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廟遇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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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城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是周朝錦繡繁華的交通樞紐,好山好水不知養育多少人。
    道出籍貫名姓,恰好趕上廟內門窗搖晃,雨聲風聲凶猛地灌進來,陸漾愣怔半晌,不自在地移開眼。
    她少有感到不自在的時候,思來想去約莫是女子眉目動人,態度冷淡。
    陸漾何等身份?打生下來是陸老夫人捧在手心的寶貝嫡孫,鳳城所有人都說她是富貴窩裏飛出的金鳳凰,天生要享幾世用不盡的榮華。
    客棧那會穿著墨綠袍子的男人口出不遜她壓根沒當回事,也不全然是脾性好的緣故,一是事出緊急避難要緊,二是陸漾眼高於頂,懶得在不相幹的閑人身上耗費心神。
    此時此刻淪落桃山暫居破廟,廟內燃明燈、點篝火,廟外雨勢洶湧,妖風陣陣。
    身邊除了她,統共就女子一個活人。
    被擁有冰雪風姿的同性漠視,遠比被麵目可憎的男人挑釁更教人無法忍受。
    顧自別扭一會,陸漾鼻子發癢歪頭打噴嚏。
    梅雨天的悶熱和風雨雷電碰一塊兒,弄得她渾身活像泥裏打滾又在水裏洗了一半的魚兒,哪哪都不好受。
    眼尖地瞥見女子眉心微蹙,她自覺遭人嫌棄,倒退兩步身後響起隱忍克製的聲音。
    “烤烤火罷。”
    陸漾止步,心中莫名一喜,道了一聲謝規規矩矩靠近火源。
    橘紅色的火舌溫暖明亮,不僅照亮她髒兮兮的小臉,同樣照亮女子好一副無暇麵容。
    深山、破廟、鶴發雞皮無論怎樣掙紮都掙不脫的老婆婆,雨夜,天沉,來曆不明出現在廟中的美人,陸漾眼皮撩起,隱晦觀察對麵女子究竟是人還是山裏道行深厚的精怪。
    畢竟她也是女子,難以置信世上有清絕至此的美人,說是修煉有成的精怪似乎更有說服力。
    然而很快陸漾意識到:這是個人,活生生和她一樣落難的美人。
    因為美人在發抖。
    篝火的劈裏啪啦聲和門外喧鬧的風雨聲彼此融合,陸漾甚至聽到她牙齒輕微的戰栗。
    哪有精怪比人還怕冷的?
    環顧四周她又有了驚人的發現——角落處提前有人堆了很高一摞的枯樹枝,殘缺石像的偏後方,整整齊齊擺放一床看著就軟綿的被褥,連枕頭都有。
    懷疑的話到了嘴邊,陸漾下意識咽回去,手腳麻利地撿了樹枝扔進火堆。
    她哪裏知道桃鳶身子發抖不是寒冷所致,而是中了一味可教仙人墮落的媚.藥,先時死命壓製,如今藥效發作。
    桃鳶咬著舌尖掙回三分清明,眼尾染上一重緋豔。
    枯枝是老婆婆準備的,被褥、枕頭也是老婆婆準備的。
    原以為背後之人費盡心機坑害,到頭來會扔給她一個形貌可怖的男子,結果進這扇廟門的是名女子。
    是女子也不能掉以輕心。
    她看似垂眸抱膝,實則抵禦藥效的同時仍不忘關注陸漾的一舉一動。
    陸漾暗暗咋舌:總偷偷摸摸盯著她做甚?
    然等她大大方方看過去,對上的是再坦蕩不過的眼。
    那雙眼好看得引人沉溺,冷豔裏含著殺氣,殺氣裏盡是謹慎,一眼對視能將人輕而易舉拉入冰天雪地,以至於飄落的每一朵雪花都明明白白寫著“不可逾矩”。
    陸漾不是風流浪子。
    她是陸家乖乖巧巧努力撐起門戶的繼承人。
    但她清楚地知道,身前女子恰好是浪蕩子眼中寧願花下死也想一親芳澤的尤物。
    幾個照麵,她對桃鳶的認知很快從麵冷心善的美人轉為奇奇怪怪的冷美人。
    握著木棍挑弄篝火,絕口不提去石像處抱來枕被。
    床隻有一張,她希望女子早點起身去草榻歇息,也好過兩人相對無言。
    篝火燒得旺,陸漾思索如何脫困。
    暴雨襲城,湘江水潰流,山下陷在水深火熱中。聽老婆婆的話音兒,她會守在上山的關口攔著不讓人進,她想:山上乃求生避難之所,為何不讓人進?
    直覺自己忽視了什麽。
    她抬起頭,眸光有一霎晃動。
    桃鳶正艱難地與猛烈藥效作鬥爭,沒察覺衣衫輕薄漸漸被汗水打濕,在火光的映照下貼合玲瓏妙曼的身段。
    發如墨,肌如雪,雪水融化淌下清透晶瑩的香汗。
    汗凝在額頭,懸於下頜,尖尖的下頜托不住這圓潤的水珠,最終墜落,鑽入不可探視的神秘領域。
    好不誘人。
    陸漾喉嚨微幹,狼狽移開眼,滿腦子都是密密麻麻不斷閃過的“好看”。
    女子臉兒潮.紅,指節繃緊,繃出手背清晰可見的淡青。片刻,低垂的眸子揚起,像是忍著一場哭,胸腔偏又好似埋伏無限春.情。
    “別看我。”
    清冷沙啞的調子,陸漾聽得心顫,沒出息地嗯了聲。
    偷窺人家被逮住了,她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暗道自己出門在外見的人還是太少。
    她揉揉臉,生就揉碎心坎那句“色若牡丹,絕豔凜然”,低頭不語。
    一聲抑無可抑的低吟破碎而出,陸漾手一抖,忍著沒抬眼,殊不知桃鳶咬破下唇,唇角溢出血,臉紅得快要燒起來。
    或者說已經燒起來了。
    火從心尖翻騰,桃鳶眼底怒氣翻升,怒意和媚意交織成網,她逃不出,委屈困在其中。
    “我是被抓來的,你也是嗎?”
    陸漾從小到大潔身自好,因要操持家業見過的男人不少,美成這樣的女人還是頭回見,她這屬於沒話找話,懷著不會被理睬的心問出來,怎料桃鳶回她了。
    “那位老婆婆,和你說什麽了?”
    聽她開口,陸漾心腸都跟著軟了:“落魄、低賤、泥裏打滾的,還是個小姑娘,很好,樣樣符合。”
    桃鳶輕嗤一聲:“這話的意思,你懂嗎?”
    先前不懂,這會嘛,陸漾忍著憐惜:“你被人下了藥,有人要毀你清白,大抵看我是女子,還是衣衫襤褸落魄的‘小叫花’,存心用我來折辱你。”
    還算聰明。
    桃鳶審視看她。
    明明此時已是強弩之末,眼神冷得嚇人。
    陸漾在她不客氣的凝視下認真道:“姑娘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寒光一現。
    桃鳶將鑲嵌各色寶石的匕首握在手中。
    陸漾無奈,避退三舍,躲得遠遠的。
    她人躲開了,那些破碎的聲音卻不饒她,十八年來陸小少主連姑娘家小手都不敢摸,哪敢看身後情景?
    躁火上湧,她有心衝出門去借大雨冷靜冷靜,哪知木門外麵上了鎖,她心頓寒。
    多大仇多大恨,對方要用這樣殘酷的法子折磨一個女子?
    “陸漾。”
    陸漾身子一震,沒轉身:“嗯?”
    桃鳶意識昏沉,麵若春桃:“你、你多大了?”
    風雨不絕,夜色不用看都能猜到的濃稠。陸漾上下嘴皮磕絆:“半、半月前剛滿十八。”
    十八……
    多麽青春美好的年歲。
    桃鳶忍著欲.火頭腦有了短暫清明。
    這人十八,她已經二十六了。
    足足比她小八歲。
    她不好意思求助,想著實在受不住索性用匕首了結自身。
    可這般死法太憋屈了,她不甘心。
    種種濃烈的情緒在心底激蕩,桃鳶愣是又忍耐半刻鍾,忍耐到極限,眸光愈發沉醉迷離。
    陸漾躊躇無措地用腳尖刨地。
    門外電閃雷鳴。
    “你去洗把臉來。”
    喑啞輕飄的聲音入耳,陸漾受了她的蠱惑,步子邁開驚覺腿腳發軟,她羞惱地跺跺腳,果然在石像附近尋見一壺水。
    清水流出,髒汙的小臉洗白淨,這才初初有了三四分陸小少主的風采。
    篝火明亮,人影綽約,桃鳶仔仔細細端詳她,忽然笑了。
    陸漾心跳如鼓,大著膽子看去,便見美人衣衫淩亂,情態勾人。
    “我沒力氣了,抱我去石像後麵。”
    石像後是僅容得下一人的草榻,草榻之上鋪墊鬆軟的被褥。在發現美人遭算計後陸漾慢慢明白這草榻被褥是作何用。
    她略有遲疑,桃鳶安靜等著,不勉強。
    腳步聲愈近,陸漾顫著手彎腰抱她到懷裏,醉人的馨香縈繞鼻尖,香得她腦袋發暈,她目光灼灼盯著呼吸紊亂的美人,勉力壓下心頭浮起的慌亂,抬腿往石像後方走去。
    廟內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很有些年頭。
    陸漾抱著桃鳶倒在幹淨的被褥,脖頸被一雙玉臂勾住。
    美人衣袖下墜,露出一截瑩白漂亮的小臂,還有小臂之上世家大族聯姻時分外在意的守宮砂。
    桃鳶閉上眼,氣息顫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