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開始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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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兩個字,無論後麵綴著什麽活動,都帶著一種刺激感。
施春濃雖然是極典型的施家人,但她確實在某些方麵極有天賦。
她帶著施晚意這個累贅,時走時停,一路上踩著視覺盲區避過所有值守的下人,輕而易舉地到了花園裏。
施晚意才恍然間想起,施春濃未成婚前,曾經做過三四年施太後的貼身女護衛,也是施家作為太後娘家,為數不多的一點奉獻。
那時候正是陛下奪江山的緊要關頭,不容有一絲損失,施家再能力平平,再憨直,忠心絕對不需要懷疑,一些無法信任別人做的事情,施家卻可以做。
而且執行力絕佳。
施晚意看著前麵高挑的背影,龍遊淺灘,虎落平陽,阿姐這樣見過刀光劍影的女子,真的甘心困守於內宅嗎?
這時,施春濃忽然拉著施晚意藏在假山後頭,還順手攏了一下施晚意的鬥篷,以防被人發現。
施晚意小心翼翼地透過假山的孔洞向前張望,果然見到兩個下人從遠處走過來。
她放輕呼吸,但有阿姐在警戒著,便趁著等下人過去的功夫,回身打量起施家的花園。
施家府邸的前主人是前朝河間王魏嵩,據傳此人極好奢靡享樂,這花園雖已曆經亂世,又覆著雪,仍能窺見當年山池花木、四季蔚然的盛景。
下人離開,施春濃一招手,“走。”
施晚意收回視線,左右看了一眼,緊跟著姐姐繼續往花園盡頭移動。
因為花園連著別處,所以有護衛巡守。
不過施春濃提前摸清楚了護衛巡守的路線,徑直帶領施晚意走到一棵高大的槐樹後,借著槐樹的遮擋,弓起左腿,在腿上拍了拍,示意施晚意上。
施晚意仰頭看了一眼高牆,應是不足三米,沒打怵,踩著姐姐的腿就上,氣勢如虹。
但她努力伸長胳膊又踮腳向上夠,手指仍然隻勉強碰到距離牆頭一寸左右的位置。
“……”
她此刻一定像一隻偷牆上的魚幹又夠不著的貓……好煩。
施春濃像是才發現她這麽矮似的,稀奇地看了一眼,卻也沒有嘲笑妹妹,警惕地向後方看了一眼,趕緊又拍拍肩膀。
施晚意點頭,信任地抬腳踩上姐姐的肩,扶著牆一點點站起來。
施春濃抓著她的腿,穩住沒動,直到施晚意扒住牆頭,抬起左腿去勾牆頭,才助她一臂之力。
而施晚意廢了好大的勁兒,終於穩穩當當地坐在了牆頭上,目之所及皆朗闊,不由地豁然一笑。
這一處無人走動,雪地平整酥軟,隻有瓦雀跳躍前進,留下了一串串兒細小的腳印。
往常,雀兒們去別處尋食兒許久,尖嘴連同小小的腦袋一起塞進雪裏,都隻能一無所獲地拔|出來。
今日卻是一反常態,皆懶洋洋地梳理毛羽,等到穀子從天而降,也不驚得飛走,歡快地跳過去,全無防備似的。
而讓它們飽食的神,一身極普通的白色棉布長袍,右手持著淺青色的油紙傘,左手裏一把穀子,每次卻隻揚一點,看著它們逐漸放鬆警惕越加靠近他,滿眼無動於衷。
這世上總有些人,一身純良,內裏卻千溝萬壑。
陳留薑氏自前朝便是名門望族,隻因家風向學,薑家子皆清正端雅,其中又以薑玉郎薑岑為最。
薑岑生於王朝末,是聞名天下的琢玉郎,薑嶼卻算是薑家的異類,有兄長護佑,少年時裘馬輕狂,暢快肆意。
直到驚才絕豔的兄長卒於亂世中……
薑嶼成為薑家新的繼承人,活成了兄長的模樣。
每年薑岑祭日前後,他都會在寺廟為兄長齋戒,以他的家世和官職,足以在大鄴任何一座寺廟擁有一處不被打擾的淨土。
但薑嶼齋戒,並非僅為祈兄長來世安然之福,亦是為洗濯兄長橫死之怨。
薑嶼的手倏地收緊,手指上的關節都因為用力泛起白。
雀兒們久未等到新的穀子,直接跳進了無害的假象之中,圍著薑嶼的腳邊蹦蹦跳跳。
薑嶼淡淡地掃一眼它們,手複又展開,穀子全都傾瀉而下。
忽地,雀兒們停下貪食的動作,歪頭,而薑嶼已經敏銳地看向禪院高牆。
片刻後,一雙白皙細嫩幾乎與牆頭雪融為一體的手出現,然後半截手臂搭在牆頭,似乎艱難地使力向上撐,窸窸窣窣地弄掉一片雪之後,一張鮮活的麵龐顯露在牆頭。
薑嶼眼神一動,鬼神神差地,青傘向上揚了幾分。
他看著精巧的女子靿靴跟著探上牆頭,看著她為了攀上牆不甚端雅的動作,看著她終於坐穩在牆頭上,鬥篷都蓋不住的歡喜。
驟雪初霽,那人青絲白羽,不染汙濁,回眸……對他笑。
施晚意看著高牆另一頭的人,一怔,收起笑,按住撩人煩的發絲,喃喃:“阿姐,有人……”
還是個極好看的人……
牆下,施春濃向遠處花園裏張望一眼,急急地說:“來人了!”
她話音落下,便托著施晚意的腳,向上一掀。
施晚意就像是好好待在樹上的霧凇,忽然樹幹被踹了一腳,還沒回過神,就簌簌地落下,結實地拍在雪地上。
雪絮被砸起來些,又輕飄飄地落在她身上。
一群雀兒受驚,呼啦啦四散飛開。
薑嶼一怔,隨即眉眼舒展開來,輕笑聲溢出喉嚨。
施晚意聽不見,但施晚意趴在雪裏不想動。
施晚意此時什麽旖旎的心思都沒有,隻想當場消失。
施春濃什麽都不知道,因為婢女已經轉臉看見她,她想要翻身上牆來不及了,隻匆匆交代:“我應付一下,一會兒來找你。”
施晚意仍然癱平在雪地上,臉上濕漉漉的冰涼,沒抬頭也沒回應她。
施春濃顧不上她答話與否,臉上帶著明晃晃地做賊心虛迎上婢女。
那婢女沒發覺,隻匆匆一禮,道:“大娘子,姑爺來接您回府,老夫人和夫人讓婢子們來尋您。”
施春濃悄悄瞥一眼身後的牆,忍不住嫌那人來的不是時候,高聲提醒一般道:“我這就攆他回去!”
施晚意聽到了她的話,也聽到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
腳步聲停在她前頭不遠。
她現在應該若無其事地起來,隻要她不尷尬,就什麽事都沒發生。
施晚意心裏念叨了兩遍,緩慢地支起上身,入眼先是一雙靴子,一點點向上,是白色的袍裾……和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虎口和食指略有薄繭。
那隻手中拿著一方帕子,工工整整地折疊成巴掌大小,遞在她麵前。
施晚意坐在雪地上,目光卻被他露出的一截腕骨和腕上那串佛珠吸引,這樣的搭配,太過禁欲,讓人忍不住想……摘下佛珠。
正當她有些口幹舌燥時,溫潤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這位娘子,可還好?”
施晚意抬頭,對上他溫柔的眼,又是一怔。
雪又飄飄灑灑地下起來,油紙傘仿佛格出一方獨立的天地,除了落在傘上的沙沙聲,再無其他。
他看起來又身量頗高,施晚意比瓦雀有警惕心,下意識向後挪了一下,遠離傘下,也遠離了他的帕子,呼吸都順暢了些,婉拒道:“謝過郎君,我有帕子。”
薑嶼停了一瞬,手指合攏,緩緩放下手,笑道:“無妨,娘子無事便好。”
隨後,他向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施晚意扶著牆站起身,隨手抽出帕子,輕輕沾了沾臉,又掃了掃身上的雪。
但牆就在這兒杵著,施晚意微微抿了抿唇,率先道:“郎君是借居在寺裏的書生嗎?”
她問完也不等人回答,便指了指身後,極篤定地說:“我是在這家做客的遠房親戚,過幾日便要走了,方才有些不合規矩的舉動,還望郎君不要聲張。”
薑嶼抬眸看一眼高牆,似乎並不懷疑,含笑道:“好,在下今日什麽都沒看見。”
施晚意又多瞟了一眼他的俊顏,然後左右遲疑。
姐夫來了,施春濃能不能抽開身還未可知,而且萬一母親和大嫂讓她見姐夫……
薑嶼見她神色,善解人意地問:“可要在下幫忙?”
施晚意正眼看向他。
薑嶼得了她注視,笑容越加惹眼,溫聲請她稍等,隨後離開一會兒,回來時單手提著一架木梯。
原來是這麽幫……施晚意看著他將梯子支在牆上,嘴角扯了扯,不甚誠心地讚了一句:“郎君力氣頗大。”
薑嶼狀似隨意地笑答:“常勞碌的人,力氣是要大些。”
施晚意沒多想,看向梯子。
薑嶼退後幾步,又轉身背對,一副君子做派。
她坐在牆頭,伸腿想去蹬槐樹幹,好借力下去,但是腳背繃直了,再三探,也夠不著。
施晚意回頭看了一眼挺拔的背影,都是雪,拍一次和兩次也沒什麽區別,幹脆眼一閉,倒了下去。
“嘭。”
薑嶼沒有回頭,垂眸遮住眼裏的笑意,無聲自語:“陸家、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