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惡蛟潛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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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日後,風塵仆仆的李長風回到宗門,神色疲憊。蘇一川等人詢問,也隻是笑笑不作聲,徑直回了屋。
    李長風雙袖一抖,盤腿坐在床上,正欲閉眼小憩,鼻尖一動,目光一掃。
    正是春夏交更,窗外春意泄入,正對著的案桌上立有一個小壇子,很小,小到隻有巴掌大,旁邊還擺有一個瓷碗。
    瑩徹透明的液體在透過窗戶的晨光下閃耀著動人光澤。
    李長風輕輕端起,凝視片刻,淡淡一笑。
    “這臭小子,還知道給我留一壇。”
    蘇一川在山上埋了好幾壇酒的事情,自然是瞞不住李長風。
    咕咚。
    味道上佳,極慰心扉。
    李長風拎著小壇子,屈腿靠在窗前,任由春風輕輕撩撥著鬢發,眼神溫煦。
    沒有人知道,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小劍宗之主,在這次時隔多年的首次離宗,做了一件多麽驚世駭俗的大事。
    以致於後來,諸葛奇羽在所著《四方武卷》中記載:元祥三十二年春,劍宗李長風赴五宗之會,與太一閣之主楊流丹共同推演天機。
    西景氣運染邪,無名道人於千丈地脈下豢養惡龍,侵染西地江湖。
    惡龍蟄伏,以運養身。
    李長風孤身持劍。
    斬龍。
    ————
    元祥三十二年春。
    二十三日前。
    落梅劍林、太一閣、功德書院、淩氣宗,四大宗門宗主齊聚一處。聽風涯穀間有一片清湖,湖麵如鏡,十分寬闊。
    有一湖心亭,在青山綠水環繞之下,靜靜佇立,曼妙姿影斜靠紅柱,倚欄聽風。
    “各位既然都來到了聽風涯,為何不上這湖心亭一敘?”宋慕雨兩道柳眉間點有一顆美人朱砂,熠熠生輝。玉簪挽雲髻,鬢發收攏,慵懶之色仿若與生俱之。
    宋慕雨皓腕輕抬,湖中漸漸分出一道水流,如一線青蛇徐徐繞著她的手腕盤旋。
    四周無人回應,楓林柳岸的倒影被微風起皺的湖麵碎成了波,隻聽得見輕輕的風鳴山穀。
    沉默許久。
    一聲灑笑,一道白虹掠至湖心亭上,在宋慕雨身邊倏然停立。
    “三先生。”來者拱手。
    宋慕雨展顏一笑,欠身回禮。
    “楊宗主,久違了。”
    她偏身數尺,探頭往楊流丹身後望去,嘴中發出一聲驚咦。
    “楊宗主,你那小徒弟呢?以往你不總是帶著他遊玩長見識?”
    楊流丹神色語氣皆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在其中:“這番出行,帶這小子遊遍了劍州,最後還領他去看了七先生與祈嵐的對決。本以為應是知足,未曾想這小子竟得寸進尺,死活不願回宗。”
    “來赴約之前,我已將他扔在了太一閣。”
    宋慕雨淺笑說道:“此子有大慧根,可惜貪玩成性,難聚精神。”
    楊流丹顯然對這個問題也頗為頭疼。
    不過他隨後便灑然一笑,手掌撫摸亭欄,“終有一日,他會靜下心的。”
    宋慕雨微笑,不置可否。
    “其餘幾位呢?楊宗主都賞臉一聚了,各位不打算見見麵嗎?”
    這次沒過多久便得到了回應,但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三先生隻管議事就好,若有用得上老身,用得上落梅劍林的地方,盡管開口。不過見麵就沒必要了,老身委實不想瞧見某些人的醜惡嘴臉。”
    一語落下,立馬有人坐不住了。
    “朱老太婆!你以為我想看見你啊?當年的一點破事兒,過了這麽久,還揪著不放呢。就算是二十芳齡的小姑娘都沒你這麽斤斤計較糾纏不休,你……”
    “哼!”
    聲音還在那端喋喋不休,老嫗怒不可遏,一聲冷哼,周遭楓林柳枝狂暴搖動,穀間清湖也是波瀾湧動,聲勢駭人。
    那人識趣地閉上了嘴,沒了動靜。
    宋慕雨忍俊不禁,這落梅劍林與淩氣宗的兩位宗主人前德高望重,在人後卻吵吵了數十年,倒也不嫌累。
    “三先生還是先說正事吧,劉某雖是讀書人,但手上功夫還是有幾分的。”蒼老的聲音分不清來向,是功德書院在打圓場的劉老宗主。
    “劉老過謙了。”宋慕雨正色回道。
    “三屍魔的事情,諸位有何見解?”
    等了幾息時間,第一個開口的是落梅劍林的宗主朱素瓊,“我們都已各自派了門下弟子出去清理魔物,就目前而言,出現的不過是些宗師境自在境的三屍魔罷了,不足為懼,難不成還有什麽變故?”
    功德書院劉老宗主語氣並不輕鬆:“時隔了幾個朝代之久,我輩修士竟然還會受三屍九蟲的禍害,就怕背後另有隱秘。”
    “五州各地,都有動靜,隻是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斬之不盡,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先前與朱素瓊針鋒相對的聲音再次響起。
    宋慕雨道:“聽風涯人手不夠,但也由清絕和季白二人集結鳳池州的江湖有誌之士一同剿魔。”隨後她又看向楊流丹。
    “以你們太一閣的手段,也查不到蛛絲馬跡?”
    楊流丹喟歎道:“占卜推演一事,本就玄秘莫測,更何況是牽扯如此之大的事情。但有一點,我敢斷定。”
    楊流丹緩緩寒聲道:“三屍魔一事,乃是人為。”
    宋慕雨神色凝重,纖長食指輕摩著秀眉間紅棗印記般的朱砂粒,語氣沉重:“其實老七與祈嵐之間的恩怨,可以說基本是因此而生。”
    鴉雀無聲,顯然各位宗主亦未料到陳清絕與祈嵐之間的關係還牽扯出這些魔物。隻是陳清絕二人的恩怨,已有數年之久,怎會與最近出現的魔物有關?
    宋慕雨似是明白眾人心中所想。
    “各位可還記得李長風?”
    “李長風?”朱素瓊驚道,聲音都出現了不小的波動。
    “自然是記得的,在場各位多多少少與長風兄有些交情。”楊流丹感慨道:“他的修為比起我們幾人還要高上一籌,若是開宗立派,隻怕西景五大宗門要換換麵孔了。長風昔日執意要隱於山野,自己掛了個小劍宗的牌匾,卻不招收弟子,隻留下了一句話便淡出西景江湖視野中了,實在可惜。”
    “劍宗何需百年興?”楊流丹莫名念叨一句,搖搖頭,完全摸不著頭腦去揣測李長風的心思。
    “你們如今看到的魔物,都是江湖人士受到邪氣侵染的結果,而李長風當初隱於山林,一部分原因是他所謂的劍宗,還有一部分原因,則是他當時也受到了邪氣影響!”
    “什麽!”
    哪怕是與李長風交好的楊流丹,也未曾聽聞此事。
    宋慕雨意味深長:“不用我說,各位也應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如今所現魔物修為不過自在境,但往後,小菩提甚至是問太玄的境界修士,都有可能受到牽扯!一但出現這種情況,偌大的西景江湖,腥風血雨在所難免。”
    “那長風兄之後可有大礙?”楊流丹皺著眉頭問道。
    宋慕雨輕笑:“好在因緣際會,當年李長風趁還清醒,去了一趟天乾。在天乾的真武山上,被王叔陽傳授習得了道家密典《睡仙功》,以此凝神靜心,鎮壓邪氣。”
    “你倒還記得挺清楚。”
    突然一道爽朗大笑響徹聽風涯湖麵上空,以雄渾真氣激蕩開來,除了宋慕雨,其餘幾人都愣住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楊流丹霍然起身,不可置信地四處張望找尋著某個人的身影。
    突然感覺到肩膀被人輕輕一拍,楊流丹渾身一震,緩緩轉頭。麻衣布鞋,眼角帶笑,熟悉的臉龐,比起當年的意氣風發更顯滄桑,卻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長風,你……”故人再見,楊流丹竟一時語塞。
    宋慕雨笑而不語。
    其餘三位宗主一言不發,但是從周遭天地的一些有趣的小動靜中可以看出,他們內心也有不小的波動。
    昔日的驚世絕豔之才,要在這多事之秋重入江湖!?
    “流丹,好久不見。”李長風背靠湖心亭紅柱,嘴角勾起,微微點頭算是給對麵的宋慕雨打了個招呼。
    “你來這裏做什麽。”宋慕雨饒有興致地看著李長風,畢竟是上別人宗門家裏,後者還是提前給了個信兒的,但說到目的宋慕雨卻並不知曉。
    “敘舊的話之後再說。”李長風這句話是說給一旁楊流丹聽的,然後又道:“我來這裏隻有一個目的。”
    李長風雙手抱拳,踏前一步朗聲道:“我想請諸位助我……斬龍!”
    “斬龍?何意。”
    李長風目光陰沉,開始娓娓說道當初西景暗地裏一件少為人知的辛秘之事。
    在十數年前的西景,有人於蜀地龍脈之處豢養惡虺,欲以虺為己命物,蠶食江湖氣運而哺自身。惡虺被當時的李長風仗劍斬去半數修為,然而幕後之人並未現身,惡虺也隻是重傷逃離。反倒是李長風被邪物侵染了心神,幸得真武王叔陽傳授幾分本領,在真武山上修了半年的清心之境,方才脫離險情。
    “昔日的一時疏忽,李長風不僅給自己埋了禍端,更是給西景江湖放走了天大的禍害。這一次,長風必要徹底了結!”
    “居然事關西景氣運,也不知是何人,竟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使這般陰毒手段。”宋慕雨神色冷峻,寒聲道。
    西景本就在龍脈氣運一事上欠缺不少,怎能容忍別人覬覦染指?氣運龍脈一事,乃一方天地之根本所在,關係整個西景的安穩未來。
    “真是好膽……”朱素瓊語氣中明顯有抑製不住的怒火,“李兄,你就直言,需要我們幾人怎麽個幫法?”
    “虺五百年可化蛟龍,大蛇入江,走蛟入海,當年初見那惡虺,已是有四百年氣候,加之其吞食的天運氣數,即使被我竭力斬去半數修為,逃遁江河這麽多年,怕是已經化蛟了。”
    “我需要流丹幫忙找尋蛟龍藏身之處,若能成功斬下龍首,其死後四散的氣運還需有勞各位聚攏散入江湖。若畜生想逃,定然難過諸位這關。”李長風鄭重其事地說道。
    “好!”
    僅僅五聲應答,卻是整個西景江湖近百年來都未曾有過的盛大氣象,西景五大宗同時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