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洛驀地睜開了眼睛。
    強烈的心悸讓她呼吸急促，好一會兒才逐漸平息了下來，這一次的夢境比過往任何一次都更為慘烈，她手中仿佛還殘留著緊握白焰刀無數次切入魔獸身軀的觸感，手指痙攣般微微顫抖著。
    “阿洛……？”焰白感覺到了契約者的情緒變化，從她的發間飄了出來，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她。
    哪知還未看清人影就被蘇洛一把扯過去抱在了懷裏，用力將臉埋進了他軟乎乎的後背。
    這個模樣的焰白終於讓蘇洛有了一絲從夢境中醒來的實感，白焰刀生出了自我意識，她也不再是衝在前線的殺戮機器，那已經是三萬年前的過往，不是她身處的現實。
    “做噩夢了？……該不會伊弗利特那裏的記憶吧，你到底封印了什麽回憶在裏麵，每次都驚心動魄的。”焰白的光團頂了頂她的下巴，小聲說道。
    蘇洛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揉了他一把，正要坐起身，卻發現身後壓著一個毛絨絨熱乎乎的東西。
    她側頭看去，明明應該睡在床榻最外圈的伊雷不知道什麽時候滾到了裏麵，把戴維擠到了角落裏，拉緹絲也被蹬到了另一邊，一個人大模大樣地占據了最中心的位置。
    炎狼毛色火紅的大尾巴被蘇洛壓住了，有些不舒服地哼哼了兩聲，在蘇洛起身後迅速縮回了身側，乖乖地蜷成了一團。
    蘇洛有些好笑，順手擼了一把伊雷尾巴上睡得亂蓬蓬的長毛，昨晚上一幫人都喝了不少，回到房間後幹脆就打了地鋪，大家一起聊天吹水到深夜才模模糊糊地睡過去。
    哪知道一睡著就夢到了洛德露西婭的回憶，說起來這些記憶的封印很少會這麽急迫地浮現，通常會選在蘇洛身心都做好準備，徹底放鬆的時候在慢悠悠地做個美夢。
    好吧，眼下她的確算是比較放鬆，夢境中的回憶也算不上是噩夢，唯獨是醒來之後心情變得非常沉重。
    尤其是結合現在她所經曆的一切……現在蘇洛確信自己是知道司夜為什麽會離開的緣由了。
    隻是三萬年之後的她似乎依然沒什麽長進，即使撞了南牆也不願回頭。
    夢境中的洛德露西婭沒能再見到萊德，但現在她還有機會去見司夜。
    還有機會親口問他，了解他真正的想法，與他一起尋找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既然命運讓兩人在三萬年後重逢，沒道理再經曆一遍與過去一模一樣的發展吧？
    蘇洛用力抱緊了焰白的光團，暗自下定決心，她一定要在冰之境找到與司夜行蹤相關的消息！
    腳踝上忽然掃過了一個毛絨絨的溫熱觸感，被壓了尾巴的伊雷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看坐起身來的團長，輕聲嘀咕了一句。
    “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在幹什麽呢阿洛……”
    “沒事，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蘇洛笑眯眯地回答，抱著焰白躺回了枕頭上，還順手擼了一把伊雷的尾巴毛。
    “莫名其妙……”睡迷糊的伊雷忘記了製止團長的輕挑行為，順勢把尾巴往她腿上一蓋，還好心地扒拉了一下被他擠到角落裏的雪兔少年，轉頭很快又睡過去了。
    ……
    …
    在佑夏修整兩日之後，這座古老的國度迎來了第一批從外界而來的訪客。
    拉緹絲特地去見了領隊的夏洛婭，炎牙沙賊在過去數年中也與佑夏的炎狼有過不少交流，彼此之間算不上完全陌生，雙方的氛圍看上去都不錯，還順勢敲定了更多的貿易合作。
    阿茲罕部族也表示歡迎炎狼們隨時過去做客，共同感受一下他們引以為傲的沙漠之舟。
    猩紅賢者烈夏與助手克萊雷特一起見證了這一幕，在確定佑夏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之後，他們也著手準備回到猩紅賢者塔了。
    而純白耀影也計劃好了接下來前行的路線，正式告別佑夏，踏上了前往冰之境純白賢者塔的旅途。
    從物爾維爾大陸的炎之境前往西北大陸的冰之境是一段漫長的行程，眾人需要先經過影耀城抵達炎之境邊境的港口，而後乘船跨越深藍海域與羽藍海域，登錄冰之境後還要再經過幾天的路程才能到達位於北境中部的純白賢者塔。
    全程需要穿出兩片海洋，跨過兩種極端的氣候，一行人在影耀城中購買了足夠的物資，做好萬全準備之後才登上了開往冰之境的魔裝海輪。
    蘇洛並不是第一次去冰之境，在尋找約修婭所在的「水晶峽穀」時，她也曾短暫地待過幾日，還去了戴維故鄉的雪兔村莊。
    然而那並不能代表真正的北境城市，趁著海上航行這段無所事事的時光，拉緹絲便跟蘇洛科普起了冰之境的情況。
    冰之境，也即是俗稱的北境，是西北大陸雪線以北所有地域的統稱，也是屬於水元素精靈的地域，境界元素之力的象征為五垂星中的「北十字星」，在地麵也即是站在水元素魔法巔峰的「純白大賢者」。
    受到境界元素之力的影響，冰之境一如其名，是常年覆雪的嚴寒之地，越是往北氣候就越是寒冷，在冰之境西南端與葉之境以及東南端與羽藍海交接的地域，尚且是尋常物種能夠忍受的低溫，還能看到相對豐富的植被與零星散布的城鎮村莊。
    水晶峽穀與戴維的故鄉雷提米斯也是在冰之境中部偏南的位置，因此才會適合映絨草這樣的寒帶植物生長。
    到了冰之境中部靠近奈雅山脈的地域，驟然降低的氣溫已經不適宜大部分物種生長了，除了雪族以外的人類與奧拉獸族都難以忍受這樣的嚴寒，需要特殊的禦寒係統才能聚集生存。
    這也是冰之境獨有「城邦製」的起源，以擁有完善禦寒係統的城鎮為中心，逐步向外覆蓋發展，因此一座城就是一個獨立的政權體係。
    這些能夠大範圍阻擋風雪，改善自然環境的禦寒係統大多出自於聖德拉戈羽學院之手，而與學院毗鄰的古都「洛維塔」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冰之境最繁華的城市，因而冰之境雖然實行獨立的「城邦製」，外界也將洛維塔視為統領冰之境的「皇城」。
    越過奈雅山脈之後的地域，就是常年暴風雪，氣候嚴寒，鳥獸絕跡的「純白地獄」了。
    能在這種極端氣候中存在的文明聚落都是擁有天然冰雪抗性，或是強大天賦魔力的種族建立的，比如自冰雪之中而生的「雪族」，還有傳說中屬於雪羽龍聚集地的「聖龍鄉」。
    而比這兩者更加出名，也更為世人所知的，還有北迦教會的「蓮海聖地」。
    拉緹絲一邊說著，一邊在冰之境的地圖上圈出了蓮海聖地的位置，蘇洛聽得津津有味，目光隨即落在了「純白地獄」中另外兩個城鎮標識上，頓時有些驚奇。
    “這裏也有人類的城市嗎？學院的禦寒係統竟然也能在「純白地獄」中運行？”
    “不，這些都是因為某種機緣巧合的曆史淵源而留下的城鎮，學院的禦寒係統尚未突破「純白地獄」的限製，隻能在奈雅山脈以南運作。”拉緹絲搖了搖頭，手指點了點其中一個標識。
    “「永恒之城」拉格維斯，傳聞中是被巨龍庇佑的城市，我尚未造訪過那裏，並不清楚巨龍的庇佑是如何阻擋嚴寒風雪的。”
    拉緹絲的手指移動到了另一個標識上，“「熔爐都市」塞爾特，傳聞中這裏有一座自魔法紀末期遺留下來的巨大遺跡，通過特殊的銘文係統聚集地熱，構建出堪比鐵堡的巨大熔爐，同時也融化了周圍的冰雪，形成了天然的禦寒屏障與可供人類居住的環境。”
    騎士長的聲音頓了頓，“隻要有能力穿過「純白地獄」抵達這座城市的人都會被視為塞爾特的正式居民，因為地形環境的限製，其他城邦也很難控製這裏，久而久之便成了……許多不法之徒的理想鄉。”
    “相當於是完全自治的城市，內部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奇怪呢……”蘇洛摸了摸下巴，分析道。
    “這裏是北紀年末期的兵工廠哦？”薇妮卡饒有興趣地湊了上來，扶了扶鼻梁上的半框眼鏡，“原來如此……這座設施居然撐過「第二次大荒蕪現象」了啊，還的以塞爾特命名的，嘖嘖……”
    同為北紀年末期最優秀研究者之一的薇妮卡·沃爾翰感慨似的搖了搖頭，“塞爾特·莫非教授跟我吹噓這座兵工廠會成為跨越世紀的偉大建築時我還在笑話他，沒想到真的成功了……以魔科學之力征服了「純白地獄」中的嚴寒，單就這一點而言他的成就比起開發出「煌星式」的我們也不遑多讓啊。”
    遠古巨龍的庇佑之地與魔科學時代的建築結晶在地圖上隔著風雪遙遙相望，都在這片嚴寒的純白之中留下了一抹獨特的色彩。
    “說起來，我們要去的純白賢者塔也在這裏嗎？”蘇洛好奇地問道。
    “我記得應該是在奈雅山脈邊境線的西北端。”拉緹絲的目光在地圖上搜尋一番後，憑著記憶圈出了某個地段，“雖然還未進入「純白地獄」的範圍，但也是非常寒冷的地域了，不過這裏並沒有裝備學院提供的城市禦寒係統。”
    “在「沙漠玫瑰」裏得到的情報說純白賢者塔沒有裝備任何禦寒措施啊……僅憑「純白賢者」的存在就足以令風雪繞道，的確是隻有大賢者才能做到的事。”蘇洛捧著臉感慨道，“據說因為這一點，讓賢者塔附近逐漸聚集起了相當規模的普通人戶，形成了繁榮的小鎮，也吸引了更多煉金術師來此定居……”
    “——為什麽站在元素魔法頂端的賢者塔會孕育出這麽多煉金術師呢？”
    “等到我們抵達純白賢者塔，就會知道原因了。”拉緹絲溫聲回答道。
    數日之後，跨越兩個海域的魔裝海輪終於抵達了冰之境的港口，一行人沿著官道出發，途中幾乎將冰之境的常見交通工具換了個遍。
    現在蘇洛知道了在冰之境南岸較多使用高大凶悍的雪地山羊拉車，到了中部就是雪山駱駝的數量占據絕對優勢了。
    這種溫馴的動物體型龐大，駝峰中儲存的營養與熱量讓它們可以不吃不喝數日跨越寒風中的雪原，還能為乘客遮擋風雪，提供熱源，非常適合在覆雪之地行走。
    有了在佑夏的經驗，蘇洛原以為自己也能怡然應對寒冬，結果沒兩下就被凍得受不了了，打消了用風元素乘風而行的念頭，乖乖裹緊小棉襖坐回了雪山駱駝的背上。
    對元素精靈的感知雖然能夠緩解身體的侵害，卻並不會影響她的感官，佑夏的炙熱在不會危及生命的情況下尚且能夠忍受，冰之境的寒風卻是多吹一會兒就感覺整個人都木了。
    戴維跟拉緹絲都早已適應冰之境的氣候，隻有蘇洛跟伊雷擠在一起凍得哆嗦，炎狼抱著自己的尾巴取暖還不忘揶揄自家團長，笑話她忙不迭換上小棉襖的樣子。
    這家夥自己分明也沒好到哪去，蘇洛懶得理他，嚐試著感知並調節溫蒂尼，讓自己早日適應寒冷的水元素之力。
    騎著雪山駱駝又行走幾日之後，紛飛的大雪終於停了，雪後的晴空無比清晰，可以看見遠方如黛起伏的山脈，還有眾人此行的目的地——純白賢者塔。
    “好高……那就是冰之境的賢者塔嗎？”蘇洛眯了眯眼，手搭眉骨做了個遠眺的姿勢。
    純白賢者塔非常醒目，外觀的確是傳統意義上「塔」的模樣，塔身呈巨大的棱錐形，塔尖高聳直矗雲端，與遠方的山脈連成一片，整座塔身都是由冰色的寒晶礦石構成，在陽光之下泛著璀璨奪目的光芒，宛如一顆點綴在茫茫雪原之中的冰藍色水晶。
    冰塔的中段交錯著兩道宛如衛星軌道的大圓環設施，堪堪懸浮在空中，環繞著冰塔兀自緩慢旋轉，圓環的周圍還飄灑著不少細碎的冰晶，像是被塔身的引力吸附，也隨著大圓環的頻率悠然地旋轉著，流暢地與冰塔融為一體，充斥著某種魔法獨有的神秘美感。
    那應該是由銘文定式漂浮構建出的設施，蘇洛望著那兩道交錯的圓環，總覺得有些眼熟，好像曾在什麽地方見過類似的構造。
    冰藍色的晶體在陽光下一閃而過，蘇洛忽然回神，終於想起了那奇妙的既視感從何而來。
    是司夜學士手腕上交錯的冰色雙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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