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光半蹲下來, 望向葉修寒。
    “是我不好，我不如蝸牛，蝸牛都知道要貼近小葉子。”
    葉修寒怔怔看向沈重光，心底的委屈和生氣又一點點冒了出來。
    明明剛剛他已經在心中替沈重光找了無數個理由, 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可對上沈重光溫柔的眼神, 他第一次鼓起勇氣, 想要完完整整地表達自己的情緒。
    “我剛剛有一點點委屈、難受、生氣。”沒等沈重光開口，葉修寒輕聲補充道：“但是我已經把自己哄好了。”
    沈重光心中升起無限愧疚，幾乎要把自己淹沒了。他一直知道葉修寒和自己很像，同樣的安靜又沉默。
    但他是因為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可以輕易化解掉自己的情緒，所以內心無波。
    可葉修寒卻是膽小又懵懂，他甚至不清楚這些情緒有何不同，就強行壓下了。
    沈重光從沒哄過誰，他垂眸看向葉修寒舉著葉子的手。
    葉子擋在頭頂，可以遮去風雨, 也許這就是葉修寒喜歡的安慰。
    沈重光抬起手，運功讓整個掌心溫熱起來，擋在葉修寒的頭上，問道：“這樣會沒那麽委屈嗎？”
    葉修寒感受著頭頂傳來的溫度, 下意識地點點頭。
    沈重光又道：“生氣的話……”
    葉修寒想起了沈重光遞給他劍的模樣，悶聲說道：“可我又不會打人。”
    沈重光認真說道：“你可以不理我，那樣我會感受到你的生氣, 就會改掉錯誤了。”
    葉修寒下意識就想搖頭，他怎麽會不理沈重光呢？可是……他也很想讓沈重光改掉錯誤。比如一言不發就要丟下他。
    這般想著, 葉修寒說道：“那就一天不理你吧。”
    沈重光有些好笑, 一顆心卻愈發軟了。
    他忍不住摸了摸葉修寒的頭, 說道：“難過的時候可以哭。”
    葉修寒微微怔住，他隻有害怕的時候才會哭，可是為了保護沈重光，他也很久沒有害怕了。
    不對。
    葉修寒想起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因為窺見沈重光心魔幻境裏的畫麵，坐在沈重光掌心哭了很久。
    原來難過的時候，是可以哭的。
    葉修寒本來不想哭，他剛剛也隻是有一點難過。因為他看見沈重光在心魔幻境裏殺人，沈重光便又想丟下他。
    可此時，想起心魔幻境裏沈重光魔根深種的可怕畫麵，他眼淚就刷地落了下來。
    《為魔》的大結局，就是沈重光黑化入魔，血洗宗門引得天下大亂，最後成為人人畏懼的鬼麵魔尊。
    合上書的刹那，葉修寒在想，沈重光大仇得報，他開心了嗎？他真的變成了徹頭徹尾的魔頭，斬斷了和“正直善良凡人少年”之間的全部聯係了嗎？
    可惜往後百年、千年的歲月，他都無法再陪著沈重光走下去了。
    他們的緣分隻是這本書而已。
    直到他意外地被綠茶係統帶到這個世界，所有問題都有了答案。沈重光並不開心，他也沒有變成徹頭徹尾的魔頭。
    在葉修寒看不見的那些歲月裏，沈重光一直在黑暗裏掙紮著。
    或許這就是他來到這裏的意義。
    不是阻止沈重光入魔，隻是想陪他再走一段路而已。
    “就算你真的是什麽可怕的大魔頭，也別、別丟下我。”葉修寒望向沈重光，因為係統的限製，他沒法說出關於穿書的一切，隻能堅定說道：“我是為你來的。”
    聽到“大魔頭”，沈重光呼吸一滯。
    他記得葉修寒說過“我隻想保護沈重光一個人”，可那時的他，還是葉修寒眼中正直善良的小可憐。
    後來，葉修寒看到了心魔幻境中殺人如麻，滿身魔氣的他。
    這樣的他根本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什麽保護，可葉修寒卻說是為他才來到這個世界。
    沈重光垂眸看向地上的小蝸牛。如果他真有什麽殼，此刻也該轟然崩碎了。
    他抬手擦掉葉修寒的眼淚，動作無比輕柔。
    這雙伸出去就要人性命的手，如今也學會該怎樣接近柔軟的東西了。
    “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再也不丟下你。”沈重光低聲道。
    葉修寒還未落下的眼淚倏地縮了回去，開心地點點頭，甚至抬起手作出發誓的樣子。
    然後他就聽見沈重光說道：“在我和你之間，永遠先保護好自己。”
    葉修寒愣住了。
    他心裏有種直覺，沈重光又在打什麽主意丟下他，甚至那是一種更可怕的丟下。
    葉修寒立刻搖頭：“不行。”
    他要告訴沈重光自己生氣了，讓沈重光收回這句話。
    葉修寒挪了挪身體，將腦袋從沈重光手底下慢慢移走，然後抿緊嘴巴。
    他以為這樣沈重光就會改掉錯誤，可是沈重光卻一動不動。
    沈重光知道葉修寒對他送的符籙動過手腳，哪怕他以後再想出別的轉移傷害的手段，也一樣會被葉修寒識破。
    沈重光也知道，葉修寒不會撒謊騙人。
    如果他答應，就是真的答應了。
    氣氛一時凝滯。
    直到兩人身上的觀花玉牌同時亮起，一股力量將他們強行帶離了觀花大會。
    他們落在一處荒蕪小島上，無數弟子也正茫然地站在那裏。
    不久前，他們都接到宗門傳信，說是觀花大會提前結束，所有弟子需立即返回宗門。
    葉修寒扭頭去看沈重光，正想說什麽，忽然記起自己還在生氣，要一天不理沈重光。
    他想要沈重光放棄那件事。
    沈重光喚出自己慣用的長劍，出來的卻是“望潮生”。
    沈重光眼神微變，那日強行操縱“望潮生”斬殺骷髏人後，“望潮生”就縮回儲物袋裏再無動靜，沒想到今日會主動出來。
    看到“望潮生”，弟子們都振奮起來，這可是誅魔之劍！他們都還記得沈重光是如何斬殺骷髏人的。
    觀花大會提前結束，總讓人有些不安，像是要發生大變故了。
    可是有沈道友和葉道友這樣的天驕在，他們正道可謂氣數正盛，這樣一想那不安就消退許多。
    這麽一想，眾人又望向葉修寒。
    葉修寒還不大會禦劍飛行，先前來到觀花大會時是與沈重光同乘一劍。
    他當即拍了拍儲物袋，把嗩呐招了出來。
    沈重光踏上“望潮生”，下一刻，便見葉修寒也坐上了嗩呐。
    兩人一前一後飛出去，頓時引來弟子陣陣驚呼。
    嗩呐開心地叭叭起來，它認得去天瀾宗的路，當即撒歡地飛了出去。
    可叭叭了一會兒，它卻覺得不大對勁。
    葉修寒不是應該和沈重光在一起嗎？難道是它跑的太快了？
    嗩呐頓時慌了，立刻轉身要去找沈重光，卻發現沈重光早就禦劍追了上來，卻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跟在葉修寒身後。
    他們為什麽不說話？
    這場麵對於一個嗩呐來說實在難以招架。
    它連忙呼喚出了小白骨。
    小白骨也被這場麵弄懵了。
    他左思右想，隻好爬上葉修寒的手心，然後撲通摔倒了。
    葉修寒頓時慌了，他用手指推了推小白骨，小白骨卻一動不動。
    “沈重光，小白骨它——”葉修寒忘了不理人的約定，慌張喊道。
    他話音還沒落下，沈重光已經飛到他身邊，想要伸手接過小白骨。
    眼看沈重光的手要抓過來，小白骨看準時機，跳到了嗩呐上。
    沈重光的手落在葉修寒的手上。
    葉修寒下意識就握住了。
    嗩呐放心了，正想叭叭，忽然記起天在水的話。隻要葉修寒和沈重光有任何肢體接觸，它都絕對不能叭叭。
    葉修寒感受著沈重光掌心的溫熱，想要抽回手，卻又舍不得。
    沈重光低聲道：“你現在是委屈，可以過一會兒再繼續生氣。”
    說完，他就反手抓住葉修寒的手，放出了更多的熱氣。
    生氣？誰惹葉修寒生氣了？
    小白骨和嗩呐都陷入茫然之中。
    葉修寒居然也會生氣嗎？
    嗩呐和小白骨都生過氣，嗩呐生氣時就直接對著人叭叭，小白骨生氣就讓屍體長出可怕的手臂扇別人。
    然後他們就消氣了。
    那麽葉修寒生氣會怎麽樣呢？
    小白骨看向葉修寒，然而直到快要飛回天瀾宗，他都沒見葉修寒有什麽動靜。
    葉修寒隻是垂著眼睛一言不發，看上去可憐極了。
    小白骨想起了沈重光，他凶不起來。
    而葉修寒，他不會生氣！
    那以後遇到壞人可怎麽辦……有些壞人還是不能打死的，隻能讓他們吃點苦頭。
    小白骨想到吸收了魔修屍體的力量後，自己就生出了黑色的魔骨。
    曾經小白骨有些畏懼這股力量，可現在，他忽然想要了，因為……他可能是這個家唯一既凶得起來又會生氣的。
    小白骨敲了敲嗩呐，用隻有他們明白的方式交流。
    嗩呐聽懂了小白骨的話，他想讓嗩呐找個機會，帶他飛到一個無人之處，嚐試喚醒體內力量。但此事不能讓葉修寒和沈重光察覺，因為那股力量可能是魔氣。
    魔氣？天啊。
    嗩呐瑟瑟發抖。
    那天看到沈重光紅著眼的模樣，它才知道魔修竟在自己身邊。
    如今，連和它朝夕相處打打鬧鬧的小白骨也可能是個魔修。
    它和葉修寒就像是掉入魔窟的可憐小白羊。
    嗩呐總覺得小白骨喚醒魔氣後會變得很可怕，它有些慫了，說道：“離家出走不好吧。”
    小白骨立刻用上了從正道修士那兒學來的新鮮詞：“我自己去是離家出走，我們倆一起去那就是分頭行動。”
    頓了頓，小白骨又道：“這個家隻能靠我……們了。你沒聽其他修士說嗎，很快就會天下大變。”
    小白骨本來隻想說我，但仔細想想，嗩呐也勉強算是會生氣吧。就是它叭叭實在太明顯了，別人說不定還是會把賬算到葉修寒頭上。
    不像他，生氣時教訓人來從不讓別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