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女急切的詢問聲中，巨大的雪羽龍發出了感慨般的低聲嗡鳴，厚重的龍吟震得積雪簌簌抖落，眾人腳下的大地仿佛都在隱隱顫動。
    有著倒懸龍角的巨大頭顱低垂下來，月輪般的眼睛注視著眼前白發綠瞳，無所畏懼的少女。
    “原來如此，你們……你是約修婭的契約者，那位有著純白靈魂之焰的人類啊。”
    聞言蘇洛眼前一亮，“你知道約修婭？她果然就在這聖龍鄉之中嗎？”
    “她在這裏。”雪羽龍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微微撐起了身體，背後四扇羽翼緩緩展開，幾乎要遮擋住空中黯淡的日光。
    一些龍羽隨著他的動作緩緩飄落，每一根都長達數米，那些羽毛一點也不柔軟，擁有足以切割冰石的鋒利與抵擋嚴寒暴風的厚度。
    “老實說我沒有想到你會追到聖龍鄉來，約修婭她——”
    雪羽龍的聲音頓了頓，又輕輕搖了搖頭，“等你見到她就知道了，約修婭就在「輪回之井」裏，我可以送你們過去。”
    語畢，雪羽龍垂下了自己的一扇龍翼，綏帶般伸到了白影小隊跟前。
    蘇洛與同伴們對視一眼，隨後點了點頭，眾人陸續順著龍羽爬上了雪羽龍的後背，聖龍鄉內部不僅建築巨大，相鄰的距離也非常遙遠，單靠他們自己行動很耗時間，有本地居民願意幫忙最好不過。
    雪羽龍耐心地等到所有人都攀上了自己的背，隨後展開雪白的羽翼，倏地飛上了高空。
    他扇動翅羽的頻率並不快，但架不住本體巨大，飛行的速度依然能媲美二段解放的天響雷霆，急速前行中的寒風利刃般刮來，雪羽龍發出了悠長的龍吟，細心地用龍語魔法在後背上構建出了溫暖的庇護所。
    “謝謝。”蘇洛撫摸了一下腳下的龍羽，在順道幫忙的途中還能夠注意到脆弱人類的需求，這頭雪羽龍真是意外的溫和又細心。
    “利茲。”巨龍輕聲低吟，扇動翅羽在雲層中快速穿行，“是我的人類名字。”
    “很高興能認識你，利茲，我叫做——”
    “不行。”
    蘇洛正想回複自己的名字，卻意外被雪羽龍給打斷了。
    “在這裏，你的名字隻能讓約修婭知道哦？了解雙方的真名就意味著結下契約，這是雪羽龍的傳統，所以我也隻會告訴你我的人類名字。”
    名叫利茲的雪羽龍似乎很開心，低沉的龍吟回蕩在雲層之中，“自從我為自己取了人類名字之後，還沒有把它告訴過真正的人類呢，畢竟很少有人類能真正抵達屬於雪羽龍的聖龍鄉。”
    “那，利茲叫我阿洛吧。”蘇洛想了想，笑著回答道，“你把它當做我的龍族名字也可以，約修婭平時也是這麽叫我的哦？”
    聞言司夜與拉緹絲的眼中都漫上了一絲笑意，不管對方的思路是什麽都能迅速跟上，大概也是阿洛能結識這麽多奇特種族作為朋友的原因之一吧。
    “龍的名字……你果然很有趣，阿洛。”
    巨大的雪羽龍也笑了起來，從後背上都能感覺到他胸腔裏的震動，“交換過名字的話，我們就是朋友了。到「輪回之井」還有一段距離，你有沒有什麽想知道的事？隻要是關於聖龍鄉的，我都可以告訴你。”
    看得出利茲對約修婭的契約者非常有興趣，蘇洛想了想，開口回答道：“利茲能告訴我約修婭所在的「輪回之井」到底是什麽嗎？”
    “那個啊……那個算是我們雪羽龍的「搖籃」吧。”利茲扇動翅羽，順著朔風在雲端上滑翔，碩大的龍軀在雪原上投下大片的陰影，“我們在龍塚裏度過生命的終結，在搖籃裏迎來到新的同胞——雖然叫做輪回之井，在雪羽龍的信仰中卻並不相信靈魂的輪回，真正能夠完成輪回的隻有永生之龍哦，阿洛。”
    雪羽龍的聲音微微停頓了一下，在雲層上飄出很遠，“隻有對約修婭而言，死亡並非象征著生命的終結，你必須要記住這一點。”
    巨龍的身影穿過茫茫雪原，最終降落在了一座冰冷的大殿之上，垂下翅羽將背上的人類都放了下來。
    蘇洛向他道過了謝，按照利茲的指示前往「輪回之井」的所在。
    一行人穿過了空曠到仿佛無邊無際的殿堂，過了許久才看到了關於「井」的影子。
    那是一座佇立在殿堂中央的奇特設施，從外形而言更接近人類概念中的「樹」，粗壯的樹幹深深紮根於地，起伏的根係戳穿了不知名材質的大片地板，將一切都團雜成虯結的廢墟。
    樹根與樹幹的底部充斥著腐敗與頹滅，然而高處卻顯得生機勃勃，從樹幹往上的顏色越來越淺，到樹冠時已經變成了淺淡的冰色，每一片樹葉都像是沒有棱角的雪花，一些樹梢上還垂掛著冰晶一樣剔透的果實，每一枚都充盈著蓬勃的生命力。
    有巨大的龍伏身在樹下，身軀是流暢的線型，細密的鱗片是大海一般深邃的藍色，綏帶般的水元素之力溫柔地環繞著她，飽滿的肉鰭上環繞著星點的魔法光輝，讓人感覺她此時此刻應該身在海洋之中，而不是這冰冷的陸地上。
    “約修婭——”蘇洛一眼看到了自己的龍，再也忍不住情緒，飛快地朝她跑了過去。
    等到走進了才發現，海翼龍周身那星點的光芒並非來自魔法翼，而是身體在緩慢地潰敗消散的過程，她的龍鰭已經看不到尖端，頎長的龍尾也失去了輪廓，隱約的黑焰依舊在灼燒她的靈魂，是「輪回之井」的樹冠上落下的晶瑩粉末在不斷加強約修婭與魂契的聯係，勉強抵抗著那可怕的湮沒之力。
    “約修婭……”蘇洛感受過同樣的痛楚，伸手輕輕貼在了海翼龍的龍鱗上，眼眶微微泛起紅來。
    如果不是約修婭擋下了那裹雜著魔君靈魂之焰的一擊，承受雙倍灼燒的她或許根本就沒有機會再站在這裏。
    海翼龍在契約者的呼喚聲中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豎直的龍瞳緩緩落在了白發少女的身上，隨後又看向了她身後的同伴們——神色凝重的黑發學士，精神地挺起耳朵的炎狼，手持契約戰錘的雪兔少年，換上了機械臂的獨角騎士。
    她把每一個同伴都好好地帶了回來，最後如約出現在了自己跟前。
    阿洛從來不會食言。
    海翼龍忍不住微笑了起來，雖然在龍形上看不太出來，她輕輕垂下了頭顱，在生命最後的時光裏無比眷戀地蹭過契約者的臉頰，“抱歉，阿洛……其實不應該呼喚你來這麽遙遠的地方……”
    “但是無論如何，也想再見你一麵。”
    “不管你在哪裏，我都會來的，約修婭。”蘇洛伸手抱住了海翼龍修長優美的脖頸，將溫熱的皮膚貼在了對方冰冷的鱗片上。
    她感受到了海翼龍正在飛速流逝的生命力，在見到最重要的契約者之後，對方身上一直苦苦維持的平衡被打破了，湮沒的黑焰徹底占據上風，直到焚燒掉一切偏向光元素的活躍屬性。
    “你帶回了司夜學士。”海翼龍的目光柔和地落了下來，“那我也就不需要擔心了，阿洛。”
    司夜抬起頭，默默地望向正在消逝的巨龍，不自覺地握緊了拳。
    他無法想象那裹雜著黑焰的一刀落在蘇洛身上會是什麽樣，露奈亞娜的提議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假象，無論她是否通過所有的試煉，她都不可能成為殺死魔君的那把「刀」。
    如果不是約修亞強行擋了下來，當時失去溫蒂尼的蘇洛即使能活下來，也再沒有與露奈亞娜抗衡的力量，然而即使她能完成最終的試煉，成為完整純白靈魂之焰，成為晨曦女神，卻不可能成為洛德露西婭·梅爾蘭斯。
    海翼龍的目光看向了流露出愧疚的司夜，“這是我與阿洛的試煉，學士。至少你可以從我這裏看明白一件事……即使是永生之龍，也難以抵擋暗元素的「消解」。”
    司夜微微一怔，目光落在約修婭已經快要消散到中段的身軀，隨後看向了那雙金色的龍瞳。
    他聽懂約修婭想要告訴他的話，海翼龍將那些祈願都含在了一聲歎息裏。
    “阿洛就……拜托你了，司夜學士。”
    這段對話像是耗盡了海翼龍最後的力氣，飄散在她周身那些星點的光芒驟然變得明亮，巨大龍軀的最後一部分也隨之化為細碎的光點向著四周飛舞，與輪回之井落下的冰晶融為一處。
    “約修婭……”蘇洛的眼淚含在眼眶裏打轉，強忍著沒有落下來。
    她又一次眼看著自己的龍消失在眼前，但約修婭一定會再次回到她身邊，死亡於永生之龍而言絕不是終結，無論以何種方式，隻要約修婭能回來……
    眼淚模糊了少女的視線，那些龍軀化為的光點輕盈地漂浮在空中，並沒有原地消散。
    空曠的殿堂上突然旋起了一陣風，帶捎著那些細碎的光點不斷下沉、匯聚、攏合，蘇洛下意識地伸出了雙手，隨風而聚的光點便落在了她的手心裏，聚攏而來的光芒越來越強烈，最終綻放出璀璨的白光，照亮了整個殿堂。
    等到白光散盡，出現在蘇洛手中的是一顆帶著藍色波浪花紋的龍蛋，厚實的蛋殼是這個世界上最堅硬的物質之一，蘇洛感覺到體內的魂契如重生般跳動了一下，與龍蛋中的生命產生了緊密的共鳴。
    她對這顆蛋並不陌生，在洛德露西婭·梅爾蘭斯的記憶裏，海翼龍以龍蛋的形態陪伴她度過了十數年，從伊蘇塔恩的冒險者到南大陸的阿爾加路法聖使，直到百年戰爭開始之後的某一次戰役裏，約修婭為了保護身陷險境的她才終於破殼而出。
    蘇洛輕輕撫摸了一下龍蛋的頂殼，就像記憶裏洛德露西婭經常做的那樣。
    龍蛋像是在回應她似的搖了搖，隨後在契約者手中發出了一聲隱約的裂響，蘇洛嚇了一跳，趕緊將蛋捧過來看看情況，隻見龍蛋的底部裂開了一道縫隙，內裏閃爍著湛藍的光輝，是即將要破殼的前兆。
    那些流動的湛藍光輝溢出了蛋殼，形成兩片細嫩的龍鰭之後就停止不動了，屏息凝神等待海翼龍破殼的蘇洛愣了愣，那兩片伸出蛋殼外的肉鰭也愣了愣，隨即有些惱怒地揮舞著試圖把蛋殼從自己身上拔下來，然而努力了半天也不見起效，最後挫敗地垂落了下去。
    蘇洛見狀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帶著眼淚的笑，伸手戳了戳那片近乎半透明的水色龍鰭，“……約修婭還是不太擅長破殼呢。”
    細嫩的龍鰭有氣無力地揮舞了一下，似乎也沒法反駁契約者的話，初生的時候破不了殼也就算了，成為永生之龍以後居然還會被自己的蛋殼卡住，其實蛋殼才是她的一生之敵吧？！
    不過重生與初生的靈魂狀態有著天壤之別，她保留著所有的記憶，對水元素的操控也早已熟練，即使暫時被困在蛋殼裏，她也不是當初那個什麽也做不到的龍蛋了。
    輕盈的水流順著龍鰭環繞而上，帶著龍蛋漂浮起來，約修婭原地旋了個圈，眼下她這個從龍蛋下方伸出兩片肉鰭的形狀就像一顆活潑的水蜜桃，晃晃悠悠地一頭紮進了契約者的懷抱之中。
    蘇洛用力抱緊了她，輕輕撫摸了一下粗糙的蛋殼表麵，終於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歡迎回來，約修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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