險些便咳死過去。

    王皇後心有不甘,又遣人掃聽,這才得知,薛珣早在一載之前便被薛珣送去了武當山,而今一年有餘,這癆病想是好了。

    王皇後再也端坐不住,暗自慶幸幸好不曾將殷素卿婚事定下,當即尋了延康帝,吹了好一通枕邊風。

    延康帝執掌朝堂三十餘年,哪裏看不出薛珣此舉是為明哲保身?自古天家無親情,帝王心術,又豈能容許臣子妄自揣測?

    當即暗生悶氣,隻下了旨意與薛珣,說六女棲霞自幼寒毒伴身,賜婚之事為時尚早。這旨意方才駁斥了薛珣,轉頭魏國公便上表為其三子求娶皇六女棲霞公主。

    一家女兩家求,一時間朝堂紛亂,爭執不休。偏那薛珣數載為官,得罪仇家無數,竟引得朝堂之上群起攻之。

    幾日之間,好似殷素卿的婚事便要定下,結果轉眼便有六百裏加急送抵,言說皇六女棲霞公主自入冬以來寒毒反複,九日前一舉發作出來,若非真武向求真出手,殷素卿隻怕早已命喪黃泉。

    思及最為寵愛的殷素卿,延康帝到底念了一絲骨肉親情,便幹脆就坡下驢,早朝時言明此時,隻說棲霞公主身子不安,婚事暫且擱置。轉頭又派了內監,於內庫之中遴選珍稀藥品,快馬加鞭送往武當山。

    大雪簌簌而下,崖邊伊人持傘俏立,一身暗紅兜帽披風,好似傲雪寒梅。

    衣炔掛風之聲漸近,女子回首觀望,便見一少年自樹梢翻落。落地之後疾走兩步,上前拉住她一雙柔荑,雙目關切道“素卿,身子尚未將養好,怎地這時候便出來?”

    殷素卿麵色如玉,雙唇不見血色,隻噙笑搖頭道“不當甚地,連服了兩丸暖馨丹,昨兒身子就大好了。”

    薛振鍔接過竹傘為其撐起,又移動身形為其擋住些許微風,凝眉道“聽師祖說,你那日情形端地凶險。若非師祖以十二金針護住心脈,又哪裏熬得到暖馨丹起效?

    素卿,以後萬萬莫要行此險招。”

    殷素卿卻道“虧得我這苦肉計,若非如此,隻怕你我今生便要有緣無分。”

    “何出此言?”

    殷素卿從衣袖中抽出一封信箋,緩緩遞給薛振鍔。薛振鍔接將過來,一目十行看罷,隻引得倒吸一口涼氣。

    “嘶……你父皇,竟……竟……”

    “刻薄寡恩?”殷素卿輕笑道“再是寬仁厚道之人,坐在那等龍椅之上,也成了孤家寡人。時日一長,又哪裏有甚地恩義?”

    畢竟是殷素卿之父,有些話薛振鍔不便言說。他沉默一陣,長出一口氣,探手攬住消肩,半晌不言。

    殷素卿卻道“你可知此信是誰人所書?”

    “不是你在神京中遺留的探子?”

    “嗬,我不過是無權無勢的公主,此前從未出皇宮,又哪裏有光景邀買人心?”

    “不是?那莫非是皇後?”

    殷素卿搖頭,道“此信為我幼弟福郡王所書。”

    薛振鍔思忖一番,笑道“你那弟弟心思不小啊。”

    殷素卿點頭“是呢,竟想引你父為臂助,真是想瞎了心。”

    薛振鍔轉而道“聽聞今上上個月又綴朝半月?”

    殷素卿當即捶了其一拳,嗔道“好歹是我父皇,你怎地還盼著他殯天?”

    薛振鍔實話實說道“你我之事,隻怕你父皇存活一日,便要拖延一日。”

    便在此時,大雪驟停,有陽光劃破鉛雲刺將下來。迎著那耀目光線,殷素卿舉手遮掩,噙笑道“存了念想便好,你我不急一時,隻盼來日白首如新。”

    “嗬,神仙眷侶豈不是比相伴白頭更吉利?”

    一雙杏眼白了其一眼,殷素卿道“這些時日我修行可不曾綴下,說不得來日比你更早步入煉精化炁之境。對了,王師兄可有進展?”

    薛振鍔搖搖頭“哪裏那般容易?王師兄除去每日修行,餘下時間大多都在窮舉符陣。倒是擺弄出一套小玩意,待我修成煉精化炁,演示與你瞧瞧。”

    殷素卿略略頷首,說道“那張道人果然古怪,前兒師父聽聞府城中有道人形似那張道人,連夜帶了師兄弟去府城找尋,偏又撲了個空。”

    “那張道人滑不留手,豈是那般容易捉的?師祖起了六爻,前以卦卜算張道人在武當山東,下一卦便在北。那張道人有趨利避害之能,再想撞見怕是不易。”

    殷素卿沉默一陣,窸窸窣窣從袖中掏出一物,遞與薛振鍔。

    “此物……是給我的?”

    殷素卿羞怯道“上月見你帕子洗不出來,便尋了個樣式胡亂繡了一陣,你……你莫要嫌棄便好。”

    薛振鍔笑著打量一番,但見那帕子上繡了一方巨石,其後為零散翠竹,恰為二人相會之所。

    他作怪一揖道“女俠情意銘感五內,此物必貼身以藏。”

    “又作怪!”

    薛振鍔笑嘻嘻拉了手兒,正色道“長這般大,第一次收到帕子,多謝了。”

    “嗯。”

    二人又說了會子體己話,薛振鍔便將其送回紫霄宮,自己轉而又回了後山。

    修行苦悶,薛振鍔逐漸適應下來。待入得臘月,閑得發慌的薛振鍔到底忍受不住,纏著武振川與其試招。

    結果不言而喻,任薛振鍔守得如何密不透風,武振川或以奇招,或以力降,十招之內總會被那哨棒打落長劍,而後點在咽喉三寸之前。

    起初薛振鍔懊悔一番,起了意氣之爭,每日糾纏武振川不迭。待到後來,心緒平複,那一雙有神的眸子便從哨棒路數之中窺得一絲感悟。

    世間兵刃路數分解開來不過那幾樣,或快或慢組合起來,卻是妙招無窮。偏那武振川出招好似從無章法,又暗暗契合太極、陰陽、八卦之理。

    待年前撞見掌門真人,薛振鍔忍不住出口問詢,掌門真人卻言,武振川茅、棍之術巧奪天工,出招不拘於形,已有幾分以技近道之意。

    真武橫壓武當山,非止求字輩有掌門真人這等老頑童,更讓人豔羨的是德字輩方露崢嶸,振字輩又群星閃耀。

    王振良若放在三山符籙,必為嫡傳弟子;老好人劉師兄這等資質放在尋常門派都算得上不世出;更遑論武振川這等奇才!

    聽得真人之言,薛振鍔對武師兄高山仰止,絕了氣餒之意,隻每日糾纏,盼著從喂招之中窺得幾分能耐。

    翻過年來,殷素卿又病了一場,引得薛振鍔心中不安。待好容易尋了機會相聚,才知曉殷素卿又行了一場苦肉計。

    好在此一遭寒毒發作並不如何凶險,薛振鍔心中揪緊,與殷素卿說了良多,心中卻知,殷素卿此舉是為了欺瞞今上。

    做戲做全套,若沒這一遭,隻怕以今上的性子又要舊事重提。

    三月三,真武大帝誕辰。

    真武一脈盡出,於各宮觀連翻齋醮。薛振鍔困居後山數月,好容易得了契機,與殷素卿結伴下山好一番遊蕩。

    待回得山門,卻聽聞武師兄竟稟明掌門真人,要下山遊曆。

    武振川癡迷以武入道,性子看似寡淡,實則助益薛振鍔良多。思及此一遭武師兄不知何時歸山,薛振鍔便邀了殷素卿、劉師兄夫婦、王師兄等,做了東道為武師兄送行。

    菜肴是李玉蓉烹製,酒是上好的菊花白,武師兄酒到杯幹,轉眼一壇子菊花白下肚,豪氣頓生,擲杯朗聲道“此一番下山,是為會遍天下英豪,融萬般技法,尋那以武入道之機!不入道、不回山!”

    言罷大笑而去,縱身墜下山崖。

    隔日便有信報傳來,武振川於山門外三棒擊傷清微宮大弟子李天南,隨即醉伏於野,李天南折服於其技,看護其至天明。待武振川醒來,感念李天南仁厚,當即以十三路醉棍相傳,一時間引為美談。

    昨日與宴人等麵麵相覷,薛振鍔憋悶良久,才嘟囔道“武師兄這是撒完酒瘋不好意思了罷?”

    王師兄頓時應承“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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