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薄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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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接待宴後,曹昂沒再參加其他的活動,每日陪著盧植,直到盧植生命的盡頭。

    初平三年二月十二,盧植一大早醒來便精神了許多。或許盧植是心有所感,因此便讓人抬著他到了屋外待了一會。

    此時二月料峭,天氣仍寒,盧植待在園中,任憑冽風吹麵,仿佛又回到年輕時求學的時候。

    到了午飯之後,盧植便讓曹昂和盧節、盧儉兄弟給他沐浴更衣。

    曹昂此時已經猜到,盧師的情況或許是回光返照,隻是盧植不提,曹昂亦不敢開口,隻是心中越發的悲涼。

    盧植換好衣服之後,便將老妻張氏以及曹昂和三個兒子都喚到身旁。除了盧節、盧儉,尚有一幼子盧毓,今年隻十歲,乃是盧植和張氏二人老來得的兒子。

    眾人俱至,盧植靠在榻上,此時的情況較之上午已經差了很多,整個人陰氣沉沉,一副毫無生機的感覺。

    “今日上午,身體轉好,我便猜到或是大限將至,回光返照,到了現在,果然如此,看來今日便是我盧子幹喪命之時。

    我這一生,出身卑微,幼時喪母,少時喪父,前半生一心求學,後半生希望有所作為,可苦捱半生,終究是一事無成。

    聖人講究‘墓而不墳’,等我死後,你們不必大費周章,大興土木,亦不必如旁人那般,擺靈設貢,舉行喪事,更不要製作棺木,放置陪葬。隻需於祖墳之地,擇一處高地,挖個土穴,讓我身著貼身的單衣,將我薄葬了便是。

    我這一生,赤條條地來,那便赤條條地走吧。

    厚葬誠亡益於死者,而俗人競以相高,靡財單幣,腐之地下。天下民生凋敝,百姓困苦,沒得因為我的喪事花費居多,再讓百姓多一份苦難。”

    在場眾人聽的,俱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盧節更是言道:“阿父,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這時曹昂說道:“子守,子樸,老師一生節儉,清廉奉公,將老師薄葬,乃是為老師一生的清正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且從了老師的心願吧!”

    曹昂這時又對著盧植行了一禮,鄭重地說道:“老師且放心,我們必不會違背您的意願,讓你安安心心。”

    盧植點點頭。

    而盧節、盧儉從小從父命,也不願違背父親最後的遺願,隻得含著淚答應了。

    之後盧植便跟妻子張氏以及三個兒子交代了家中之事。其實盧家很簡單,所謂家事,不過是傳承的家風而已。

    待交代完眾人,盧植精力已經很是不濟,整個人全憑一口氣吊著。

    這時盧植將手伸向曹昂,曹昂見狀,趕緊上前握住老師的手。

    “老師,我在這裏!”

    盧植伸手撫摸了一下曹昂的臉頰,高興地說道:“我這一生,以收了昂兒你這個徒弟為榮。”

    曹昂眼眶通紅,終究忍不住一滴淚落到手上。

    “昂兒,我對你最放心,也最害怕。你是不世出的天才,若是有一人能拯救這亂世,我相信必然是你。

    可是高處不勝寒,上的容易,下來卻難,有多少人迷失在高處,卻忘了自己最初的誌向。我還記得你跟我講過,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不忘初心,砥礪前行;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希望昂兒你這一生,不忘初心,要做世間的聖人,不要做那篡國的逆臣。”

    盧植對曹昂太了解了,可越是了解,越是害怕。

    曹昂小小年紀,一步一步走到人臣之巔,而又正逢亂世,他著實害怕,曹昂會行之差錯,步了王莽的後塵。

    可是盧植也不知道該怎麽做,隻能在臨終之際,企圖用師生之情,將曹昂綁在道德倫理之中。

    對於盧植的心思,曹昂全明白,可越是明白,他才越痛苦。

    曹昂要做聖人,可也想做皇帝,想主宰這天下的命運。或者說他從來都不是大漢的忠臣,一直在做著謀逆的事情。

    可是此時此刻,曹昂如何能拒絕盧植。

    曹昂呼出一口濁氣,平複了心情,這才說道:“老師,你且放心吧,我隻會做聖人,舍身為國,舍身為民,不敢妄為天子。”

    聽到曹昂如此鄭重地回答,盧植的心終於放回。

    “初平,初平,天下何時平。”

    此時此刻,盧植雖然有無限的遺憾,無限的留戀,可終究能放下一絲的牽掛。他帶著對“王業未安,天下未寧”的遺憾與不甘,就此離開了人世。

    初平三年春二月,一代大儒,前太尉範陽侯盧植去世,時年五十四歲。

    一個時代,漸漸要落幕了。

    盧府很快響起了滿園的哭聲,對於曹昂來說,在這個世上的牽掛,又少了幾分。等到兒時的親朋故交喪盡,再無人記得曹昂兒時的模樣,到那時曹昂還是曹昂嗎?

    依照盧植的遺囑,盧府未舉行大規模的葬禮,隻設了靈堂、靈棚,供人來拜祭。曹昂到底還是為盧植打造了棺材一具,畢竟從鄴城到涿縣,總不能赤著身子回鄉吧。

    不過是一具薄棺,也算讓盧植安心。

    其實曹昂雖然支持薄葬,也不願意老師的葬禮太寒酸,但終究沒有改變盧植的意思,反而勸著盧節、盧儉兄弟從命。

    或許在曹昂的潛意識裏,盧植這種人,就該薄葬,才不會玷汙他高潔的靈魂。

    盧植死後,袁紹帶著冀州上下的官吏、士族前來拜祭。對於袁紹來說,是不希望盧植早死的,畢竟值此亂世,盧植也是他安定人心的籌碼。

    眼看葬禮簡單到寒酸,袁紹立時不願意,便要替盧植重新準備。

    盧節、盧儉痛苦萬分,形銷骨立,哪裏還能應付,曹昂隻好出麵阻止。

    眾人對此皆是不解。

    曹昂隻得說道:“諸位或許以為,以厚葬為奉終,高墳為行,可如此行徑,卻使得衣衾棺槨,極雕刻之華;芻靈明器,窮金玉之費。富者越法度以相尚,貧者破資產而不逮,為害深矣。

    孔子講究‘墓而不墳’,盧師要薄葬,便是以身行聖人之道,還請眾位體量。”

    眾人聽了,無不感歎。不管眾人是否讚同盧植的想法,卻不得不承認,盧植是一位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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