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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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岩的比試剛出結果,衛嘉玉便已得到了消息。
可等聞玉第一時間跑來問事閣將這個喜訊告訴他時,衛嘉玉仍是做出一副剛才知道的模樣,鄭重其事地又恭賀了她一遍。
聞玉坐在老銀杏樹上,略顯得意地翹起唇角。這一路過來,不少人同她賀喜,她都裝的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直到衛嘉玉麵前,聽他一句誇讚,才終於露出了幾分驕矜的神色,像是一隻忍不住翹起尾巴的貓。
她打小是村裏的孩子王,為了在一群熊孩子們麵前立威,整日裝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聞朔嘲笑她熊瞎子學繡花裝模作樣,一到親近的人跟前就露了餡。衛嘉玉就不笑話她,還覺得她這樣子可愛:“你接下來要幹什麽去?”
“都縉他們喊我一塊下山喝酒。”
衛嘉玉想到她今日贏了項遠,往後去姑蘇還要與這群劍宗弟子同行,若是能處好關係,對她來說也是一樁好事,於是也點點頭:“下山小心,少喝些酒,也不要一個人四處亂跑。”
見他這一副不放心的樣子,聞玉脫口而出:“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衛嘉玉一愣,笑道:“你這是嫌我煩了?”
聞玉反應過來也覺得自己問得蠢了。衛嘉玉是文淵的大師兄,跟著一群劍宗弟子下山喝酒算怎麽回事。但她又想起幽幽說過的話,上回有人潛入山中行刺,似乎正是衝著衛嘉玉來的,這件事情雖說沒了下文,但仔細回想這段時間,好像除了尋常去龍吟潭上課,確實不見衛嘉玉離開問事閣。
不過凡是他不願說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從他這裏套出話來。聞玉看了眼日頭,同屋子裏的人揮揮手,轉眼便從樹上又跳了下去。
衛嘉玉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裏,過了片刻才轉身走下閣樓。
守在前院的弟子見了他有些驚訝:“衛師兄是要去哪兒?”
“我有事求見澹台宗主。”
·
靜虛山下有個名叫濛川的小鎮,食宿酒家,商鋪茶館一應俱全,很是熱鬧。劍宗禁酒,每到休沐,常有弟子偷溜下山買酒喝,又趕在宵禁前回來。
聞玉性子雖不喜與人親近,但並非絲毫不通人情世故。酒桌上她話雖不多,但喝酒卻很爽快。原本劍宗幾個也都是年輕弟子,不少是見識過她挑線香時蒙眼過劍陣的場麵的,再說今天她原本也是靠著實力贏了項遠,因此一群人很快就打成一片。到天黑想起回山時,不少人已然是喝多了。
於是一群人勾肩搭背互相攙扶著走到店門外,聞玉慢吞吞地跟在後麵。她也喝了不少,但與另外幾個醉成一灘爛泥的酒鬼相比,看上去仍是十分清醒。
項遠不知何時悄悄落下兩步,不知不覺和她一塊走在了人群最後。
今天一天聞玉都沒找到機會和他道謝,於是這會兒主動開口道:“今天在白鹿岩,謝過項師兄解圍。”
項遠一聽,不禁笑起來:“溫師妹可不要亂說,免得叫人以為我今日是故意讓著你。”
聞玉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垂眼抿出一點兒微微的笑意,瞧著甚是文靜。項遠見了,心思微動:“師妹這樣一身好劍術為何來九宗卻拜了文淵?”
一開始自然是陰差陽錯,不過現在嘛——聞玉沉吟片刻,認真回答道:“我覺得我爹說得不錯,我還是應當要讀些書的。”
二人正信口閑聊,忽然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街道上似乎正有人呼救,路人紛紛躲到道路兩旁。聞玉轉過身便看見不遠處一個女子跌跌撞撞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身後似乎有什麽人正在追她。
那女子原本已陷入絕望之中,忽然瞧見不遠處道路中央一群身穿劍宗宗服的弟子格外醒目,一時間如同在絕境中看見了一絲生機,立即奮不顧身地朝他們飛奔而來,一邊口中高喊道:“幾位師兄救命!”
聽這話竟也是個九宗弟子。
前麵幾個還算清醒的回過頭,待看清了街上的情形,慌忙將肩上扶著的人扔在一邊,立即趕了過來。
那姑娘一路狂奔,幾近力竭,用盡最後的力氣撲倒在聞玉懷中之後,不等她細問,便忙回頭指著身後:“……那幾個人想要殺我!”
聞玉抬頭朝她所指的方向一看,果真看見了幾個手握刀劍的凶徒,不知是何來曆。他們一路追到這兒,見勢不對,交換了一個目光扭頭就跑。
聞玉將懷裏的姑娘交給項遠,沉聲囑咐道:“你們帶她回去,我去去就來。”說完不等項遠反應過來,也立即起身追了上去。都縉在沂山就已經見識過聞玉獨來獨往的行事作風,反應比旁人都快,她剛起身,他也立刻跟了上去。
餘下幾人慢了一步,又不能放著路邊那幾個爛醉如泥的同門不管,隻好留在原地等他們回來。
項遠扶起坐在地上的女子,見她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將她帶到一旁休息。好言安慰許久,終於等她平靜些,才輕聲詢問道:“姑娘莫非是九宗弟子?那群追殺你的又是什麽人?”
那姑娘撫著心口,一口氣緩過來後才漸漸感到一陣後怕,帶著哭腔顛三倒四地說道:“我……我是今年剛考到山上來的,那群人我不認識,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追殺我,我……嗚……我是一個人從家裏偷跑出來的。”
幾個劍宗弟子麵麵相覷,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才好,到底是項遠笨嘴拙舌地勸道:“放心,你如今遇見了我們,就不會有什麽事了。我們必定將你安然無恙地送上山去,不過你須得告訴我們你叫什麽名字?”
那姑娘哭了一陣總算好了些,聽見這話,不大好意思地抹了把臉,小聲應道:“我……我叫溫如玉。”
·
聞玉追著那幾個人影到了一條小巷,這鎮上她是第一次來,加上夜色已深,幾個拐角之後就將人給追丟了。
等她不知不覺走進一個死胡同,才發現自己大約是中了那幾人的圈套。聞玉掉頭正要從狹窄的小巷子裏退出來,一轉頭果然瞧見正前方走出兩個黑影,再看左右兩邊,又有兩人從暗處走了出來。
對方一共四個人,將她圍堵在巷中,漸漸以她為圓心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聞玉也不再後退,索性站住了打量著來人。
站在西邊的是個胖子,以為她被嚇得不敢動彈,於是粗聲笑道:“這小姑娘膽子不小,一個人敢來送死,這會兒怎麽沒響動了?”
四人中為首的似乎是個幹癟的小老頭,那小老頭眯著眼上前幾步,露出一絲叫人不適的假笑:“小姑娘別害怕,我們烏山四佬最是講道理的人,隻要我們問你話,你乖乖答上幾句,保不準就留你一條性命。”
聞玉沒聽說過烏山四佬的名號,不過隻瞧著他們那樣就覺得不是什麽好人,但也好奇他們的目的,於是假意配合道:“你要問什麽?”
那小老頭問:“小老兒見你這身衣裳,你可是九宗文淵的弟子?”
“是又怎麽樣?”
“哈哈,文淵好啊,”小老頭笑起來,“那你一定認識那文淵的衛嘉玉了?”
聞玉一聽見衛嘉玉的名字立即警惕起來:“你問這個幹什麽?”
小老頭捋著胡子:“我聽說衛嘉玉有一柄好劍,通體烏黑,削鐵如泥,可有這麽一回事?”
聞玉腦海裏靈光一閃:“你說聞道?”
“對,就是它!”小老頭一聽也來了精神,滿麵紅光地盯著她,“這麽說來這把劍當真在他手上?”
“你們想要聞道?”
“少囉嗦!什麽時候有你問話的份?”一旁的胖子惡狠狠地盯著她說,“我們問一句你就答一句,再有一句廢話,老子割了你的舌頭!”
聞玉藏在衣袖下的手悄悄握住了袖刀,表麵上又裝得老實:“我隻是奇怪誰告訴的你們聞道在他手上。”
聽她這話好像背後另有隱情。小老頭眯眼審視著她:“你這話什麽意思?”
“衛嘉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拿著一把劍幹什麽?這把劍自然不在他手上。”
“那這把劍在哪兒?”
聞玉眼珠子一轉,還沒應聲,北邊一個大個子已經按耐不住,急惶惶道:“大哥,我就說赤麵鬼那小子給的消息多半是假的,那把劍必定還是在小秋水劍手裏!”
南邊一個沙嗓子,聽了這話卻說:“你們真覺得剛才那個女人是小秋水劍?我看她可是連半點武功都不會。”
胖子暴躁道:“你沒聽見她剛才說她叫溫如玉?赤麵鬼那家夥說了,小秋水劍就在這山上,這山上難不成還有第二個溫如玉?”
“都說了赤麵鬼的消息不可靠!”
“這鎮上來了這麽多人,可隻有他潛入過山裏,他的消息不可靠你的消息可靠?”
……
幾個人七嘴八舌,如同三百隻鴨子在耳邊一般聒噪。聞玉從他們的對話間敏銳地抓住了“溫如玉”、“小秋水劍”幾個字眼,還沒想明白這背後的關係,就聽那小老頭突然間臉色一沉,從胸腔中發出一聲長嘯——
周圍三人聽見這嘯聲一時間全都露出驚恐的神色,隨即連忙伸手捂住耳朵,可還是幾乎站不住身子,隻能靠著牆壁才不至於跪倒在地。就連聞玉聽見這嘯聲也隻覺得體內一股真氣動蕩,胸肺都不由隱隱作痛起來。
她忙定住心神,默默調理內息,關閉五感隔絕嘯聲,才不至於受到內傷。這樣過了片刻,等嘯聲停下,在場幾人神色皆是一鬆,那剩下的三佬目光中流露出幾分畏懼之色,巷內隻剩幾聲粗喘,卻再沒人敢多嘴。
暗巷中小老頭已換上一張陰冷麵孔:“我不管什麽溫如玉還是冷如玉的,隻管將人殺了就是。反正鴛鴦樓的賞單上寫得清清楚楚,隻要能帶回聞道,就能領到賞金。這把劍在衛嘉玉手裏就殺衛嘉玉,在小秋水劍手裏就殺小秋水劍。小老頭就不信,他們能一輩子躲在山上,再也不下來了。”
他說完這話又看向聞玉,此時再看他一張假惺惺的和氣麵孔上,眼底分明是幾分說不出的冷意:“小姑娘,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那把劍你說究竟在誰手上?”
聞玉垂著眼,嘴唇一張一合,不知說了什麽。小老頭一頓,又朝她走近一步:“你說什麽?”
“我說——你也得有命去取!”站在暗巷裏的女子猛一抬眼,如寒潭一般的眸色中一抹厲色一閃而過。小老頭大吃一驚,千鈞一發之際飛身後退,可聞玉手上動作更快,右手剛一抬起,一抹寒光便劃破了夜色,瞬間在他喉嚨上割了一刀。
這一刀沒能立即要了他的性命,隻在他脖子上割開一道血痕,烏山四佬其他三個終於也反應過來,立即要上前幫忙,可因為先前那一聲尖嘯,幾人內力受損,動作不免遲緩許多。
正在這時,都縉也終於找了過來。方才那聲尖嘯叫他循著聲音終於找到了他們,此時見巷中情勢緊急,顧不得別的立即上前和另外幾人打作一團。
小老頭捂著脖子,發現自己陰溝裏翻船,氣得雙眼赤紅。一時雙手如勾狀,朝聞玉猛地撲去。他看著身材矮小,倒也有幾分本事。聞玉同他拆了幾招,見身後都縉以一敵三已有些吃力,隻能先轉身拉他跳上屋簷:“快走!”
“想走?”小老頭見他們要跑,如何肯放過他們兩個,立即仰頭又是一聲尖嘯——這一回聲音更為尖利,叫得人頭疼欲裂。
另外三佬見他仰起脖子,已慌亂地退開了兩步,沒想到這時,聞玉一轉身從屋簷上如豹子一般朝巷中之人飛撲而下,竟是拚著耳膜震裂,五髒受損,也要取走他的性命。
於是那烏山四佬中的“仰天嘯”雙目圓睜,一聲尖嘯陡然失了力氣,臨死前隻看見夜色下女子如山間猛獸轉眼將自己撲倒在地,幾乎同時手起刀落,短刀瞬間紮透了獵物的喉嚨。
一股鮮血噴濺出來,另外三人還未回過神,蹲在屍體上的人已經拔刀重新站了起來,又一個飛身躍上屋簷。三人站在牆邊,一時間隻感到一股涼意從腳底漫上,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無人敢追上前半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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