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離山、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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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門當世第八十八章離山、進京
催單之事早有預料,薛振鍔倒是不驚奇。他驚奇的是,怎地傳話之人是陳德源?
“伯祖怎地親來後山?”
陳德源年歲已高,真武一脈中除去向求真,就屬都講許求宣、監院陳德源年歲最長。自去歲以來,許求宣深居簡出,諸事不理,以求破境之機。
若再無法破境,隻怕大限就在眼前。伯祖陳德源年歲稍小,可修為也低,至今不過是煉精化炁的修為,能活到這般年歲已屬人瑞。
陳德源笑道:“小薛鍔莫急,老道又不是自己來的,自有門中弟子護送。”
薛振鍔道:“伯祖,此番裝藏、開光之後,真武必大興。伯祖往日心心念念並派之舉,隻消緩緩而行,必能成其事。既如此,伯祖何不拋下庶務,暫且一門心思修行?若如此,說不得伯祖數月後修為便能更進一步。”
陳德源繞有深意道:“難得小薛鍔掛念老道……你可是怕老道撐不住死了?”
“額,弟子斷無……”
陳德源打斷道:“生死有命,老道這般年歲,萬事都已看開,還有何避諱的?小薛鍔,老道今日來後山,便是受了你師父之邀。”
師父袁德瓊邀的陳德源?薛振鍔倒吸一口涼氣,神色頗為猶豫。
陳德源道:“那移花接木之法,你師父早已是煉炁化神之境,哪裏還用得上此種手段?若要驗證,當從練炁弟子中擇選。趕巧,老道幾十年一直都是煉精化炁。
”
薛振鍔心生不忍。這移花接木之法新創,哪裏會那般周全?若換做旁人也就罷了,出了差池,自有時日補足今次所損。可陳德源這般年歲,隻怕一個閃失就會生出不忍之事啊。
“小薛鍔在擔心甚?老道去歲就心有所感,知自己大限將至。如今有移花接木之法,若成了,延壽十來年;若不成,便一捧黃土埋了。我輩修行之士,理應習慣生老病死。”
習慣,不等於看破。若如大和尚一般看破,道士又何必一生孜孜以求,修行不綴。圖的不就是長生久視?
“那……弟子不若再等些時日再下山?”
“你又幫不上手,留在此處也無益,不若早早下山去罷。”
薛振鍔無奈,隻得應承下來。
“小薛鍔安心,掌門真人還要用老道去敲武當其餘各派竹杠,哪裏舍得老道就這般死了?便是此法不成,老道總還有個一年半載,說不得你我還有機緣再見。”
說罷這番話,陳德源灑然而去。薛振鍔鬱鬱一陣,旋即又有人登門。來者卻是殷素卿。
小公主趁著德玉道長忙碌,總算抽出身來送行。
二人臨行之際依依惜別,半晌後,薛振鍔忍不住牽住殷素卿一雙柔荑,卻見殷素卿略略蹙眉。
薛振鍔心有所感,低頭看去,便見右手食指上多了幾個血點子。
他心疼道:“你又做女紅了?”
殷素卿羞答答抽出一雙手,從袖中抽出一方汗巾子,背過身塞到薛振鍔手中,道:“真人太過不講情麵,為了些許銀錢便要趕人。師父說我再過半載,這境界怎也穩定下來,若你留在山上,說不到到時你我可結伴同行呢。”
“那我過上半載過來接你可好?”薛振鍔笑著說道。
殷素卿驚喜轉身:“果真?”
“咦?我何時哄騙過你?說半載就半載,到時我準來。”
殷素卿抿著嘴希冀道:“那便說定了,到時你我一同闖蕩江湖,總要闖出一番名頭才是。”
江湖?薛振鍔此前倒是招惹了江湖事,或許是不曾遇到高手,是以他對那些江湖客很是看不上眼。且江湖中殺來殺去,為的不是正邪、恩怨,大抵都是為了一個利字。
隻怕到時候殷素卿會大失所望。
他將那汗巾子拿在手中,但見素色繡了花邊,內中還有一對水鴨子……他觀望半晌,讚歎道:“這鴛鴦頗為傳神啊。”
殷素卿癟嘴道:“費了好些光景,始終繡不好……你……你莫要笑我。”
“哪裏笑了?”薛振鍔將汗巾子收好,又重新拉起一雙手兒,說道:“你知我心意,喜的便是原本你那性子,又何必效彷旁人?你本就是天家之女,不用學尋常女子那般。”
殷素卿心中暖流湧動,默默點了下頭,便不自禁地靠在薛振鍔肩頭。
過得兩刻,殷素卿幫著薛振鍔拾掇了行囊,親自將其送出穀,而後站在山巔遙遙相送,直到薛振鍔身形看不見,這才折返回了洞府。
薛振鍔一路縱躍如飛,轉眼過了凝虛觀,山門就在眼前。心中想著好似忘卻了甚麽,卻一時間想不起忘了甚麽。待再一抬眼,就見前方昂首闊步行著一條昂藏道人。
薛振鍔幾個起落追將上去,卻見那人扛著一根哨棒,一端挑著包袱,頭戴太陽巾,那帽子邊緣微微卷曲,像極了官兵所戴範陽笠。冬日裏隻穿一身單衣,身形壯碩,單看背影薛振鍔便認出來,此人必是牛振雷那夯貨。
“牛師弟?”
那壯碩道人回頭,果然是牛振雷。這夯貨先是咧嘴一笑,旋即擰眉抱怨道:“小師兄何來之遲?灑家在龍虎殿前等了一個時辰,始終不見小師兄,這才下得山來。”
“師弟是在等我?咦?師弟今日也要下山?”
牛振雷罵道:“都管一日催單三次,隻道灑家下山遊曆一番,總有破境之機。當灑家不知?分明是姓曹的嫌棄灑家吃得多!”
算算牛振雷修行三年,如今也不過煉穀化精,若無旁的機緣,隻怕這夯貨終生止步於此。為何?這夯貨早課時誦念道經都會酣睡過去,諸般道藏不知其所以然,純靠自身悟性修行,其人又不是驚才絕豔之輩,修為能長進就怪了。
薛振鍔笑著嗬斥道:“休要胡說八道,若曹都管聽了,保準有你好果子吃。”
“原是如此,姓曹的做的,灑家就說不得?”
薛振鍔懶得與這夯貨爭執,問道:“牛師弟此番下山,打算去何處遊曆?”
牛振雷道:“聽曹都管之意,若灑家此番能入得煉精化炁,自可回山修行。若不能入境,遊曆個三、五載可回十方堂掛職。嘖,灑家哪裏耐煩那等庶務?
灑家尋思著,不若回鄉尋個道觀掛單,待灑家熬死了住持、方丈,自己也做個住持、方丈,再娶上一房娘子,豈不美哉?”
薛振鍔突然覺著這夯貨心思通透,所謂不奢望便不會失望,如此心性豁達過上一生也不錯。
便在此時,牛振雷臉色一變,冷哼一聲丟下包袱,手中哨棒來回格擋,劈啪聲中打落幾個鬆果。
道左林中嘰嘰喳喳一通亂叫,幾個猴兒見牛振雷拾了石子,頓時一哄而散。
牛振雷丟將出去,隨即罵道:“這山中猴兒都成了精!灑家兩年前不過唬了這幫猢猻一通,哪想到這幫猢猻記仇到如今!小師兄,灑家方才還瞧見這幫猢猻在林中騎著一匹大黑馬來回馳騁……嘖嘖,也不知是哪個敗家子將這般好的馬兒落在了林子裏。”
薛振鍔臉色一變,好像自己就是那個敗家子。他稽首道:“師弟先行一步,師兄還有要事在身,回見!”
“誒誒?怎地走了?也不說陪灑家行上一段。”
牛振雷正抱怨著,忽見一物被薛振鍔甩手丟將過去,這夯貨探手抓住,入目所見卻是一個錢囊。
薛振鍔身形遁入密林之中,言語方才傳來:“師弟遠行,當師兄的別無所贈,便送上些許程儀,免得師弟手頭拮據。”
牛振雷大喜過望,遙遙稽首:“小師兄,還是你懂灑家啊。山水有相逢,灑家便在陝西等著小師兄造訪。”
卻說薛振鍔遁入密林之中,兜轉找尋,好半晌才在深處尋得那大黑馬身影。便見十幾個猴兒圍著其亂轉,有猢猻牽扯韁繩,馬背上還蹲坐一胖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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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武當山中猴兒極為厲害,道人不想傷其,善信不忍傷其,於是這幫猢猻愈發膽大包天。紫霄宮灶房、庫房每每都要火工居士蹲守,防的便是這幫無法無天的猢猻。
薛振鍔懶得與這幫猢猻糾纏,抽出寒月劍屈指一探,那寒月劍振顫中發出龍吟之音,唬得一群猢猻哄散而去。
薛振鍔飛身到得大黑馬身旁,那馬兒瞥見薛振鍔,頓時委屈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薛振鍔摸著馬頭道:“馬兒啊馬兒,此番是貧道的不是,近來庶務纏身,實在是把你給忘了。料想你這些時日定然吃的……嘖,你怎地還胖了?”
武當山下林中積雪存不多久,這大黑馬倒是能尋到草根、蕨類,想來也是因此這貨才胖了罷?
薛振鍔探手扯過韁繩,那大黑馬唏律律一聲,卻是搖頭擺尾,不肯前行。
“你莫非要當野馬不成?”
大黑馬聞言,反倒扯著薛振鍔往上走了一番,待瞥見一顆巨木,大黑馬嘶鳴一聲奔行過去,腦袋探進樹洞之中牛飲不已。
薛振鍔行將過去,離得近了才嗅到濃鬱的酒香。這應該是猴兒釀吧?莫非這夯貨是被那幫猢猻用猴兒釀收買了,這才肯陪著猢猻頑耍?
待其一飲而盡,大黑馬頓時撒花不已,薛振鍔略略扯動韁繩,大黑馬便乖覺地跟在身後。
一人一馬出得密林,但聽林中猢猻嘶叫不已,也不知是舍不得大黑馬,還是氣惱大黑馬喝光了猴兒釀。
…………………………
神京,周王府。
周王執掌宗人府,地位崇高,為人卻極為低調,極少參與朝政。
這日下得朝來,周王緊鎖眉頭,進得府中便大搖其頭。長史見老王爺不愉,當即揮手遣散下人,湊上前低聲道:“王爺神思不屬,可是今日朝會又生了事端?”
周王道:“顯文可知,今日那烏斯藏妖僧朵思巴進了神京?”
長史道:“略有耳聞,此事去歲便有定議,王爺何故如今發愁?”
那周王爺歎道:“你哪裏知曉?那妖僧帶了十二紅衣喇嘛,身邊還跟著一佛母,說是要進獻聖上。聖上也不知受了那起子小人蠱惑,聞聽那佛母美豔,若非朝會上三楊死命阻攔,隻怕那佛母便要接入內宮!
聖上本就本女色掏空了身子,若耽於佛母美色,身子骨哪裏還撐得住?”
郕製藩王不得參政,這王府長史品級雖高,卻空有品級並無實權,向來以三甲進士充任。各科舉子,若非不得已,沒人樂意充作長史。
周王長史不過中人之姿,談經論典不在話下,飲酒作詩也在行,可出謀劃策就不行了。
長史思忖半晌,說道:“王爺何必憂心?朝中既有三楊,想來聖上求而不得,過些時日也就忘了。”
周王哼哼兩聲,顯是不讚同。略略頓了頓,突地問道:“那孽障又去何處廝混了?”
長史拱手道:“世子聽聞喇嘛進神京,去瞧熱鬧了。”
“遊手好閑,待那孽障回來,且先行關押在府,不得本王準許,不得出去廝混。”
長史領命,便在此時,有人稟報:“王爺,世子回來了。”
話音落下,便有一巨汗闖入堂中。那漢子六尺有餘,腰圍同樣六尺有餘。此人乃周王世子,名殷同慶。自小天生神力,又得了槍棒教頭調理,在偌大神京裏闖出個小霸王的名頭。
若非身為周王世子,此人必為一方猛將。
殷同慶進得堂中,大咧咧胡亂一拱手:“父王,兒子回來了。”
說著徑直抄起茶幾上的茶壺,仰脖咕冬冬就是一番牛飲。
“孽障,又去何處廝混了?”
殷同慶瞪著牛眼道:“父王,兒子今日可不曾廝混。前日得了小姑姑信箋,言徐甫那廝竟敢欺辱小姑姑,兒子氣不過,今日得了那廝行蹤,於南市之中一通老拳,將那廝打得起不來身才作罷。
嘿,說來也巧,正趕上那勞什子大和尚進京,兒子就瞧了個熱鬧。哎呀呀,那佛母大冬天的露了肚皮,看著就饞人,聖上好福氣啊。”
周王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兒子道:“來呀,給本王押下去,三月內不許出王府!”
那殷同慶脖子一梗,道:“父王怎地責罰兒子連個名頭都省了?兒子小時落水,若非小姑姑相救,墳頭草都不知枯榮十幾場了。而今小姑姑托付事宜,兒子豈能不辦?”
周王四處踅摸,到底瞧見門口侍衛挎著的妖刀,快行幾步上去抽出雁翎刀,舉刀罵道:“本王拚著絕後,今日也要打殺了你這孽障。”
長史唬得一跳,趕忙上去抱住周王:“王爺息怒啊……世子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快走快走!”
殷同慶一縮脖子,覺著周王動了真怒,當下也不敢多言,悶頭就跑,轉眼就沒了蹤影。
周王丟了雁翎刀,氣惱不已:“這夯貨空長力氣不長腦子,今日被棲霞做了刀,來日指不定又被誰做了刀。當此之時,誰敢摻和朝政?顯文,此番你莫要求情,本王非要好好整治那孽障一番不可!”
長史勸說道:“王爺一脈單傳,整治世子可以,這動刀動槍就免了。再說下官聽聞那徐甫早已不受齊王待見,閑賦這般久齊王也沒給其差遣。世子此舉雖有不妥,卻不過得罪了徐家……王爺,您這王位世襲罔替,何必怕魏國公?”
周王想了想,若這般說似乎也是。怒火漸消,卻依舊歎息不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