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那便讓這世間萬物都給他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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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識海裏那股盤旋不散的仇恨今日不知為何格外囂張,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被它控製想殺人泄憤的感覺。這股明顯暴躁的殺意透過他強大的神識散發出去,退守屋外的幾人滿心驚懼,伏地不起。
    老穀主在心裏怒罵自己這個不靠譜的兒子:你說你把這尊殺神帶回穀中養傷做什麽!他們盡心盡力治傷照料, 人一醒就要打要殺,真是當了個冤大頭!
    渡寒江也在心裏奇怪:老子啥時候膽子變得這麽大了,居然敢把重傷的魔尊帶回穀來!算了算了,好歹他在四方城開店的時候魔尊多有照拂,就當償還他的恩情了。
    與她有關的一切都被自然而然抹去了痕跡, 她好像從不曾在這世上存在過一樣, 所有事情都有了另一種順其自然的解釋。
    心口的餘痛雖已消失, 但他仍覺得不舒服。那是一種不同於疼痛的感覺, 好像被心髒被揉碎了再拚接到一起, 雖然完好如初,可千萬道裂縫再難撫平。
    百裏貅將這一切奇怪的感覺歸結於那副與他血脈相連的妖骨。
    跪在屋外的三人聽到裏頭傳來一道陰沉的聲音:“遲竺,滾進來。”
    相對於老穀主和渡寒江,遲竺明顯要淡定得多。他是背負血海深仇的仙門叛徒,在魔界苟且偷生的三百多年也隻是為了複仇。對遲竺而言, 報不了仇比死要可怕得多。
    他和百裏貅背負著同樣對仙門的仇恨, 從另一個層麵來說,他們是合作關係。
    不過話是這麽說,推門而入看見黑發披散麵容陰森的大魔頭, 他還是不由自主心生恐懼, 不敢再看那雙暴戾的眼睛。
    遲竺低著頭:“還差一些, 隻要尊上再給屬下……”
    一道曆勁迎頭襲來, 遲竺被狠狠撞向牆角,砰地一聲摔倒在地, 噴出一口血來。百裏貅明顯對他的進度很不滿意,絲毫不掩飾對他的殺意:“廢物。”
    遲竺趴在地上:“尊上息怒,屬下會加快進度,不會讓您等太久。”
    百裏貅從床上站起身,微一揮手便換了衣袍,又變為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魔尊:“本尊再給你半月時間。”
    遲竺磕頭謝恩:“是,屬下遵命!”
    屋內再無聲響,他趴在地上遲遲不敢抬頭。不知過去多久,再偷偷抬眼看去時,百裏貅已不知何時消失了。
    魔殿一戰,魔衛隊死傷過半,魔將也受了不輕的傷。聯合尾勺家族叛亂的魔修還想負隅頑抗,趁百裏貅重傷攻占魔殿,都被穆卓義和熊青青打退了。
    對於百裏貅而言,從劈天穀到魔殿也不過一瞬之間。
    當他的身影出現在花團錦簇的宮殿中時,強大的神識立刻覆蓋了整座魔殿,殿中每一處都盡收眼底。
    他皺眉看向頭頂由他法力維係的藍天白雲,神識掃過這滿宮花木,最後停在一座小橋流水仙草茂盛的小院。下一刻,他出現在連接主殿和小院的拱橋上。
    假造的太陽投下明媚的光,倒映著他黑色陰鬱的影子。
    百裏貅拖著寬大的衣擺,像一隻孤魂野鬼穿過拱橋,慢慢地走進生機勃勃充滿煙火氣息的庭院。
    水流不盡的小溪,溪中跳躍的紫冰魚,開滿菖蒲荷花的白玉水池旁擺著一張小案幾,案幾上的細口瓷瓶中插著一枝盛放的藍楹花,四個蒲團安靜地躺在地上。
    這樣寧靜雅致的小院,卻讓他心中突兀生出一種煩躁。不僅這裏,藍天白雲,亭台樓閣,整座魔殿處處都讓他覺得礙眼。
    於是頃刻之間,暴虐的狂風拔地而起,像一頭巨獸將眼前一切都吞噬殆盡。百裏貅就站在風暴中心,麵無表情看著這一切化作齏粉飛散消失。
    藍天消失,紅月昏暗,花木盡數枯萎死去,生氣蓬勃的魔殿終於重新變得死氣沉沉。
    可將這一切毀去,並沒有讓他舒服一些。
    甚至比之前更難受了。
    百裏貅陰沉著臉,忍受著腦海中叫囂殺人的瘋狂情緒,將熊青青等人召來主殿。看著底下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魔修,百裏貅不僅對曾經的自己產生了懷疑。
    他之前是腦子壞了嗎?竟收了這麽一群不中用的廢物。
    魔將們正畏懼不安地等候吩咐,卻見王座上的魔尊突然發瘋,“都滾出去!誰再擅闖魔殿殺無赦!”
    幾息之後,偌大的魔殿隻留下兩道氣息。
    眼眶血紅的百裏貅看向門口踟躕的老人,嗓音冰冷:“你也滾回修仙界去。”
    穆卓義早知自己這個外孫陰晴不定。前些時日還願意和他坐在一起雕玉,如今卻連見他都不樂意。不過他並不怪他,這段覆滿痛苦仇恨的親情本就沒那麽輕易修複,穆卓義深深看了一眼王座之上暴躁的男子,歎息著轉身離開。
    如今,這方天地便真正隻剩他一人了。
    百裏貅閉上眼。
    縈繞心頭的殺意和暴躁始終無法平息。
    以往他並不會被識海這股仇恨控製這麽久,在幾百年和它的鬥爭中,他始終都是處於上風的。他殺人,是因為他想殺,而不是被它控製著去殺。可這次受傷醒來,他似乎無法掌控這股仇恨了。他會被它吞噬,泯滅理智,直至淪為隻知殺戮的野獸。
    而百裏貅竟在此刻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如果這世間萬物都礙他眼,那便讓這世間萬物都給他陪葬好了。
    ……
    傅杳杳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破星宗的屋中。
    意識清醒的那一刻,她又感受了一次千萬根針穿梭大腦的劇痛。神魂仿佛被撕碎了一般,她痛得說不出話來,緊緊抱著腦袋去撞床頭。
    正在屋外煎藥的薑疏聽到動靜,匆匆跑進屋來,看見少女額頭已經撞出血,驚呼一聲衝過去抱住她:“你怎麽啦?!”
    傅杳杳疼得全身顫抖,眼淚止不住流:“頭好痛……”
    鮮血順著她額頭流了滿臉,薑疏把手掌覆在她頭頂緩緩輸送靈力,很快傅杳杳又昏睡過去。
    薑疏把她放回床上,師妹從門外跑進來:“師姐,她醒了嗎?”
    薑疏替她擦幹臉上的血:“醒了又暈過去了。”
    年幼的師妹好奇又擔憂地趴在床邊:“師姐,她到底是誰啊?怎麽會暈在我們的山壁前呢?”
    薑疏搖搖頭:“應該是我仙門中人吧,等她醒了問問就知道了。”
    傅杳杳又昏睡了兩日,再醒來時是深夜。睜眼時神魂劇痛,全身抽搐,她強忍著從床上坐起來,看到薑疏在旁邊打了個地鋪睡得正香。
    滿屋藥味,她深吸一口緩緩運轉體內靈力,像水漫過幹裂的土地,痛感終於減少一些。
    該死的遲竺,根本沒告訴她這個陣法會對她神魂造成損害。她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的神魂布滿了裂紋,這是天道抹去她這道靈魂時留下的印記。神魂受損對修士來說是大忌,輕則癡傻重則魂飛魄散。
    還好陣法生效的時候,她啟動了傳送陣,直接從魔界傳到了破星宗,不然以她這個情況留在魔界多半沒命了。
    不過,她記得當時遲竺好像對她說了一句什麽話……
    什麽魂體分離……
    傅杳杳正要細想,劇痛再次襲來,她神魂受損嚴重,隻這麽一會兒時間已無法保持清醒,一頭栽回床上再次昏睡過去。
    薑疏聽到一聲悶響蹭得一下坐起來,左右看看,又擦擦嘴角的口水倒頭睡去。
    就這麽醒醒睡睡好幾日,每日至多清醒一炷香的時間,但薑疏好歹打聽清楚這個來曆古怪的少女的身份了。
    原來她竟是在和抓捕妖人的魔修交手時受的傷!
    薑疏師門曾經也出過一個和魔修勾結販賣妖人的叛徒,好在她以高深的劍術將對方拿下了!薑疏對命運多舛的妖人族心懷憐憫,自然也對這個拯救妖人的少女心生好感。
    她指著屋外那片茂盛的仙草靈花對捧碗喝藥的傅杳杳說:“某天夜裏天降奇瑞,門中突然就長出這一片仙草,可把大家激動壞了!所以你盡管喝,咱不差錢!”
    傅杳杳笑眯眯應承:“哇!那真是好厲害啊!一定是薑師姐平時行善積德,所以上天才會賜予你這番禮物!”
    把薑疏誇得怪不好意思,端著她喝完的藥碗跑出去了。
    傅杳杳望向窗外縹緲輕雲,不遠處就是她和百裏貅曾經住過的紫竹林。那時候他坐在窗邊,轉動著茶杯對她說:你想讓我來,我便來了。
    那個時候,他的情蠱有沒有發作呢?
    傅杳杳低下頭,揉揉酸澀的眼睛。
    沒關係,至少從今以後他不會再痛了。
    仙門大仇得報,魔界經此一戰應該也無人再敢叛亂,他有外公陪著,有熊青青他們為他分憂,還有劈天穀和妖人族作為後盾,他的未來一帆風順。
    傅杳杳不讓自己再去想他。
    她把罐罐從乾坤罐裏拿出來。
    白絨絨一團的雲川獸一落到地上立刻警惕地環視四周,看到眼前笑眯眯的傅杳杳後,凶狠地朝她齜牙。
    傅杳杳拿出早準備好的仙草遞過去:“你好呀,小貓,要不要吃?”
    罐罐警惕地打量她兩眼,似乎覺得她沒什麽威脅,又抵抗不住三品仙草散發出來的香味,一步一步挪到她麵前,一伸頭叼走了仙草又立刻後退幾步,吧唧吧唧吃完後跳到房梁上去梳毛了。
    蘇醒這麽久,傅杳杳第一次感到被全世界遺忘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