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乾州棋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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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玉綽最終什麽都沒應,隻是低聲喚:“皇兄。”
    宋贏徹為她掩緊被子,見她神色糾結,隻得微蹙眉頭,“下了早朝便過來你這,還有許多政事處理,你照顧好自己……朕回宮了。”
    宋玉綽一側目,便看到殿門外躬身靜候的紀總管,隻能乖順著點頭。
    宋贏徹步出門外時,突又頓住腳步,“有什麽難事便進宮來找朕,或者尋宜妃說說心事也行,前陣子她經常跟朕念叨你。”
    “嗯。”宋玉綽輕聲應下。
    那身影離去之前,她又拔高嗓音:“皇兄說的事,欣陽會仔細斟酌。”
    門外樹影斑駁,也不知門外離開的人是否聽見。
    直到月白錦衣的身影遠得探不到氣息了,綠漪緊繃的神經才驟然放鬆下來。
    宋玉綽瞧著綠漪眼裏轉起委屈的淚花,心想這小妮子又要來了。
    隻能躺去軟榻上隨意轉了個話頭:“綠漪,念奴她人呢,怎麽一早上沒瞧見?”
    話音剛落,綠漪纖弱的身影又猛地僵直,結巴道:“公主,您……不是命她,命她……”
    宋玉綽一臉茫然,昨日在亭中受涼時腦中一片混沌,也想不起來到底做了什麽。
    “命她什麽?你倒是說。本宮要是想得起來,也不必問你了,我莫不是說了些什麽不該說的話,又把她氣跑了罷。”
    綠漪咬唇,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公主!您昨日命念奴把謝琴師送了回去,還命她守在沉仙閣,說不許人多看他一眼,倘誰看了一定要把眼珠子挖出來,也不許他再奏琴給旁的人聽,倘他彈了,就將他捆回來。”
    宋玉綽:“……”
    綠漪:“……”
    宋玉綽:“你說什麽?”
    綠漪:“唔。”
    宋玉綽的腦醒了醒,目光一頓,聲音微啞:“謝長安,昨日來過?”
    “他聲稱來歸還公主的東西,侍衛們也不敢攔著,便放人進府了。”
    這不是重點。
    “他都去了哪兒,可有尋見本宮?”
    “謝琴師不就是去的忘憂亭麽?公主昨日可是憩在那裏,還吩咐奴婢們不許打擾。”
    腦中有什麽東西轟地一聲塌了下來,宋玉綽已聽不見一旁綠漪聒噪的聲音,她覺得腦中昏熱,呼吸都急促起來。
    昨日,那雙溫柔的手掌,那片冰涼的唇,還有恍惚將她抱起,聲聲喚她“宋玉綽”的人。
    竟真的是謝長安!
    細想起來,其實她重生後,第一次遇上謝長安,是不怎麽美好的。
    那是去年深冬,上京天寒,暗紅的傲梅開了滿城,幽香肆意。
    她如常著了男裝,一襲白衣披上玄色錦裘,雖身量不高,但眉目俊秀有餘,與念奴一道熟門熟路地摸進了沉仙閣的後門。
    仙府風情雅致,庭徑曲折,所幸一直有念奴引路,她不費力地尋到了閣主的園子。
    沉仙閣雖一派靜雅,聞名大戚,但到底是處尋歡作樂的花樓,是以閣主亦是名女子,頗具風骨的女子。
    她步入園中,朗喚道:“方姑娘。”
    未見有回應,卻有碧衣侍女翩翩步出來,“卓公子?”
    她含笑,“阿香,你們閣主呢?”
    碧衣侍女端端施了一禮,口中回應:“今日有貴客前至,閣主怕是不能親自接待卓公子了,不過……”
    侍女從袖中掏出一卷泛黃的卷紙,神色珍重,“閣主吩咐,此乃乾州棋譜的斷篇,雖尋不完全,卻也終究不負公子所托,奴婢未能早早送去府上,還望卓公子莫要怪罪。”
    宋玉綽腦門一清,不愧為沉仙閣主,連庭整尋了三年未果,她亦苦苦追尋了許久的棋譜,倘不過跟她提了不到一月,她就將這斷篇送至眼前。
    見她眉目陷入深思,一旁念奴上前將那棋譜藏入袖中。
    片刻後,宋玉綽心裏一空,方語道:“替我多謝你家閣主。”
    她隻覺得尋到棋譜反而失落,因謝長安行蹤隱秘,眼下還並未現身在沉仙閣,往後沒了借口來此,她不知再往何處去尋。
    許是見她麵色難過,碧衣侍女笑道:“卓公子莫不是為了這棋譜才來我沉仙閣,倘棋譜尋到了,卓公子便舍得不再見我家閣主了麽?”
    她微微笑,“自然是不舍的。”
    可她也暫不會來了,紅顏佳人,她可在心中奉為知己,但自己終究不是男子。
    與碧衣侍女道過別,她與念奴一道步出門外,小路幽靜,一向沉默寡言的念奴突然開口:“公主……為何一定要尋這棋譜。”
    宋玉綽以為她一身武藝,心思灑脫,根本不會把這些瑣事放在心上,隻會靜立在她身後,沉寂漠然。
    即便前世為自己擋劍而死,也不曾一皺眉頭。
    是以她問了,宋玉綽便誠懇作答,“與人約定,不想失言。”
    念奴漠道:“是連相麽?”
    宋玉綽未出一言走著。
    念奴忽地發出冷笑,令宋玉綽背脊一涼,“若是君子相約,必然傾心以踐,但倘若對方不是什麽君子,公主您又何必費這心神。”
    她似乎是忍了很久,連拳頭都握緊了。
    宋玉綽恍惚想起前世在明亮的囍堂,揭開血紅的蓋頭,也瞥見念奴這般的神情,她……很早就想揍那個人了。
    原來,這麽久以來瞎了眼的隻有她。
    宋玉綽默了默,“念奴。”
    她英氣的目光瞬移過來,在等待後文。
    宋玉綽思量了一番,斟酌道,“當日在章雲山上,連庭他許我十裏流霞,將漫山桃花盛放冬日,我驚歎他如何做到,心中心動至極。那時,許了他心心念念的乾州棋譜。”
    “我雖是女子,心中卻有傲骨,並不想虧欠什麽。”
    念奴啞然。
    她又耐著性子解釋,“如今,我們一拍兩散,便更不想虧欠於他,還了這棋譜,我與連庭才算真的兩清。”
    念奴神色驚訝,半晌才醒轉,“奴婢一直以為公主是舊情難忘……原是奴婢心思狹隘,低看了公主!”
    她再抬頭時,眸光已染上清明,“奴婢知錯了,這就把棋譜送去相府!”
    宋玉綽不禁動容,“前邊就是出處了,估摸著你這丫頭也沒心思坐馬車了,代本宮送去相府罷,我自己回府便是。”
    念奴有些不放心,一時躊躇著腳步,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