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下毒毒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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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貅這一次受的傷比上次在暗淵時還要重。
其實她剛才能感覺到他已是強弩之末, 隻是這人好勝心太強了,著實是死透了嘴都還是硬的。
一離開九華派地界他就暈了過去,渾身的血像流不盡一樣, 衣衫都能擰出血水來。傅杳杳心中生氣夾著莫名的酸楚,覺得這魔頭不愧瘋批之名,簡直瘋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上地下無人能及。看看仙門那些大佬,多怕死啊, 他怎麽就這麽不惜命呢。
她掏出月亮船, 將暈倒的人搬上去, 驅動靈力升入雲層之中, 朝著和九華派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要不是渡寒江那把青傘法寶率先讓三道束縛他的法力產生了裂紋, 百裏貅也沒那麽容易能掙脫。算是欠下渡寒江一個大人情。
罐罐叼著星垣從乾坤罐裏爬了出來,它聞到血的味道, 急躁地走來走去。星垣也被這場麵嚇住,緊張地問:“他是不是要死了?”
她把百裏貅破損濕透的上衣扒了下來。黑發糾纏滿身鮮血,他的身體猶如幹旱龜裂的地麵,布滿裂紋。每一道裂紋都像一條無底深淵, 深淵底下魔氣沸騰, 要將他的身體撕碎。可在這些魔氣之中,又不停生出絲絲縷縷靈氣,靈魔兩種功法在這深淵中纏鬥撞擊, 最後形成雷電交鳴的孽氣。
傅杳杳終於看清他身體上那副完整的紋身, 那是一個陣法圖。
這圖案不像是刻上去的, 反而像是從他身體內長出來的, 像大樹的紋路,與他的血肉融為一體。傅杳杳曾在夢中匆匆一瞥囚禁他的那個陣法, 此刻對比之下,發現兩道圖案好像有相似之處,卻又不太一樣。
他曾說過,他的身體與旁人不同,會自行修煉,就是因為這個陣法嗎?百川歸,歸元宗的不傳秘陣,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傅杳杳知道妖人的修複能力很強,卻沒想到能強悍到這個地步。等她替他擦幹淨身上的血,他那些駭人的傷痕就已經愈合了,沸騰的黑氣藏進了別人看不見的深處,隻有他自己知道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傅杳杳把自己有的能療傷的天材地寶全喂給他了,又開始運功往他體內輸送靈力。有了元嬰修為,又掌握了修煉技巧,如今的她已經不是當初的修真小白。地處人界,雖不比仙門內部,天地間也還是有薄弱靈氣的。有能自動吸收靈氣的仙靈根體質做支撐,她也算有所補給。
如果將人比作水缸,靈氣就好比水缸裏的水。日積月累裝滿水後,水缸就會升級變大,也就是渡劫進階。之前滿滿一缸水裝進更大的容器時,當然隻有鋪底的一點點,於是就要繼續往裏麵裝水。這樣循環往複,便是修煉。
傅杳杳現在渡靈力的行為,就是在把自己缸裏的水往百裏貅缸裏舀。
可她才有多少水啊,一勺一勺舀進百裏貅深不見底的缸裏,連聲響都聽不見。
輸著輸著她覺得不對勁,這輸靈力怎麽跟輸血似的,越輸越暈還想吐……然後傅杳杳就啪嘰一下暈過去了。
偌大的一個水缸,裏麵一滴水都沒了,能不暈嗎。
這下好了,兩個人都暈了,可把星垣和罐罐急壞了。而沒了靈力驅動的月亮船也飛不起來了,緩緩降落在一片雲霧繚繞的森林裏,驚起林間一群鳥雀。
百裏貅神識一蕩,緩緩睜開眼,偏頭看向倒在自己臂彎麵無血色的少女。
不過也多虧她的這些靈氣,像一場清雨澆落在幹涸大地,才能讓他這麽快恢複意識。他揮手給自己換上一件嶄新的黑袍,把罐罐扔下船:“去。”
罐罐抖抖毛發,驟然變大,乖乖俯在船邊,百裏貅抱著昏迷的傅杳杳坐到它身上,揮袖收回月亮船。星垣一直都很怕他,壓根不敢坐到他身邊。罐罐左看右看,幹脆一張嘴叼住星垣,朝森林深處狂奔。
它鼻翼抖動,鼻息吐納之間興奮不已,也無需百裏貅指引,在密不透光的深林中靈活穿梭攀爬,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夜色降臨,罐罐不走尋常路,像隻脫韁的哈士奇橫衝直撞,百裏貅用寬大的衣袍將嬌軟身體裹進懷裏,避免林中荊棘刮到她,手掌撫住她腦袋,緩緩輸送靈力。
感覺腦子裏清清爽爽,像做了個頭部按摩,特別舒服。然後她才察覺有一隻手托著自己的後腦勺,指節長而有力,在她腦殼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傅杳杳從他懷裏擠出來,對上百裏貅下落的視線:“你、你的手在幹嘛?”
傅杳杳一想到他剛才一身血窟窿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知道誰比較蠢,都要死了還不跑!真把命送在那就開心了,真是親者痛仇者快啊!嗬嗬,覺得自己威風壞了吧!”
說完立刻緊緊閉上眼,做好了挨打的準備。
百裏貅非但沒收拾她,反而被她慫頭慫腦的樣子逗得狂笑不止。
傅杳杳不理解這個人怎麽還笑得出來,氣憤地從他懷裏掙紮出來,才發現自己被罐罐馱著正在瘋跑。眼看前麵就要撞上一顆橫倒的大樹,罐罐一躍而起,雪白的毛發在空中掠出一道漂亮殘影,然後穩穩落地,又是新一輪的衝刺。
這可比坐過山車刺激。
傅杳杳尖叫著拽它後脖頸:“慢點慢點!哎喲——你要顛死你阿媽啊!”
罐罐:斯哈斯哈——
它興奮得根本停不下來,直到跑到一處水澗,才終於狂喘著停下,先把嘴裏已經顛暈過去的星垣吐出來,然後一頭紮過去,從茂盛的野草裏咬了一朵五顏六色的大蘑菇出來。
先噸噸噸啃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獻寶似的叼到傅杳杳麵前,拿腦袋親昵地蹭蹭她,示意她也吃。
傅杳杳好不容易從越野過山車的刺激中緩過神來,就看見罐罐正在吃一朵看上去就劇毒無比的蘑菇,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去扣它的嘴:“快吐出來!!!你是雲川獸不是狗啊!怎麽什麽都往嘴裏塞!”
百裏貅緩步走過來:“沒毒。這是六品九色雲菇,是它特地尋找的。”
傅杳杳不想理他,轉過身摟住罐罐的腦袋摸它鼻尖,有點驚喜:“你的小鼻子恢複啦?”
她就說,之前在藏書樓的時候還饞她的烤肉,竟然真的能聞到味兒了。這麽說,她豈不是擁有了一隻能上山下崖尋寶的雲川獸?!
百裏貅現在心情很好,不僅不跟她計較,還主動解釋:“龍鳥血能讓人在短時間內經曆生長死亡的過程,刺激了它嗅覺的生長。”
一般人中了龍鳥毒隻能等死,看著身體器官迅速發育生長然後衰老死亡,但罐罐當時喝了龍鳥血後被百裏貅用一堆天材地寶搶救回來了,以毒攻毒之下,倒是恢複了它的嗅覺。
傅杳杳:“哦——”
百裏貅把她腦袋扭過來:“鬧什麽脾氣?”
傅杳杳被迫扭過頭跟他對視,銀月清暉透過葉梢灑落在他蒼白臉上,倒是生出一種人間貴公子的冷清之感。他不發瘋的時候,還怪好看的。
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傅杳杳眼睛瞪酸了。她眨了眨眼,心想,算了,終歸他沒事,她還是很高興的。
她說:“好吧,我原諒你了!”
百裏貅一時之間理解不了這個邏輯,傅杳杳已經掏出《天材地寶全書》在那翻看了。
書中果然有九色雲菇的記錄,用它煉製的九色丹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異功效。這朵六品九色雲菇比她腦袋還要大,菇傘已經被罐罐啃去一半,她把另一半在水澗裏洗幹淨,給自己和星垣各留了一塊,剩下的都遞給百裏貅。
沒有煉丹的環境,將就生吃吧。他雖然醒了,看上去還是一副臭屁的樣子,但她知道他體內的傷很嚴重,估計已經破爛得不像話了。傅杳杳生怕仙門追過來收割人頭。
百裏貅看著還留有罐罐牙印的蘑菇不掩嫌棄:“你自己留著。”
傅杳杳不由分說掰下一塊蘑菇塞進他嘴裏。
百裏貅臉都黑了,叼著半塊蘑菇的嘴緊抿,看她的眼神帶著一絲警告的危險。若是以前,傅杳杳肯定秒慫,但現在她覺得底氣很足,叉著腰教訓他:“快吃啊!療傷的!”
百裏貅正要吐出來,又聽她說:“傷不好怎麽保護我?”
他緩緩動了動唇,沉著臉把那塊蘑菇咽了下去。
傅杳杳眼睛裏一下盈滿了笑意,問他:“好不好吃?”
她不知道百裏貅沒有味覺。
百川歸損壞了他的五感,在剛開始那一段時間,他甚至聽不到看不見無法發出聲音。後來修為大增,他以靈氣開天目通耳喉,才終於能聽見看見這世界。可味覺和嗅覺一直沒有恢複,不過這兩感對他影響不大,便也懶得管了。
他第一次聞到味道,是在她的識海,透過她的嗅覺聞到了花草清香。
他第一次嚐到味道,也是在她識海,透過她的味覺嚐到了香甜花釀。
百裏貅還沒回答,她又自己低頭聞了一下手中的九色雲菇,眉眼一皺:“咦,就是香菇的味道嘛。這麽生吃肯定不好吃,你等著,我給你煮個蘑菇湯。”
百裏貅就看著她從乾坤罐裏掏出一口鍋。她的儲物罐裏總是裝著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然後在某些時候派上用場。雖然用處並不大。
有天材地寶的地方必定有妖獸出沒,百裏貅抬眼淡淡看向水澗對麵,一隻試圖靠近的妖獸掉頭就跑。他傷勢過重,釋放的神識威壓不比全盛期,總有些畜生心存僥幸企圖撿漏。
收回視線時,傅杳杳已經點好火燒上水了,正蹲在旁邊托著下巴等水開。此前被罐罐顛暈的星垣也醒了,坐在地上懷疑人生。
夜風拂過樹梢,林中響起夏日的蟲鳴,銀月如盤,這便是人間的月亮,清清亮亮的,不像魔界那暗沉的紅。傅杳杳就在這清輝映照下用小刀把九色雲菇一片片切到鍋裏,加上調料,拿著小勺子輕輕攪拌。
這樣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寧靜夜晚,於他而言卻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專心煮蘑菇湯的傅杳杳突然聽到他問:“為什麽不走?”
他問的是在九華仙宮時。
他當時是真的想要放她走,放她回到她思念的人間。可鬆開她的那一刹那,心裏卻又升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像是隱隱在期待什麽。
他以前不會有這麽多複雜的情緒。
傅杳杳攪湯的手一頓。是啊,為什麽不走呢?明明有機會,好不容易等來這麽一次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可以回到她的小院去。當時她到底是怎麽想的,怎麽會主動抱住他啊!
傅杳杳耳朵尖有點紅,轉頭惡狠狠用勺子指著他:“你要真想放我走倒是把我體內的三千孽氣取出來啊混蛋!”
百裏貅突然笑了一聲,他說:“你沒有機會了。”
傅杳杳:“哦!”她拿出調料罐往鍋裏狠狠倒了兩下:“下毒毒死你!”
百裏貅扶著樹幹笑得前俯後仰。
最後這鍋蘑菇湯到底是什麽味道他也不知道。他神識不穩,不想再去她識海造成什麽意外。喝完一整鍋湯,傅杳杳把東西收一收,問:“我們什麽時候回魔界?”
才出來多久就想回去了?她看上去也沒有那麽喜歡魔界啊。
百裏貅皺眉:“你不是喜歡藍天白雲?”
傅杳杳可憐兮兮的:“我是喜歡啊,可是我現在是修仙界的叛徒,他們一定會通緝我的。”說著都快哭出來了:“人間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百裏貅臉色冷下來:“你想待在哪就待在哪,這三界他們說了還不算。”他把她從地上拖起來:“走。”
傅杳杳趕緊把星垣和罐罐放進乾坤罐:“去哪?”
百裏貅說:“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