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元旦，陰曆臘月初九。
    距離過年隻剩下二十天，年味已然顯現。
    攢到錢的人歡聲笑語，算計著能給家裏添置多少物件。囊中羞澀的人則是暗自傷神，想想別人家孩子能穿新衣服，再想想自家孩子，告誡自己還得加把勁，爭取在最後這些天多掙些錢。
    或許是受節日影響，晚上修車的搭客仔明顯比平時少了許多，林安幾人早早下班，聚在屋裏喝酒聊天。
    “給我妹妹買雙新鞋，給我媽買件新衣服，給我爸買煙酒……”
    再次拿到一百元獎金的李有福臉上全是驕傲，除去平日裏的花銷，兩個月的學徒生涯讓他有了166塊的積蓄。
    雖然不多，卻足以給家裏每個人帶去歡樂。最重要的是，他對家裏有作用了！
    “我要把錢存起來！”
    王思明眼神堅決，“每個月存八十塊錢，一年差不多有一千塊，兩年就是兩千……”
    “你要當兩年學徒嗎？”阿彬嗤笑打斷王思明的話，“勝哥答不答應哦！”
    王思明愣了一下，臉上浮現尷尬，“對哦，半年以後我就有工資拿了。”
    阿彬不再給他憧憬機會，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說出自己的過年計劃：“我要找個對象，波要大，屁股要翹……”
    這句話一出，立刻衝散王思明李有福剛才的計劃，兩個小年輕聽得眼睛冒光，阿彬雖然沒教他們多少修車技術，但幫他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算是師傅。
    林安失笑搖頭，隻要不幹活，阿彬腦子裏就沒想過別的。
    “明年我把對象帶過來，到時候……”
    似乎想到了什麽，阿彬陡然看向林安，眼珠子轉了又轉，諂媚笑道：“安仔，你過年能不能搞定老家的對象？”
    阿彬這種半桶水技術都存了不少錢，林安作為店裏收入最高的維修工，除了九月份收入不到五百塊錢，其餘三個月全都破千了。
    準確來講，林安此時的存折上，躺著四千塊錢，口袋裏還有不到兩百塊錢的現金。
    按照老家普遍情況，四千塊錢別說搞定對象，娶媳婦都夠用了。
    但是，陳二狗不是普通人，他身上的不確定因素讓林安沒有底氣。
    “不知道。”
    “怎麽能不知道呢？”阿彬急了，“你必須要搞定，明年把對象帶來，到時候讓勝哥單獨給你租間房。”
    王思明和李有福最近沒少跟著鑒賞風月片，很清楚有對象的好處，眼裏藏不住的羨慕。
    林安聽笑了，阿彬的小心思他怎麽能猜不到，隻不過林安並不打算拆穿他，反正過完年自己不會再過來了。
    想到這裏，林安突然想起陳德勝之前的提醒，回老家之前要找到合適的門店，把房子租下來。
    再想想上個月四處奔波修車，不敢說把羊城的大街小巷轉了個遍，最起碼也算摸清了哪裏熱鬧，哪裏冷清。
    在心裏比較一番後，目標位置逐漸清晰。
    看林安不接話，阿彬又恢複懶散狀態，嬉笑道：“安仔，勝哥說過年發紅包，你覺得能發多少？”
    說到錢，兩個學徒眼睛又亮了幾分。
    “我哪知道？給多少是多少。”
    “我猜，最少得有兩百塊！”阿彬摸著下巴，側頭瞥向兩個學徒，大手一揮：“你們一人五十塊！”
    “哈哈，謝謝斌哥！”李有福喜出望外。
    “真的嗎？斌哥！”王思明緊隨其後，殷切看著阿彬。
    這倆傻小子！
    真把阿彬當做陳德勝了！
    ……
    “勝哥，我出去一趟。”
    趁著上午顧客不多，林安請假外出。
    陳德勝猜到林安的心思，“有心儀的位置了？”
    兩人早就開誠布公，根本不需要隱瞞，林安坦然點頭，“在流花那邊，前幾天給站前派出所修車時，看到一個不錯的位置，距離你這邊大概有兩公裏左右的樣子。”
    兩公裏看似不遠，但對城區的門店生意來講，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其實，你不用太在意距離，離得近有離得近的好處，方便互相照應嘛，找你幫忙也快！”
    陳德勝想明白了，林安能主動避開競爭，其他人會這樣想嗎？與其讓別人搶生意，還不如便宜林安，再怎麽說兩家也有情分，不至於搞得太過分。
    騎著陳德勝的摩托車來到目的地，林安控製車速，仔細打量馬路兩旁的門店。
    開修車鋪，不需要特別好的位置，隻要不是無人問津的偏僻位置就行。
    當然，能臨近大馬路最好。
    也不需要特別大的空間，能有二十平米，擺得下配件貨架，給店內留出修車空間就夠，最好能並排租下兩間，畢竟還要睡覺。
    順著站前路一直往南走，來到站前派出所門口的輔路，記憶中的空閑門店進入眼簾。與其說是空閑門店，倒不如說是空閑的民房。
    輔路也就四五米寬，兩側雖以民房為主，一樓臨街的房子幾乎全是商店。距離羊城火車站和汽車站都不算遠，不像火車站汽車站附近賓館旅社林立，時不時能看到搭客仔穿流而過。
    上次經過這裏時房門緊閉，這次過來還是那樣。門板上什麽信息都沒有留，林安嚐試跟鄰居大媽打聽房主聯係方式，卻換來警惕反問。
    費盡口舌跟大媽解釋租房目的，這才讓大媽稍稍放下戒備。
    “去鵬城做生意了，過年能看到人，不知道怎麽聯係。”
    這樣的結果讓人失望，林安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附近空閑且臨馬路的民房隻此一家，若是聯係不上房主，就得另謀他路了。
    “派出所應該能聯係到。”
    注意到鄰居大媽臉上一閃而過的狡黠，林安不知道該誇她有心機，還是感謝她給自己提供了新思路。
    “安仔？沒買到回家的火車票嗎？”
    看到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的林安，黃阿姨先入為主地以為林安是來找自己幫忙買車票的，當即起身道：“走，我帶你去車站。”
    “黃阿姨，我今天不是來買票的。”
    林安趕緊拉住往外走的黃阿姨，把自己租房遇到的問題說了一遍。
    “你要開店做生意？”
    黃阿姨皺眉打量林安，“安仔，你老板對你不好嗎？”
    “挺好的呀。”
    林安主動把自己跟陳德勝開誠布公的事情講了一遍。
    黃阿姨了然道：“你看中的門店在哪？”
    林安趕緊把門店附近的店鋪情況說了一遍，害怕黃阿姨不清楚位置，又補充道：“要不我載您去看看？”
    “我知道的！”
    黃阿姨笑得很自信，“我們片區的居民，我基本上都認識。你說的那家房主不是去鵬城，是去番禺做家電生意的。”
    聽黃阿姨這麽說，林安這才知道被鄰居大媽騙了。
    “他給所裏留了電話，我幫你打給他。”
    黃阿姨示意林安跟自己進辦公室，拿起桌上的電話，接通後用本地話嘰裏呱啦快速說了一通。
    “安仔，你租幾間房？”黃阿姨捂著話筒，“房主說要租就租整套，上下兩層四間。”
    整套？
    對自己來講，多少有點奢侈了。
    “阿姨，你問問房主多少錢租。”
    詢問過後黃阿姨再次皺起眉頭，側身對林安伸出兩根手指。
    “一個月兩百塊？”
    陳德勝的門店同樣是上下兩層四間房，房租才一百二十塊錢一個月，折算下來一間房三十塊錢。
    見林安麵露難色不講話，黃阿姨遲疑了幾秒，對著電話又是一通嘰裏呱啦。
    這一次林安聽懂幾個關鍵詞，黃阿姨在誇自己人老實，還有幫忙看房什麽的，心頭不禁暖洋洋的。
    “一百八十塊，不能再少了。”
    聽到黃阿姨幫忙爭取到的價格，林安顧不上考慮太多，一個月一百八十塊，也不是承擔不起。
    看林安答應下來，黃阿姨又跟對方說了幾句，然後放下電話。
    “房主的親戚馬上把鑰匙送過來，你坐下等會。”
    “謝謝黃阿姨。”
    黃阿姨主動給林安倒了一杯溫開水，“安仔，既然你跟陳老板關係很好，那你跟他打招呼，買摩托車會不會優惠一些呢？”
    林安心中恍然，怪不得如此熱心幫自己聯係房主，還主動幫忙講價，原來是在這等著自己呢。
    果然，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家幫自己在前，托自己辦事在後，已經算是很厚道了。
    一個月省二十塊錢，一年就是兩百多塊，再考慮以後要在人家的地盤上討生活，於情於理都得還上這份人情，哪怕是自己貼錢都行。
    “應該會吧。”
    聽到林安的回答，黃阿姨笑容更濃，卻是故作感慨道：“阿姨的兒子馬上要結婚了，現在結婚不像我們那時候，搞輛自行車就能把老婆娶回家。”
    “阿姨跟叔叔的工資加在一起也就五百多塊錢，除去家庭花銷存不下多少錢。一輛摩托車就要一萬多塊，加上家用電器……唉，不知道能便宜多少錢。”
    聽出對方的意思，林安識趣說道：“阿姨，要不我給勝哥打個電話？”
    這孩子，真聰明！
    黃阿姨滿意點頭，立刻把電話推到林安跟前。
    林安撥通電話，一五一十把黃阿姨的情況講給陳德勝聽，最後才說出黃阿姨幫自己聯係房東，主動砍價的事情。
    陳德勝很給麵子，當即表示便宜五百塊錢。
    得知能優惠五百塊錢，黃阿姨異常驚喜，反過來對林安一陣感謝，“安仔，以後遇到不好解決的事情，一定記得過來找阿姨。”
    有了這番人情來往，黃阿姨對林安的態度更加熱情，主動問起林安家庭情況，儼然一副長輩口吻。
    對話中，林安也知道了黃阿姨的名字，黃桂芳。
    聊了十幾分鍾的家常，房東親戚來到派出所。
    在黃阿姨的見證下簽了一份簡單的租房協議，因為房東在外做生意，房租需要一次性交夠一年。
    一個月180塊，一年就是2160塊，存款直接腰斬！
    不過，想想明年自己當老板可以任意施展，林安心情立刻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