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字數:5284   加入書籤

A+A-


    秦明珠認出了這張名片。
    幾年前,他在工作室樓下停車場,看到自己車上別了這張名片。本應該丟掉,但鬼使神差拿回家。
    那時候他和盛英祺的婚姻已經開始出現裂痕,坐在書房盯著名片上“算姻緣”三個字的時候,被進來拿書的盛英祺撞個正著。
    大概越是親近之人,一些坦誠話就越難以說出口,也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已經荒唐到相信這種迷信東西。
    他反手蓋住名片,再佯裝無事一般拿設計稿遮住。
    盛英祺目光在書桌上停留幾瞬,旋即放到秦明珠臉上,“我來拿本書。”
    “什麽書?”秦明珠站起來,他和盛英祺各自都有書房,不過他這邊的藏書更多。
    聽到盛英祺報的書名,他便開始找,而等他拿書走回來,盛英祺站在書桌旁,手裏拿著他藏起來的名片。
    “你……你為什麽要拿我東西?”心裏一急,就想上手搶回來,但他沒搶到。
    盛英祺手一抬,避開他的動作,“這是什麽?”
    秦明珠有些煩,又有些難堪,“我在車上看到的,別人塞的小廣告。”
    “既然是小廣告,為什麽不丟?”
    “我忘了丟,不可以嗎?”話一出口,秦明珠就後悔了,剛想道歉,卻聽到盛英祺的下一句話。
    “是忘了丟,還是不想丟?捉鬼通靈……你想見到哪個鬼?”
    話往不可預料的方向轉去,秦明珠不明所以地蹙眉,“你在說什麽?什麽鬼?”
    眼前的高大男人在此時露出一點凶相,以及眉眼裏的刻薄。他哼了一聲,將名片放回秦明珠手裏,“你每年都在悼念的那個人。”
    不僅秦明珠回憶起這段往事,盛英祺也記得很清楚。他記得自己把名片還給秦明珠的時候,秦明珠臉上先是錯愕,然後是傷心,最後是憤怒。
    憤怒到對他說:“是,我是不想丟,今晚太晚了,我明天就打這個電話。”
    “喂?喂?喂?說話啊!喂?……”
    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盛英祺長吐一口氣,旋即掛了電話。這種鬼東西一看就是騙人的,他真是被那個撈鬼氣得失去理智,才會打出這通電話。
    盛英祺放下名片,轉身去酒櫃。
    這裏麵的藏酒基本上都是他陪著秦明珠飛到全球各地買的,也有的是他單獨在拍賣會拍下的,為了給秦明珠一個驚喜。
    酒櫃裏還放著一張沙發和小桌。
    這都是秦明珠布置的,他閑著的時候會窩在沙發裏,小酌一杯酒,偶爾會再點上一根雪茄。玉體橫陳,似豔屍,從足尖到指尖都是白中帶粉,似花瓶,輕輕捏一把仿佛會碎。
    盛英祺第一次見到秦明珠的時候,對方就在抽雪茄。
    他對那次印象很深刻,或者說是永生難忘。
    那一年他年紀還小,被父親帶去參加宴會。他並不喜歡這種環境,感覺脖子上的蝴蝶結領帶要勒得他喘不過氣。
    他也不喜歡跟父親交談的人總要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誇他一兩句。母親說這就是社交,他討厭這種虛偽的社交。
    於是他逃出香氣濃鬱、麵具遊行的大廳,翻過欄杆,跳到小花園裏麵。
    他注意到小花園裏有噴泉,其中還有觀賞天鵝。
    盛英祺被天鵝吸引,走向噴泉,但半路卻被一道人影吸走注意力。明明是宴會,可那人卻未穿正裝,甚至連常服都不是。
    那個人坐在爬滿花、綠植的扶手欄杆上,一片浮翠流丹中,墨色睡袍襯得他露出的腿白膩到晃人眼的地步,像脂膏,稍微點一下,好像就會從皮膚裏流出。
    他一隻手拿著雪茄,白生生的霧氣從紅唇溢出,另外一隻手則是在搗鼓腿上的收音機。
    他的收音機似乎不太好用,發出的聲音都是雜音。
    “需要幫忙嗎?”
    盛英祺的突然出聲,讓那個人抬起頭。
    自此,他看清對方的長相。
    沒等他想明白該用什麽形容詞形容這張臉,對方就對他招手,“過來。”
    他像個心甘情願的水手,一步步走進海裏。
    停在那個人跟前,他聞到很多味道,先是香味,跟先前宴會大廳的香味不同。這種香味不像是香水味,是肉味,是肉.體散發出的本來味道。
    很多人都有。
    但隻有眼前這個人是好聞的,甜膩膩的。
    甜膩味之外再是胡須水味、香水味,花味,最後是雪茄的味道。
    青年很放心地把收音機往他懷裏一塞,“你幫我看看,我想調到radio f195.5。”
    僅僅是一句話而已,盛英祺就真的老老實實幫忙,夏夜悶熱,暑氣一點點蒸上身。可坐在欄杆上的青年仿佛不知熱,他滅了雪茄,一雙眼睛很認真地盯著盛英祺的動作,盯得盛英祺出了一身汗。
    最後成功的時候,他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大口氣,隨後聽到歡呼聲。青年一個人喊出三個人的氣勢,連呼“太好了”,“你怎麽那麽棒啊”,“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乖囡!”
    他不是沒被人誇過,但這一次額外不同,他幾乎暈暈乎乎的,看著對方拿過收音機。
    收音機裏是一個溫柔男聲說的話,可能是西語,他聽不懂,但他也不知為什麽,很認真地去記大概的發音,當然也沒記住什麽。記了這一句,就忘了上一句。
    他隻好厚著臉皮問:“這裏麵在說什麽?”
    青年垂著眼,隱約能從長睫下窺到眸裏的笑意,“在祝我生日快樂。”
    “誰祝你?”
    “你不認識的人。”
    “這麽長一段都是在說生日快樂嗎?”
    “不,他還給我念了一首詩。”青年輕柔的嗓音溢出詞句,“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樂、天穹、宮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隱秘而沒有窮期。一首很出名的詩。”
    盛英祺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可他卻不願意走。他賴在青年旁邊,看著對方聽收音機。
    大概他停留的時間太長,青年撩起眼皮看他,光潔的臉在月光的虛照下,眼泛波,眉如細山,不像個真實存在的人。
    盛英祺嗅著那人身上傳來的香味,先一步道:“你坐在花上了,我們老師說不可以破壞花草植物。”
    青年聞言不僅不跳下欄杆,相反還摘下一朵花丟進他懷裏,“乖囡,這是我討厭的人種的,所以可以破壞。”
    “你也有討厭的人?”
    青年被話逗得輕輕一笑,“為什麽沒有?世上所有人都有討厭的人。”
    盛英祺覺得自己是在想法設法拖時間,“那你討厭誰?”
    “你不認識的人。”
    一模一樣的回答。
    但他不知道怎麽的,倏然問:“跟這個人是一個人嗎?”
    他指了下收音機。
    青年沒否認,也沒承認,隻是從欄杆處下來。他對盛英祺伸出手,輕輕擺了擺,就提著收音機和香氣一同消失在盛英祺的眼簾。
    後來,盛英祺才知道那晚他見到是宴會的主人公——
    秦家的小少爺秦明珠。
    這場為秦明珠而辦的生日宴,他本人卻不出席,參加宴會的賓客既也毫無怨言。再後來,他知道秦明珠為什麽不出席了。
    因為那場生日宴沒有晏珈玉。
    當年他以為自己是被誘惑的水手,後來才知道自己是貪心的猴子,流口水的狐狸。
    當然,他比猴子和狐狸都要幸運,他等到晏珈玉死,等到了把明珠困入懷裏。
    盛英祺效仿秦明珠那樣,給自己點燃雪茄。
    第一次抽雪茄時他醉煙了,頭暈惡心了很久。他好像很難適應抽雪茄,這一次也有症狀,疲倦地躺在沙發上,腦海裏不斷浮現一張臉的不同樣子。
    他知道那是誰。
    秦明珠。
    現在秦明珠死了。
    死了就死了罷。
    他深吸一口,看著煙霧在麵前淡淡散去。
    死了的秦明珠能去
    他甚至惡意地揣測他們見了麵會說什麽,秦明珠如今這個年紀了,晏珈玉還會視他如寶嗎?
    揣測著,腦海裏的畫麵變了,變成了秦明珠的那張床照。
    隻是壓著秦明珠的人不再是那個雜毛撈鬼。
    盛英祺猛然坐起來,差點把蹲著的秦明珠嚇一跳,他正眼饞對方手裏的雪茄,就看到對方鐵青著臉,衝了出去。
    第二天,秦明珠見到了那位馮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