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時。
    虛無的空間中，有朵潔白的雲，雲上躺著個麵容清秀的少年，他的眉頭一直皺著，嘴唇慘白，似乎正在做噩夢。
    “異鬼！”
    忽然，少年從夢中驚醒，彈射從地上跳起，把手伸向腰間，似乎是想要拔刀殺鬼。
    但實際上，他的腰間並沒有刀，麵前也沒有異鬼。
    許木咽下一口唾沫，驚魂不定地打量著周圍，似乎不理解自己這是在哪。
    而後很快，他便看見了一座雄偉至極的宮殿。
    這座宮殿，由琉璃造就，佇立於九霄彩雲間，階梯無數，四周有幾根通天大柱，柱子上纏繞著金鱗赤須長龍。
    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海角。
    “又是這裏。”許木心生厭煩，閉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自打七歲時起，他每天早晨醒來之前，意識都會在這片空間停留一會兒。
    一開始，他還把這當做某種不可言說的機緣，可時間一長他便發現了，這裏的空間雖然浩瀚，寶殿雖然恢弘，但不管他做什麽都沒法接近半分。
    也許，這壓根就是個幻象。
    許木睜開眼睛，不再去想這宮殿，而是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晚上他幹什麽了來著？
    少年仔細想著，麵色惘然，他隻記得自己正常巡夜，然後廢了很大力氣趕走了異鬼群，結果最後轉身之時，卻又看見了一隻異鬼。
    那異鬼，好像長得很熟悉。
    回想著那張異鬼的臉，許木的心跳便不自覺地加快了，因為他想不起來那異鬼長什麽樣子。
    他隻記得，自己看見對方的那一刻，心髒跳動驟停。
    似乎那隻鬼，對他很重要。
    “嗯？有一扇窗戶。”
    許木起身，開始漫無目的地在這片空間行走，而後忽然，前方的雲霧散去，隻見有一扇窗戶赫然在此懸浮，沒有上鎖，似乎是等著他來推開。
    嘎吱......
    許木上前，嚐試推開窗戶，而在他的手與窗框接觸的瞬間，他眼前的景象便迅速變成了他在豐慶村的院子。
    而他的手搭著的，正是他自己的窗戶。
    透過窗戶被推開的縫隙，他似乎能夠看見，屋子中，有一道模糊的黑影閃過。
    “是誰？！”許木右眼皮猛跳，鼓起勇氣用力將窗戶全部推開。
    “地上有個屍體。”
    除了屍體，屋子內再無別的東西了。
    許木心跳加快，而就在他想跳進屋子，看清那是何人的時候，地上的屍體，卻猛地轉過了頭。
    ......
    轟！
    牆上的鍾表擺動，辰時已到，吐舌的鸚鵡出來鳴叫，於是許木周圍的空間，便陡然開始坍塌了、
    哢嚓嚓！
    空間如同鏡子一般塊塊碎裂，無數映著他倒影玻璃向大地砸落，重若千鈞，鋒利如刀，眼看著就要將許木砸死，但就是在這一瞬間，他醒了。
    呼！
    少年睜眼，沒有被夢境中的畫麵影響，一個鯉魚打挺就起了身，而後緊接著許木沒有任何停頓地，翻身跳到了地上。
    “果然跟夢中看見的一樣！”
    許木望著地上的屍體，身子難以控製地開始顫抖，因為這具屍體，他認識。
    這個男人，名字叫做吳奎。
    他與吳奎之間，不是一般的熟識，因為吳奎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養父，許木顫抖著閉上眼睛，腦中記憶不停回閃。
    還記得吳奎曾經說過，自己本是一個被人遺落在大西山裏的嬰兒，是他將自己撿回了豐慶村，靠著鄉親們的救濟長大。
    在這個亂世，不能覺醒異能的人，命如草芥，但吳奎卻待他如同至親，教他讀書寫字與生存的本領，一晃十幾年過去，他終於成為了方圓百裏最有名的獵手，也被朝廷任命為了守夜人。
    但現在，吳奎死了。
    死在他所管轄的夜裏！
    “查爾斯，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麽。”許木聲音顫抖地問著，明明詭夜來臨之前，他還好好囑咐吳奎要老實待在屋子裏，不要外出，可為什麽他現在卻死了？
    “自己查。”，機械式的聲音在腦中響起，這便是查爾斯的回答。
    許木抱起地上的屍體，感受著男人身上跨越了時空的冰冷，眼角淚珠滑落，在感傷了半晌之後，他擦幹眼淚，而後重重地吐了口氣。
    “好，我自己來。”許木眼圈通紅，猛地抽出了腰間的獵刀。
    “不就是驗屍嗎，你教過我的，首先是分析死因對吧，你說過的，要先檢查體表。”許木手掌不可控製地顫抖著，他將吳奎身上的衣物剝離，“頸部刀傷，切口五厘米，致命傷之一。”
    “腹部不明咬傷，皮下組織被洞穿，咬痕排列不均勻，初步判定是異鬼的咬傷。”
    “指甲紫黑粗糙，表皮幹枯冰冷，局部潰爛，身體裏沒有血液。”
    許木動作猛然停住，咬傷，身體裏沒有血，顯然這是被異鬼吞食了精血。
    吳奎變成了異鬼，而最後造成吳奎死亡的，是頸部的刀傷。
    是他手中的獵刀！
    許木四肢發麻，心神俱疲地望著手裏的獵刀，不敢相信自己推測出的結論。
    他怔然出神，四年前，兩個號稱從他出生開始就沉睡在他身體的靈魂，忽然蘇醒。
    他們倆，一個是號稱是異界藍星中，唯一通曉人類情感的機器人，精通數學物理醫科化學等百科知識，是真正意義上的全知全能。
    而另一個，是個沒有介紹過自己來曆的討厭家夥，他神神秘秘，生性平淡，卻有著一雙時而璀璨，時而灰白的眼睛，每晚夜深之時，灰白瞳便會搶走他身體的控製權。
    在那期間，他便會陷入沉睡，灰白瞳用自己的身體都做了些什麽，他全然不知。
    就像是昨夜，他剛把異鬼群趕走，灰白瞳就出現占據了他的身體。
    灰白瞳看見了吳奎變成的異鬼，所以就拔刀，將吳奎殺了？
    “查爾斯，是我想的那樣，對吧。”
    許木通過簡單地分析，已經猜到了吳奎的死因，於是便無比懊悔地抱著自己的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無比地後悔，為什麽自己昨夜沒有看護好吳奎，為什麽沒能控製的住灰白瞳。
    而在許木說話的同時，從他的身體裏陡然飄出了一串銀白色的光影。
    “恭喜你，宿主，你的法醫學科終於入門了！”，那串光影沒有五官，卻能說話。
    “就是你分析的那樣，昨夜吳奎被異鬼感染，出現在你的麵前，於是你揮刀殺了他。”
    “說明白點，是我，還是他？”
    許木聲音沙啞，那一刀到底是誰砍下去的，這對他很重要。
    “我還是他？”，銀白色的數據不停流淌，查爾斯嚴肅地重複了一遍，“請注意，我是藍星上唯一通曉人類情感的偉大科技，言語邏輯不會出錯。”
    “不管當時是誰出的手，都可以算作是您殺了他，或者說殺了一隻異鬼，您用的是左手，斜著向下一刀解決，然後又將屍體帶了回來。”
    查爾斯的語調依然很平緩，他飛到許木身前，信息流順著他的動作指向地麵的屍體，就如同凶殺案中，罪犯指認現場。
    許木麵部肌肉抽動，如果這樣講的話，他豈不是大逆不道！
    “有沒有可能，讓他起死回生？”
    “如果是在我的星球是可以的，但在這裏......”
    “你教我的，男人不能說不行！”
    許木眼圈通紅，狠狠打斷查爾斯的話。
    查爾斯沉默，他知道許木此時心情很不好，但這裏的醫療技術是實在有限，起死回生需要用到的手段太過複雜，他真的無能為力，於是他隻能飛進許木的腦海中，暫時休息。
    “你還有一分鍾的時間，請迅速處理好屍體，並且在屋子裏放置香囊，因為空氣中鐵離子的血腥味會讓你暴露。”
    “請小心，來者不善！”
    胡攪蠻纏並沒有用，許木努力緩解著情緒，麵色蒼白地坐起身，他聽不懂查爾斯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來者不善，說的是誰？
    嘎吱！
    院子的鐵環大門被人推開，風鈴輕晃，院子裏傳來了一陣撲撲的腳步聲。
    許木忙著收斂屍體的同時，右耳微微一動，於是便聽到了兩個腳步聲。
    他不禁麵色一凝，自己這裏平日隻有兩個人會來，一個是吳奎，另一個是趙大勇，但現在吳奎已經死了，院外那沉重的落腳聲是趙大勇。
    所以那個極輕的，隻在踩到枯葉時才會發出一點聲音的腳步是誰？
    咣當！
    木屋的門被人一把推開，昏暗的房間裏瞬間多了幾分光亮。
    女子麵容俏麗，穿著朝廷統一的官服，而他對麵的許木一臉萎靡，二者相對而視。
    “你就是豐慶村的打更人？”
    女子聲音清冷，鳳目明亮，壓迫感十足地問道。
    許木微微點頭，裝作剛睡醒的模樣，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道：“我是許木，請問閣下是……”
    許木揉著眼睛，趁機用餘光觀察對方的著裝。
    “紅木方板令牌，腰別黑金短劍，外披大紅官袍。”
    許木的動作，陡然一僵，或許，他知道查爾斯說的來者不善是什麽意思了。
    “除魔司尹水兒，奉命查案。”
    尹水兒眼神尖銳，像是藏著三十把刀：
    “你嫌疑重大，必須配合調查！”
    ......